一位牧民文身师:状态不好,我就回草地上找找
呼伦贝尔最凉快的一间小屋
在呼伦贝尔市海拉尔区的 626 小桥旁边的居民小区里,坐落着一个神奇的小车库,里面时常云集着本地各路神仙,老百姓路过一般不敢往里看。
这里是金师傅的文身店。这个漫长的暑假即将结束,临回学校的前一天,我还是和往常一样去了趟金师傅的文身店里发呆。喜欢在他店里发呆主要是有两点原因:
一,屋里虽然没有空调,但可能是凭借着金师傅自身磁场对于此处的一些逆转与影响,不管外面热成什么样屋里的温度好像总能维持在十五度左右。前段时间我们在迷笛露营区喝到清晨直接在草坪上睡着,白天被晒醒后,三人不约而同地率先想到赶快回金师傅店里降降温。
就这屋,全呼伦贝尔市夏天最凉快的地方,有空调的不算
二,墙面上挂着的随便哪一幅画,只要我盯上一会儿,思绪就会完全陷入其中。
这间四十多平米的小屋里你可以随处看到篝火、鹿角、手掌、索永布与各式各样神秘的的几何图案和谐地交叉构建在一起,金师傅将所有的想法和表达都注入到了画笔与文身机之中。
墙上摆的这些画你就盯着看就完事了,一看一个不吱声
金师傅,一个满身是画儿样貌凶狠但却十分质朴善良的鄂温克牧民。
如果你长期生活在内蒙地区,且总往好玩的地方跑,又或者经常结交一些怪人朋友,那么我敢保证你肯定多多少少都在别人身上见到过金师傅的文身作品,虽然你可能认不出来。
我时常对这种反差感极大的人充满兴趣,尽管他的形象与性格反差较大,但是更吸引我的还是金师傅的双重身份 —— 文身师 & 牧民。
现在大部分文身师基本上都有自己的副业,设计师、开古着店的、卖酒的,啊对,还有 DJ。但是牧民文身师应该实在少见,有点太原生态了。
金师傅
和大部分专注于自己作品的文身师一样,金师傅多数时间都是在不停地画,不停地扎人。同时他也比较喜欢与朋友交流,店里总是聚着朋友们在一起放空或是听歌。
他常说”想法都是聊出来的”,也确实是这样,我最近好多新的主意都是从他的话语里汲取来的。
比如前段时间我新弄的电台,里面儿扔进去的第一份 set 取名叫“狗的梦境”。
这是因为有一天我俩在沙发上发呆的时候,他反复在嘴里嘟囔着“狗的梦境”这四个字,这其实是来源于纪录片《犴达罕》里的一句台词:“全世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他们没有一个人描写过狗的梦境。”
维加,每一个鄂温克文化青年的精神领袖
尽管金师傅广为人知的身份是一名文身师,但其实在文身师 & 画画的人这个身份的 B 面,他还是个牧民。
在城区的这间小店里,他可以凭借自己高超的 freehand 技术将形态各异的几何线条与极具宗教特色的图腾在你的皮肤上铺满。
而在回到草原时,他又能很自然地转变成为一位牧民,在无数个红日从绿色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黎明中汲取自然间的能量,再将其转化到自己的创作之中。
Work by 金特日
金师傅真正相信能量这东西的真实存在,是因为一次生病。
他不太想走医院那套流程,还得手术,过于麻烦且有点吓人。于是乎金师傅通过翻阅各类神秘学书籍,每天坚持打坐,终于在两个月后病症消失,“双脚一离地,病毒就关闭了”。用金师傅自己的话说,再打坐研究一阵子估计就能去那贡毕力格老师那里当助教了。
直到后来,金师傅说自己打坐时甚至能进入到某种无形的境界,眼前开始飘画,我估计是查克拉满了。
能量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又能带来什么?
