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3】一转眼,这部剧开播已经29年了……
今天是2023年10月23日
这是馒头说第 767 篇文章
“滚滚长江东逝水……”
至少对我们这代人而言
念起这首词的时候
脑海中有时是带着旋律的
之所以如此
是因为上世纪90年代
那部电视连续剧
【今日由头】
1994年10月23日
《三国演义》央视首播
1
1989年7月一天的中午,王扶林正在北京怀柔拍一部农村戏,忽然看到远处开来了一辆小轿车。
很多年后,王扶林依旧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就看见扬起了一溜烟尘,一辆小轿车开了过来,车上走下来了任大惠,身后跟着央视和广电的领导。”
任大惠下车后也不多寒暄,直接开门见山:
“台里的领导拍板了,那部剧确定要拍了,导演定的就是你!”
拍板要拍的那部剧,是《三国演义》。
当时的情况是:86版的《西游记》和87版《红楼梦》都获得了空前的成功,这也让决心要拍齐“四大名著”的广电和央视领导有了底气,决定把因为种种原因搁置了一段时间的《三国演义》拍摄计划重新上马。
任大惠和王扶林是老搭档了——前者是87版《红楼梦》的总制片人,后者是总导演。
但《三国演义》虽然和《红楼梦》同属古典名著,搬上银幕却大不一样:
《红楼梦》虽然拍摄规模也不小,但基本都是在一座封闭的“大观园”里完成的,而《三国演义》不仅出场人物多,跨越年代长,关键还有很多规模宏大的战争戏,从拍摄难度上说更上了一个档次。
王扶林想了想,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但提了一个条件:
“台里必须给我一年的时间,不要再给我任何拍摄任务。我要用这一年的时间脱产学习,研究三国时期的历史,当时的社会背景,人物的生活习惯、服饰、饮食等等,不然没法拍!”
王扶林后来回忆起自己当时的坚持,认为非常正确:
“不要以为当导演,拿起来就能拍,对着镜头启发下演员就行了,那太浅了!你首先要去研究历史,才有资格说话!”
王扶林,1931年出生于江苏镇江。除《三国演义》和《红楼梦》外,他还是《敌营十八年》、《庄妃轶事》等电视剧的导演
王扶林在整个过程中不仅仅严格把控业务关,也显示出了高超的协调艺术,比如选角,他立下规矩:
刘备,关羽,张飞,诸葛亮,曹操,周瑜,赵云,这六个《三国演义》里最重要的角色,必须六个导演一致拍板同意人选,有一个不同意,就不能通过。
王扶林解释说:
“这个演员万一不是你这个导演中意的,轮到拍你那部分戏,肯定会带着情绪,这样会影响整部剧的质量。”
2
1990年的一天,34岁的陆树铭在外面拍戏,忽然天降大雨,他赶紧赶回家去检查窗户关了没有,却意外发现门上贴了张纸条。
那张纸条写的大致意思是:找你去试演一个角色,看到留言后赶紧到西安酒店来试戏。留言的落款让陆树铭心头一跳:
“《三国演义》电视连续剧摄制组”。
陆树铭身高一米八六,原先是陕西青年男篮队员,后来经郭达的推荐进了西安话剧院,期间经历了一些人生波折,但好在总能接到角色,一直还保持着一个演员的状态——让他试演关羽,其实也是郭达的推荐。
看到纸条,陆树铭赶紧收拾了一下,请了假,去西安选角的酒店报到。到了剧组,化了个简单的妆,陆树铭推开选角导演们的房间门,一拱手:
“请恕关某姗姗来迟!”
导演们的眼睛都亮了。
之后没多久,陆树铭正躺在房间的床上休息,负责前六集导演的蔡晓晴冲进了屋,把前六集的剧本往他床上一扔:
“赶紧看下哈!时间紧,马上开拍了!”
陆树铭睁大了眼:
“定……定下是我了?”
看到蔡晓晴导演肯定地点了点头,陆树铭支支吾吾接了句话:
“那……我来的车票能给报销不?”
