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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夏天,在学校食堂认识了一个伙夫……

那个夏天,在学校食堂认识了一个伙夫……

生活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3356 篇文章

Photo By Varun Kulkarn on Pixabay

作者:宁文涛,香港中文大学(深圳)校友,大学「好奇心计划」捐赠人,从事新科技创业的长期主义者,信仰共识和数学,广州长大的湖南人。个人公众号:神仙湖畔。

1


好几年前的夏天,偶然认识了一个在学校饭堂里打工的伙夫,跟我算是半个老乡。


跟印象中的很多伙夫不太一样,他算是偏瘦,没有一般伙夫吃遍天下的肚量;他的皮肤虽然不显得很白,但也完全没有任何厨房油烟熏染的痕迹。不过倒也不奇怪,后面一问才知道原来跟我是同年,估计当伙夫的时间也不久。但身上倒是一股厨房里的潲水味儿。


我跟他的相识起源于当时学校上园的篮球场,球场在上园后面的小半山腰上。我的大学是一个崭新的学校,这块球场是跟随着学校兴建起来的第一批设施。当时还有着当时上园的唯一一个食堂,因此我跟他几乎每周都会在球场和饭堂里碰上几次。


他来打球往往是两个时间段。一个是每天的傍晚之前,一个是每天的傍晚之后。我想是因为食堂的晚餐收档差不多就是傍晚。南方亚热带的深圳,傍晚之前的下午往往正是太阳最猛烈的时候,经过一天的熏烤,球场的塑胶地上甚至能闻到地面融化和昆虫被烤焦的味道。


新的学校如同深圳这座城市一样,在荒郊野岭拔地而起。校园轰隆隆的诞生,一群人轰隆隆的聚集。少时离开老家的我,跟随家人安定在广州,此后又在深圳生活了近十年,中间换过的住处不计其数。而即便是习惯了游荡漂泊,这种崭新的一切被重构的陌生感,还是让我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我适应它的方式,就体现在我老是喜欢在太阳最猛烈的时候出去活动。我也说不出是为什么,但就是当身边一切都灿烂的过度曝光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身上的紧张可以通过地面辐射出来。一个多么荒谬的小孩儿。


我还以为就只有我这一个傻子,没想到从那年夏天的某一天开始,几乎每次下午来的时候,都能见到他也在那投篮。而傍晚之后的时段,天气稍有缓和,夜晚即将来临使得球场暂时冷却了下来。这时候来的基本都是两个人一起,他跟另一个工友。这个工友是一个老汉,也不胖,精瘦精瘦的,但看着黝黑粗糙许多,除了在球场上老是喜欢随便喊犯规,平时也不怎么爱说话。


打球的时候,他老穿不知道是从哪次比赛里弄来的黄色球衣,背后的球衣号码下写着中文的“乔丹”二字。可能因为洗过太多次,这两个字已经有些开裂,衣服边角的线也被磨开了。当然,除了球衣,他的球技跟乔丹也差得有些远。


 Photo by Lisa on Pixabay


2


彼时的我,正好也在经历当时年幼人生中最焦躁的时期。此前呕心沥血的“创业事业”最终在挣扎中付之东流,而学业上的疏忽让我正处在学校的最后通牒,在自己并不喜欢的课中苟且适应着,不得不同时谋划着换专业的事宜。


看着身边这些来自全国的优秀同辈的风光种种,他们光明坦途的人生就像是学校里面新林立的树木一样,笔挺地一字排开、面朝阳光,好生威风。而似乎只有我在不安地将自己隐藏在树荫下,我苦闷于每一门课的作业和成绩,不安于暗自喜欢的人的身边是否出现了新的异性,焦虑于自己的未来即将落在何处,都是种种年少的烦恼。


就像是那年夏天,无论多少场雨也压不住的从地上轰然而起的热浪,像是深夜有时候在宿舍楼下的院子里像婴儿哭泣一样的猫叫,加上家庭恰好经历的变故,焦躁的情绪布满了我。


而他恰恰相反。他有一种天真的无厘头风格。走路的时候身体总是喜欢往左往右来回沉,身体摇摇晃晃像是站不稳的样子,让人觉得他不像是正经干活的。抽烟的时候喜欢塌着肩,眼睛眯成一条缝往斜上方看,然后头低下来把烟雾吐到他胸前,装作成熟的样子。


