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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第一个零件,我弄的。」中国第一颗原子弹试爆成功 59 年后,91 岁的钳工钱镜清终于在镜头前说出这句话。
中国「两弹一星」事业的背后,除了伟大的科学家们,也有数万钱镜清这样普通人的身影。
「他们中的大部分,现在都已经 80 岁左右了。」拍摄一部二二一厂退休职工的口述史纪录片是电影人张小北的夙愿。他是知乎答主,导演、编剧,《第 10 放映室》创始人之一,也是一名二二一厂职工后代。
今年 9 月,克里斯托弗·诺兰电影《奥本海默》在国内上映,讲述美国科学家罗伯特·奥本海默带队研制出世界上首颗原子弹的故事。网友热议,在当年严酷的内外部环境下,中国版《奥本海默》只会更精彩。
2023 年,二二一厂撤厂 30 周年,在知乎「灯塔计划」支持下,张小北带来中国版《奥本海默》的故事,只不过,故事的主人公,不是璀璨的「明星」,而是一群普通人——高级技工和工程师,中学教师、印刷厂会计、电工、运输车队司机、保育员、商业服务人员等。「他们讲述的可能只是一些普通的小故事,但也是值得被记录的有温度的历史。」
今年 6 月起,张小北带领三支拍摄团队,奔赴上海、合肥、无锡、南通、青海等地,完成对 36 位二二一厂退休员工和家属的采访,收集口述史资料约 60 小时,并且对原二二一厂的外景地进行了全面拍摄,最终将以50 集纪录片《火焰与落日:二二一厂口述史纪录片》的形式在知乎呈现。10 月 16 日,纪录片已在知乎独家上线,每周一、三、五更新。
作为历史大潮中的普通人,他们的口述史和个人、家庭命运交织在一起,共同构建着往日的隐秘与荣光。
「紧张得很,不能干坏,
比命还重要」
奥本海默选中了位于美国新墨西哥州的洛斯阿拉莫斯小镇作为研发原子弹的秘密基地。洛斯阿拉莫斯的命运从此被改写。
而在中国,1958 年,青海金银滩这个地名突然从地图上消失了,连带这片土地上的 1700 多户牧民、27 万头牲畜一起悄然转移。中国第一个核武器研制基地正式启动在青海金银滩的秘密建设。
上海人沈顺康是第一批抵达青海、参与基建的技术人员之一。
1959 年抵达高原时,沈顺康参与的第一个工程是电厂设计与建设,当时「工地只有几根柱子,发电全靠柴油发电机,功率只有几百千瓦」。
隆冬 12 月,所有电厂人员全部集中到工地,在寒冷的高原上搭帐篷,建食堂,修电厂。「吃的只有馒头没有青菜。大家用湟鱼内脏炼油蘸烤馒头片。」沈顺康写信给家里人求助,让寄些菜籽来,自己想种些菜。当时的通信只有一个地址,矿区 100 号信箱(叫 100 号是因为距离西宁 100 公里)。在 1993 年正式撤厂之前,二二一厂曾对外称青海矿区,也曾用「青海机械厂」、「青海省第五建筑工程公司五九工程处」等名称作为掩护。纪录片第一集《属于你的名字》里就回溯了二二一厂的多个「名字」。「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一问三不知」,这是所有去二二一厂工作的人的「第一课」,这也意味着他们必须承受离别,却不能言说。1959 年,上海钳工钱镜清以五级钳工的身份被调到北京二机部九院(二二一厂前身)工作。那时,钱镜清已在上海成家立业、过着优渥的生活。突然的调动自然引发父亲和妻子的疑虑,但他不能解释。(钱镜清旧照)「我给她(妻子)说我要调到北京去,你不能阻拦我。」面对提问,钱镜清落泪了,答道:「她说随便我。」妻子虽不理解,但未阻拦,时隔这么多年,钱镜清提起时依然激动。在北京工作到 1964 年,钱镜清率领科室成员来到青海二二一厂。经过前期的研发和试验,首颗原子弹最终要在这里完成研制和组装。或许是因为紧张,钱镜清的高原反应很严重,甚至于吐血。而到了熟悉的加工车间,他反倒很快踏实了下来。作为组长的钱镜清手艺精湛,无人能及。加工的时候,技术员、领导干部,计量人员、其他加工人员,在十多双眼睛的注视下,钱镜清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失误,「紧张得很,不能干坏,比命还重要。」至于加工的是什么材料,钱镜清只知道比黄金还要贵几十倍。