陆树铭版的关羽
李靖飞到的时候,关于“张飞”这个角色的试戏已经进行到第七轮了,只剩下了两个著名演员:电视剧《诸葛亮》中张飞的扮演者、海政文工团的张辛元;《高山下的花环》中靳开来的扮演者、著名演员何伟。
但李靖飞凭借“三顾茅庐”和“古城会”的两段即兴发挥,让导演组连续开了两场小会。最后王扶林出来对李靖飞说:
“你先回去吧,等我们通知,别接别的戏了。”
没多久,李靖飞就得到通知,自己得到了“张飞”这个角色。
李靖飞版本的张飞
孙彦军原本想竞争的是“曹操”这个角色,但剧组认为他皮肤白皙,有书卷气,还是演刘备合适。孙彦军本来也答应了,但一听至少要进组两年以上,就拒绝了。直到导演劝他“人一生有多少机会演一个名著的主角?”终于醍醐灌顶,欣然答应。
孙彦军版本的刘备
鲍国安版的曹操
但广电的领导最终给王扶林说了四个字:“艺术自主”。最终,唐国强说他“在自己人生最关键的转型时刻”,得到了诸葛亮这个角色。
唐国强版诸葛亮
张光北版的吕布和陈红版的貂蝉
“三国这部戏在当时是投资最大,最受关注的。那时候全国的适龄演员,应该都到三国剧组试过戏,有人进了,有人没进,我们进的人都是幸运的。”
3
1990年,即便戏已经开拍了,但总制片任大惠还是天天盯着一笔笔账在发愁。
当初拍《红楼梦》的时候,每一集的成本是16.8万元,考虑到《三国演义》作为战争史诗片的特殊性,任大惠把成本定到了每集40万元。但即便如此,总会计师还是要求每一集都要做预算。
任大惠觉得这是强人所难,忍不住就去领导那里发了牢骚,领导拍了拍他肩膀,说你就别管这些了,放手去拍,把戏拍好。
任大惠
1992年6月拍摄“官渡之战”的时候,光群众演员就调动了解放军一个师的兵力;拍“火烧赤壁”时,剧组动用9台摄像机和一架直升机从水、陆、空三个方向同时拍摄,动用船只72艘,烧掉50多卡车木柴,20多吨汽油和柴油……
电视剧里“火烧赤壁”的画面
但让现在的很多剧组无法理解乃至羡慕的是,在7950万元的拍摄投资中,600多位演员片酬加在一起,只占拍摄投资的5%多一些。
当时给出的标准,是每个演员每天的演出报酬是150元。导演组觉得不能搞平均,毕竟主角和配角的戏份以及投入不一样,所以请示了台里领导,得到的回复是“灵活掌握”。
于是,唐国强、鲍国安这些绝对大牌主角,一天的报酬是250元,导演王扶林是225元。孙彦军后来曾回忆当年的片酬:
“其实你算下来,一共也就3万元左右,抽掉所得税,拿到手里其实没多少钱。”
由于当时工资不是每天结算的,所以演员们手头都挺紧的。一次剧组在农村拍戏,晚上“刘关张”三兄弟实在饿得不行,就去剧组驻地后面的农民玉米地里偷玉米吃,结果被老农发现,一路喊打。
“武力值”颇高的“关羽”陆树铭和“张飞”李靖飞成功逃脱,老大“刘备”孙彦军跑得慢,被抓住要求赔钱。二弟和三弟还是讲义气的,找到“曹操”鲍国安,让他出钱救刘皇叔,结果“曹操”手里也没钱,几个人一起去找了演孙权的吴晓东,好不容易凑了50元,把“刘备”给赎了出来。
拍“七擒孟获”的时候,剧组去了云南,住招待所,唐国强住的房间是2.5元一天,蚊帐一碰,哗哗往下掉灰尘。唐国强却很满意,说:“隔壁演老年赵云那个,是两个人一间,一个人才1块2毛5一天,老鼠每天爬过都能听见。”
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演员们没有一个抱怨的,他们关心的,只有如何把戏演好。
袁绍的扮演者李庆祥现在还记得当时的艰苦:
“40多度的天气,满身盔甲,背上全都是汗,但那时候一天拍十几场,根本没觉得啥,因为心里有一股劲儿!”