金师傅认为它主要是可以改变人在做事时的频率,在不同的阶段与情绪的影响下每个人创作与工作时的频率也是不一样的。
能量输出处于高频状态时不管去做什么都包含着一种激情,想要无限地释放想法,在这种状态下感知能力似乎也会被无限放大,觉得自己画的倍儿牛逼。而创作频率下降时也就是能量耗完了,只能无脑干点儿体力活,或者回牧区待上一段时间。不过确实是,在牧区待一阵子,状态就能找回来。
我特别认同一个说法,好多人喜欢在调整状态时用“找”这个字。其实大家就是知道自己有过高频率的状态,所以一直在寻找那样的时刻。我和金师傅一样,喜欢跑到自然里面吸收能量,只不过可能没有那么勤。但是人一旦回到自然之中,肯定能意识到生命感是真实存在、且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
在牧区劳动的金师傅,铲草呢
画累了就回草地充电
金师傅近两年的状态基本都是这样,能量不足了就回牧区充充电,跟家里的牛羊待在一块儿,骑着摩托在草原上到处逛悠逛悠,等查克拉憋足了有劲儿了再回城区里折腾。
“小时候觉得牧区生活挺苦,跟着牛羊屁股后边忙乎一年就是为了能好好过一个平稳的个冬天,大部分时间里还要与大自然对抗,靠着天吃饭的人才能更敬畏自然。
“虽然好多时候想做什么事情都不太方便,没楼房里那么舒服,但等自己长大一些了感觉当代社会生活其实更变态,大多数人只有工作,谈不上生活方式,家这边相对大城市可能好一点。
“所以觉得我现在这个状态是非常棒的,能在这个环境里又可以自由创作文身,也可以回牧区干活儿,互相切换还是挺好的。说文身是工作也好,说它是生活方式也行,能够保持输出我就挺开心的。”
归拢羊呢这是
呼伦贝尔那边生活的人都比较直白,喜欢把牧区称为草地,因为确实牧区全是草地。
金师傅也更喜欢管自己叫“草地文身师”,因为他的理想是自己在草地盖个房子当文身的工作室,在那样的环境里与大自然能够直接联系,做出来的东西肯定与现在这些不一样。
而且在草地的时候,自己可以更加专注地去思考,因为在那样的空间里人会跟自己沟通的更多,也可以说是自然的能量源在帮助人们向内挖掘探索,这样会有很多更狠的点子从脑袋里蹦出来。
金师傅的草地日常
“假如我要是不做文身师的话,现在应该也是踏踏实实当牧民养牛呢,在草地盖个房子、养二十来头牛,狠狠地再多掌握一些畜牧养殖的知识,秋天这会儿正打草忙着呢,再订一下过冬的煤。
“平常白天打扫打扫院子、画画或者做点手工,要是能当牧民在草地还能有个文身工作室那就更牛逼了,没事儿还可以叫朋友们来家里喝酒放空,就像现在在店里一样,喝点儿,听点儿。
“最理想的生活是以文身师的身份周游世界,去不同的地方驻留一段时间,在各式各样的新朋友老朋友身上留下属于我的作品,但是我的根儿已经扎在了呼伦贝尔,家人和大部分朋友都在这里,我应该会一直留在草地,文身画画,做个牧民。”
金师傅画作
“我还是太空了” —— 所以金师傅觉着自己需要好多东西去填满生活。比如音乐,这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通常是睡醒了就先把音乐放上,干活儿拉屎画画都得有音乐,静了看会儿书,没有网络啥的就自己制造点动静”,弹会儿琴,吹会儿潮尔,音乐或者是声音,是可以带人进入到一些地方的,它不像电影那样更综合,能够往眼睛和耳朵里同时塞进去东西,所以可以提供更多的遐想空间。
一遐想就能飘向到更远的地方去
金师傅最初喜欢文身也是因为音乐。上中学那会儿他开始接触摇滚乐,跟好多摇滚小孩儿一样,当时看见很多乐手都有文身就觉着特别有范儿。
那会儿正好我们家那边有个开理发店的哥哥,身上文身面积比较大,每天给客人理发的时候必须播放重型音乐,哪怕有一排大姨在那儿坐着烫头也必须要放,他算是金师傅的启蒙老师了,偶尔自己也给人做文身。
金师傅在十六岁的时候拥有了第一个文身。自己当时也喜欢画画,上课下课都在临摹文身手稿。
“刚上大学还没正式学习文身的时候,我买了一套便宜的设备在学校宿舍给自己扎图,有一次给自己膝盖上扎图,扎完发现,X的,多出来了两根线条。”
正式开始学习文身就是大学毕业之后,他说那个时候就俩想法,要么当个乐手,要么当文身师,最后选择了第二条路,不过乐队也照样是玩过了。
学习文身之后他发现文身这门手艺不仅仅是画画与表达这么简单。文身师要在关注自身成长的同时努力去感受每个顾客想要留在皮肤上的情感,客人与文身师的关系往往可能也是互为师生,都在彼此学习和提升自己,总想着想要更多的丰富体验,“文身这件事现在可以说是组成了百分之八十的我。”
金师傅的 2021 年作品小总结
I人照相
金师傅的画
金师傅的文身与绘画作品大多围绕着图腾与不规则排列的几何图案展开,这些元素聚合在他的手中显得十分和谐舒服。