有一次打累了,我坐在球场旁边的椅子上,低着头盯着地板上从下巴低落的汗渍。他摇摇晃晃走到我跟前,把腿伸到我的视线里,问道:“哎,你在想啥呢?”我抬头看了下他,随便应付了一句,说没想什么。


他仿佛看出了我的一筹莫展,他随手从旁边椅子上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拿了一只钓在嘴里点燃,又递了一只给我,跟我说:“抽烟能忘记烦恼,我之前女朋友甩了我的时候就天天抽烟,你来一根。”我看了看旁边禁止抽烟的牌子,摆了摆手说我不会抽。


他说:“抽抽就会了。不会抽烟咋混社会啊。”

我笑了笑,问:“我记得你是在饭堂工作是吧?”

“是啊,咋了?”

“听你口音感觉是湖南人吧,为啥来深圳工作了啊?”

“哟,你听得挺准。我小舅子在这边打工,过来投奔他。”


那天后面,他又跟我说了好一大堆东西,但里面的许多我都不太记得了。我只记得他用他诙谐且老土的口音跟我吐槽着他之前的女朋友。


那次之后,几乎每次在饭堂碰到他,他都会颇为熟练地跟我打着招呼,用那种似懂非懂的自认为默契的眼神朝我眨眼,仿佛我在帮他保守什么奇怪的秘密。我也只好礼节性地朝他抬一下嘴角点点头,意思是“嗯,我懂你”。


于是他会从跟前的菜盆里猛得盛出一大勺的菜,倾盆倒进我的餐盘里,像是作为我回应他的奖赏。我开始还觉得不好意思,但到后面这甚至成了一种默契,眨眼、点头、点菜、盛菜,每次都占他便宜,每次都不好意思。


 Photo By Gaelle Marcel



3


那年夏天格外的安静。校园里的许多同学在夏天已经离开学校了。刚投入使用不久的上园只有寥寥无几的人,弄不出半点动静。只能听见树上和山里传来的分外鲜明的蝉鸣声,偶尔还能听到在上园旁边的穿山隧道呼啸而过的几辆车,以及偶尔也会有几只野猫不知从哪里蹦到马路上,发出凌厉的嚎叫。


除此之外,只有篮球在地面击打的声音仿佛在整个上园之间来回传递。


在知道我自己曾经创过业后,他偶尔会跟我说他脑袋里各种不靠谱的创业想法。


“哎你知道吗,现在听说捡垃圾都能年入百万。”

“是吗,这么厉害。”

“是啊,现在赚钱路子可多了,我小舅子就有个朋友回老家包了块地专门给人养鸡,第二年就买上车了。”

……


当时的我心里正想着要不要“发慈悲”跟他指正,这些所谓的赚大钱的方法其实都不靠谱,还不如老老实实打工,他突然又问我:“哎,你不是创过业嘛,你帮我看看这个想法怎么样……哎,这想法多好,你到时跟我一起来干得了呗。”


我连忙摆手,懒得理他。


那年夏天也格外的炽热。整个世界仿佛被浓缩了 1.5 倍甚至 2 倍。水汽不断从地面蒸腾而上,阳光时常灿烂得睁不开眼睛,上园刚涂上的沥青在阳光的暴晒下像是还处在未干的状态,刚被栽种在路边绿化带的树像是随时会被烘烤成树干。


有天下午,太阳依旧很大,又只有我们两个傻子在球场上晃着。打累了,就在旁边健身房的树荫下坐了下来,看着眼前静止不动的艳绿色。


或许是感觉前几次跟我已经混熟了,他很自然地开启了话题。那时恰逢考试周,我还在想着下周的期中考要怎么弄,跟他心不在焉地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他突然问我:“你知道我为啥来深圳吗?”

“不知道,为啥?”

“我想去深圳的海边。”

“噢,深圳的海边啊……为啥想去?”

“我听别人说深圳的海很蓝很好看,还能看到香港。我都从来还没看过海,来深圳就是为了去看它的。”

“所以你不是因为小舅子在深圳才过来的啊?”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也有这个原因,我说是这么说跟他骗点生活费,但主要还是想去看海。”

我不忍心告诉他,深圳的海其实并不蓝:“深圳的海啊,也就那样吧。”

“也就那样?不好看吗?”