4
在鲍国安看来,这股劲儿的背后有一个很重要的信念:
“我们做演员的,对出演经典,一定要有敬畏之心,要对得起祖宗,对得起观众。”
在开拍前,摄制组专门为演员开办了学习班,6位相关专家分别为演员授课,内容包括三国的时代背景、汉代礼仪、汉代风俗、古代战争与阵法、古典名著的改编等。
出演小乔的何晴后来回忆:
“现在的摄制组,再也不可能让演员花上四个月的时间,读剧本,形体训练,互相沟通和学习了……”
何晴版本的小乔,被公认为经典
陆树铭后来才知道,当初竞争关羽这个角色的演员一共有36个,当时自己能选上,除了各方面条件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的眼角上挑,很像关公的“丹凤眼”。
但自然上挑还不够。为了这双“丹凤眼”,陆树铭每次上场前都要在额头的两边贴两片乳胶“吊”着。乳胶没法融化,演完只能硬撕下来,第二天演再贴。每天这样撕和贴,那两个部位起了泡,化了脓,但照样还要贴上去,最终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三弟”张飞的特征是“眼如铜铃”,李靖飞就天天练习瞪眼睛,每每瞪到双目流泪,但还是不敢休息;至于流泪,“大哥”孙彦军饰演的刘备动不动就要哭哭啼啼,孙彦军说自己三年的戏拍下来,没有一场哭戏用过一滴眼药水,全是真情流泪,有时候哭到头痛,但下场接着哭。
魏宗万演司马懿的时候已经50多岁了,从来就不会骑马,为了拍戏每天要练,但也会耍点“小花招”:
“我每天早饭顺个馒头啊,油条啊,藏在盔甲里,去给我那匹马吃,再拍拍它屁股,马屁拍好了,它就能对我温柔点。”
司马懿和诸葛亮的对手戏,魏宗万特别羡慕唐国强:
“拍了十集,我骑了十集的马,诸葛亮坐了十集的车。”
魏宗万版本的司马懿
有一集,刘关张三兄弟的骑马戏,导演要求一定要骑得快,结果刘备和张飞一路猛骑,回过头一看,关羽的马跟着,人没了——在过一道坎的时候,陆树铭的马踩了个坑,把他人给颠出去了。
由于摔得不轻,陆树铭被送到了医院治疗,每天要用粗针管抽屁股上的淤血。陆树铭咬了根筷子,还是忍不住喊痛,被医生轻蔑地扫了一眼说:
“喊什么喊?别喊!关公刮骨疗毒喊过吗?”
除了在一线的演员,同样心里“有股劲儿”的,还有很多幕后的创作人员。
谷建芬那年55岁了,应征写《三国演义》的主题曲——当时导演组已经决定,歌词就是杨慎的那首《临江仙》,需要配个曲。
谷建芬写的曲子当时和另外四个人的作品,被隐去了名字交给有关方面盲审,审下来一致觉得她写的曲子最好。但谷建芬后来被一件事触动了:
那天,台里的一个领导、王扶林还有她在一起聊天,领导不知道谷建芬参与了主题曲的创作,对王扶林说:
“《三国演义》是英雄之歌,不能让老娘们儿来写歌词。”
王扶林和谷建芬对视了一眼,谷建芬还是忍不住说:
“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娘们儿!”
谷建芬主动和王扶林提出,说原先那个版本别用了,我写个更好的。王扶林说那哪行,那个版本很好,已经让人开始编曲了,但谷建芬坚持写了第二版。
第二版,就是如今依旧脍炙人口的那曲《滚滚长江东逝水》。
后来整部《三国演义》中,用了谷建芬创作的15首歌曲。
5
1994年2月10日的春节联欢晚会之后,很多预先看到过预报的观众,依旧痴痴地等在电视机前。
晚会之后,央视试播了《三国演义》的第一集《桃园三结义》和第二集《连环计》。
两集播完,全国轰动。导演王扶林和剧组所有成员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8个月后,完整版的《三国演义》在央视一套正式播出,迅速在全国上下掀起了一股“三国热”,,收视率达到46.7%。而这股旋风也很快席卷东南亚:泰国、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韩国,包括中国台湾和香港这些地区都陆续上映,好评如潮。
其中最反响最热烈的,是日本。
《三国演义》一制作完毕,日本方面就派人来谈海外播放的版权。
当年卖《红楼梦》的版权,任大惠一集卖出了1000多美元,这次卖《三国演义》,任大惠一咬牙,开出了一集1.5万美元的价格,想等着日本方面还价。
没想到,日本人根本就没还价,一口答应,催着签了合同。
买到版权后的日本人再将剧作重新加工制作,配了日文配音,每集又多花了1万美元,总成本是每集2.5万美元。
1995年4月,《三国演义》日文版在日本NHK频道上映,顿时在原本就痴迷“三国文化”的日本掀起狂潮,在播放完一遍后又重播了一遍,成为了NHK历史上第一部播放两遍的电视剧。
《三国演义》日本版海报
吴晓东版孙权
千万别偷农民地里的玉米。
6
2019年,央视的“中国文艺”栏目搞了一次盛大的活动:邀请当年《三国演义》剧组的全体人员一起来做一档访谈节目。
那是25年来整个剧组来的人最齐的一次,很多人在台上台下说着笑着听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而即便是人数最全的一次,也有不少人因为离世,已经来不了了:
扮演督邮的狄凤程,扮演董卓的里坡,扮演王允的谭宗尧,扮演陶谦的张瞳,扮演荀彧的于岚,扮演程普的闫怀礼,扮演黄盖的吴桂苓,扮演张绣的韩善续,扮演孙乾的郭家庆,扮演于吉的杨宝河……
而那一次,张飞的扮演者李靖飞是坐着轮椅被女儿推出来的。由于经历了三次脑梗,李靖飞说话已经不太利索,主持人请他说两句,他摇了摇手,说不说了,只说四个字:
“谢谢大家!”