“我比较喜欢事物本身的原始的状态,很直接且简单粗暴,各式各样的图腾就是这样,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表达一种事物或者思想,非常的巧妙和迷人。
“我发现在不同的民族的符号文化中,都有很多相似相通的地方。一些看似大差不差的符号好像基本上都代表着相同的事物。所以我做的很多文身绘画作品没法严格的定义为属于哪个民族的特色,这样的作品也是我比较愿意看到的。 ”
金师傅非常喜欢这种直接的线条
在金师傅的作品里,你可以看到各类北方游牧民族或其他地域的少数部落常用的元素的符号与图腾。比如,象征着吉祥与蓬勃成长的“索永布”,常被缝制在袍子上的各式花纹、熊熊燃烧的篝火;鹿角和敖鲁古雅鄂温克人会在山林里搭建并居住地的希楞柱,这些都是不同的精神象征。
索永布,老鹰,几何线条
可能也因为自自己的牧民身份,金师傅对于这类文化内容相当敏感,并且能迅速转化到创作的思路当中。像一个功夫了得的老裁缝一样,他利用画笔将它们缝制编织到了一起,完成了自己的表达。
鄂温克传统服饰的卷草祥云设计手稿
我最喜欢的一副画,鹿角、希楞柱、太阳,太鄂温克了
神秘的几何图案也同样令他痴迷。
“几何图案的结构、线条呈现出来的规律可以很好地把各类相似的或者八竿子打不着的几样元素完美地连接起来。
“其实目前我自己的风格还是不太明确,而且一直也在变化中,文身和绘画上什么都想去尝试一下不一样的,能用自己的理解做出独特的味道感觉就可以了。
“我比较喜欢这种消化各类不一样的元素或者是风格之后在我脑中重新构成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金师傅用几何图案线条能够衔接好任何一种风格的獭兔,哪怕是卡通小画儿
他还特别喜欢画手 —— 但是又不太会画。
手是比较难画的一处人体部分,好多时候金师傅会刻意地不将五个指头画全,就靠自己想象瞎发挥了。所以有的画得特别不那么具象。
“手指的关节多,可以进行随意地扭曲,表达出不一样的感觉,而且手部被文身填满感觉很美。”他说。
确实很漂亮,不知道啥时候我也能给手填满了
我的亲朋,我的挚友,巴格那朱尼尔先生的手上奔跑着一匹他爷爷画的马,这个也是金师傅扎的
他还特别喜欢画窗户。
金师傅的这间工作室里没有一扇朝阳的窗户,所以他就在墙上画一扇,并在窗户里画上了草原与河流,好像看着窗户就回到了牧区一样。
“画画应该是能够满足内心需求的一个很重要的媒介吧,我的很多东西都是靠画画来满足的。”
金师傅也时常用作品记录下自己当下的情绪。下面这个图是他自己比较满意的。当时就是很即兴地画完直接扎在了身上。
扎完之后他也想了想这究竟是表达了什么。也许是一种愤怒,但是其他看过的人各自的理解也不一样。在我看来似乎好像是一种想要毁坏什么的冲动。
聊到喜欢的文身师,金师傅说他最喜欢的文身师是Guy Le,这个人在他心里始终是第一狠,“如果你看他的作品,大概也能理解我为啥这么说了。就是狠!”
Guy Le 做的图案那种味道真的是不可复制,就像你用一个厨师的配方,把食材精准到克数,但是就是做不出他做的那个感觉。他的文身不会固定在某一种风格上,去一个国家就生活上几年,然后把当地特色的东西和自己的文身融合在一起。
有一回金师傅去展会看他,基本上去了三天三天都是杵在 Guy Le 的展位前看他干活儿了,感觉这个人的气场能量都是特别的强。Guy Le 整个人就像是身体收割机一样,每天狂扎狂输出,作品经常是一个通体再接一个通体。他的灵感好像永远不会枯竭似的,一直在出各式各样的新想法。
Guy Le的作品
那天我去金师傅店里后,跟他说了第二天就要回学校,金师傅指了指墙上一幅拼着各种小图的文身手稿说:“挑一个,算开学礼物。”
我选了最下面中间那个
于是乎我挑选了这张,打坐的、冥想的人,肩膀上是日月落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就是很符合我自身的状态,可能就是想着需要自己静一静,多一些思考,算是一份祈祷吧。
我觉着这是到目前为止我身上唯一一个走线比较清晰的图,而且日月作首,在肩膀上打坐这件事本身就是很充满能量的
扎图过程中金师傅全神贯注,在我发呆时突然来了一句:“草,我上学时候要是临走前有人给我扎个图我再走,那得高兴飞了。”
不过我确实是高兴飞了,这是我上学这么多年以来收到最棒的一份开学礼物。
//作者:吃不动饺子了
//编辑:soju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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