“也不是不好看,就是肯定没你想的那么好看。”

他好像自动跳过了我说的话:“我就是想去看看,别人跟我说是不是真的。”


他又猛吸了一口烟,眼睛更加眯了起来,看上去坚定了许多:“这个天气,海一定很好看,绝对他妈的比这天还蓝!”


过了段时间,一样被烘烤的下午,我们坐在老地方,他突然跟我说他已经去过海边了,但深圳的海一点都不蓝。于是他就一直从市区沿着海跑到了盐田,终于在那看到了蓝色的海,心满意足。他还特地临时请了一天假,为此扣了一天的工钱。


“你真是说到做到啊,哈哈!”我说。

“是啊,想到就去做嘛!”他说得很轻松的样子,颇有些三和大神的气质。


 图片来自网络


4


不知道是我过于谨小慎微,还是他太过无邪天真。但在那段时间,莫名的,他就像是把我脑袋上面顶着的塑料布给戳出了一个小孔,里面的高压空气被慢慢放了出来。


我跟他的最后一次交集,是在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


那天晚上,快到饭点结束时,我才匆忙赶去饭堂,到了之后果然摊档都收得七七八八了,空荡荡的饭堂里已经几乎没有了食客。好巧不巧,那时正碰上他在跟其他工友一起吃饭,显然是一天工作之后的食堂员工晚餐。


几张桌子拼在一起的大台子,中间摆上了好几盆晚上剩下没卖出去的饭菜,直接用菜盆装着堆成了一座小山一样。他跟工友兴致勃勃地大口吃着,看到我突然气喘吁吁出现在饭堂,他应该是看出来了我错过了饭点,于是不知为何有些兴奋地朝我挥手,招呼我赶紧坐过来跟他们一起吃。


当然,我必然是边礼节性地摆了摆手说不用,边笑着往门外走。谁知道,他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径直朝我走过来,一把把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搂着我把我往桌子那推。


凑近了才看到,他嘴里还在嚼着饭菜,下巴上还有几颗硕大的饭粒,身上的潲水味儿还是新鲜出炉的品质。当时我感到有些生气。他或许也看了出来,所以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臂收了回去,改为推着我的后背往前走。我只好屏着呼吸跟着走,心想算了吃一顿也无妨。


到桌子跟前,他毫不掩饰自豪地跟其他工友介绍说:“这是我哥们,这个学校的高材生!”我真是又好笑又无可奈何,心想:“谁他妈跟你是哥们。”


他看我身上穿了件长袖外衣,主动帮我把它脱掉,笑着跟我说:“这么热的天,得脱掉长袖才能放开吃!”


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好玩儿,整个吃饭的过程中,我从一开始的刻意保持距离,到后面开始跟他们有说有笑,仿佛人在突然之间就换了个身份一样,那种奇妙的感觉让我感到有些既有些奇妙也有些羞愧。那也是我在大学里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一顿饭。


 Photo By Arthur Poulin


5


很快到了夏天的尾声。不知不觉中,饭堂不知道是换了一拨人,还是换了个供应商。总之那次饭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了。等下次再来饭堂的时候,透过橱窗望去却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眼神,心中还多少有些空落落。


后面回想起来,总是觉得这段相处甚是特殊。这真是一段奇特的交集,两个轨迹截然不同的人生在那片崭新的园地上奇妙地交汇,而彼时两者的个性和状态又是这么的张力十足,而且又恰好在那个时间段里碰撞到了一起。


尽管彼时的我不愿承认,但相比起我,他似乎更珍惜这段奇妙的缘分,活得更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毫无那种拧巴劲儿。而当时的我虽然读的书更多,或许走的路也更多,但却丝毫没有活出知识和见识应该带来的宽广和自信,反而是带着四面枷锁小心翼翼地挪动,就像我身边的许多年轻人一样。想到这,我对此前对他的忽视感到有些愧疚。


奇妙的是,还记得他离开了之后,很快,燥热的天气就进入了那年的第一轮降温。在一两轮台风暴雨的冲刷下,毛躁的夏天似乎变得温顺了许多,本来浑身肉眼可见的毛毛刺刺,许多都被雨水抚平了。冗长闷热的夏季终要过去,转眼就要迎接凉风萧瑟的下一个季节。


但在意识到我从始至终都还不知道他是谁,以及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他产生任何交集之后,我突然觉得有些悲伤。当然,这一丝愧疚,也再没有机会表达它了。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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