一旁的陆树铭眼眶含泪。
李靖飞在经历脑梗后,“二哥”陆树铭一直非常关心他,不仅帮他安排进了养老院,还四处奔走为他募捐。但令人意外的是,就如小说里那样,“二哥”走在“三弟”的前面。
2022年11月1日上午,陆树铭突发疾病去世,享年66岁。
得到消息后的李靖飞非常悲痛,精神状态很不稳定,甚至出现自残行为,医生只能将他双手缚在病床上。
11月24日,就在同一个月,李靖飞在养老院去世,享年65岁。
消息传来,唯一还健在的“大哥”孙彦军发了微博:
“一直不敢相信预感的事会成真…靖飞弟还是走了…我此时已无更多的语言表达什么了…愿天堂不再有痛苦…靖飞弟一路走好。”
那次的大聚会,92岁的王健几乎已经眼睛看不见了,但还是颤颤巍巍来了。
她也是给《三国演义》创作歌曲和歌词的女性之一,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片尾曲《历史的天空》的歌词。
当时王健已经62岁,她花了45天时间,出了三稿,改了6次,最终交出了让自己满意的作品。
92岁的她,那天在台上感谢《三国演义》给了她太多美好的回忆,在评价自己时,她说:
“我只是一只小蚕,吃了几片桑叶,吐了几根粗糙的蚕丝。”
说完,向台下的老同事们抱拳拱手。
2019年做节目时的场面,左为谷建芬,右为王健
“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眼前飞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容……”
(本文完)
馒头说
1994年2月10日春晚后的那试播,我就是万千苦苦等候的观众之一。
作为早就把《三国演义》这本书给翻烂的初中生,我一直在期盼这一天。当时我把这两集用录像机给录了下来,接下来只要一有空,就拿出来看——没有看过100遍,应该也有90遍。
对这两集我熟悉到什么程度呢?熟悉到不仅会哼唱里面所有的片头曲、插曲和片尾曲,连各种音效、马的嘶鸣,兵器的碰撞声都能模仿——刘关张初出茅庐讨伐黄巾军的那一段,我一个人能从刘欢的《这一拜》开始唱,模仿到大战结束。
我想,当时全国肯定绝不止我一个人会如此痴迷。
用现在的眼光回看,央视版的《三国演义》肯定不算是完美之作,包括一些战争场面过于简单粗糙(当然也受限于当时条件),尤其是节奏——这部电视剧现在用2.0倍速看应该是一点都不违和的。
但在那个时代,如此一部鸿篇巨制横空出世,足以震撼大家了。而且即便现在觉得那时候的打戏有点简陋,布景有点粗糙,但演员的表演,依旧还是功架十足,神韵到位。
央视版的《三国演义》之后,还有各种各样版本的三国问世,包括我个人还挺喜欢的2010年版的《新三国》。各类作品各有千秋,但我觉得就我们这代人而言,印象最深刻的还是90年代的那版三国,而一提起刘关张,曹操,诸葛亮,我们这代人脑海里浮现出的还是陆树铭的捋胡子、李靖飞的瞪眼睛,鲍国安的狂笑,唐国强的摇扇……
这不仅仅是因为记忆的烙印,和当初摄制组和演员们的用心钻研和刻苦努力也是分不开的。
张光北在那次央视的剧组大聚会上说过这样一句话,大致意思是: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赶上了个好时候,改革开放十年了,方方面面条件也到位了……”
但叫我说,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批演员中的大多数远没有赶上“好时候”——至少从片酬和各方面待遇来看。
但也正是因此,才显出这部剧的珍贵,他们的珍贵。
也正是因此,我们在审视现在的电视剧制作和拍摄的时候,也别忘了,回头看看我们出发的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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