有一次他抱着加工剩下的核材料碎屑去实验室化验,一个科学家提醒他,老钱,你怎么抱得这么靠前,他才知道这是有放射性的。「(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第一个零件,我弄的。」除了第一颗零件,原子弹所有金属材料的加工,都少不了钱镜清的参与。他在二二一厂一路升级到八级钳工,退休时工资比最后一任厂长工资还高。做造原子弹还需要钳工?钳工能干啥?在采访之前,导演们专门在知乎上查了一下,原来曾经的八级钳工非常稀有,被知友科普为「手挫航母,堪比机床」。在自动化机床还不发达之前,他们就是真正的「大神」,造原子弹的大神更增加了神秘色彩。这也让张小北和团队成员意识到,一颗原子弹研制成功的背后,除了伟大的科学家们,钳工这样的技术人员和其他普通职工,他们的贡献也不应被忽视。在四、五年前,张小北就开始联系二二一厂的退休职工,希望能够进行一些抢救式采访。但老职工们已经把「保密」刻在骨子里,即使面对「核二代」张小北也是三缄其口。为此,张小北和中核集团宣传文化中心以及核工业二二一离退休人员管理局取得联系,经过反复的沟通之后,最终获得了名单和采访引荐。在采访过程中,张小北团队多次被这些老职工打动,与那些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奋斗的科学家不同,大部分二二一厂的普通职工,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在努力,但回忆一生,他们依然为能参与到「两弹一星」事业中感到人生无悔。「我之所以要做口述史,就是想让大家看到,璀璨群星的背后还有非常多的普通人,他们在这个环境中是怎么样工作和生活的?他们是怎么度过自己的人生的?」「这个任务是为谁服务的?
你不能问,也不会告诉你」
电影《奥本海默》中,美国的核武器基地几乎一夜间建了起来,而中国核武器基地是在严酷得多的环境下建成的——苏联专家撤销援助,中国需要在 5 年还清 86 亿债务,又遭遇三年自然灾害。除了在科研上持续攻坚,单是建起一个核武器基地,就是极大的挑战。221 基地的职工们只能边学边干,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努力解决眼前的问题。1960 年,饥饿和严寒像猛兽一般袭击草原。纪录片中《吃饭是头等大事》这一集里,人们回忆道:「蔬菜几乎没有,只有青稞面、豆面」,「吃不饱还定量」,「好多男的都浮肿了」。二二一厂商业局干部赵满良回忆,核工业部的部长李觉带头号召大家种土豆,成立打鱼队,捡蘑菇、挖野萝卜,修菜窖保存蔬菜,做豆腐……器材处司机陈凤义清楚地记得,在最艰难的时刻,221 基地的生活开始出现一丝曙光。在周恩来总理的关心下,基地来了一批黄豆,「把黄豆配点咸盐煮煮,每次吃饭打一勺黄豆,就这样把人救了。」沈顺康回忆,由于四分厂的第一台发电机组需要 12000 千瓦,柴油发电机无法做到串联,当时的设计者提议先建设 1500 千瓦的小电厂。在电厂职工风餐露宿的奋战中,小电厂于 8 个月后上马,但由于发电用煤紧缺,小电厂运行了不到一年就暂停发电。又因为天气过于寒冷,停止运营导致机器故障,电厂职工们只能等到天气转暖、修好机器后才能继续工作。(四分厂的废弃厂房,原为火力发电厂)在 221 基地,这样的困境和挑战是常有的事。很多人都从事过不同岗位,解决过不同难题。学机床设计的沈顺康,参与过电厂修建,负责过核装置组装,搞过设备管理,1987 年确定撤厂之后,他又参与厂志编写,1990年加入撤厂前的清污工作、亲历整个核废料填埋过程,直到1994年才退休回到上海。他完整见证了二二一厂的兴起与落幕。器材处副处长陆庚贽负责过 105 大楼的筹建(土建水暖电),又被调入专用设备仪表处,负责计划整个核试验所需要的设备。在二二一厂,人们还经常要完成一些踩在生死边缘的任务,而这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基地里的一个寻常工作。沈顺康曾承担过一项艰巨而危险的任务——完成两颗早期产品的退役工作。此前没有人做过这件事情,过程中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那个时候,我们这些人都不怕牺牲自己。」「没有条件,就自己创造条件去克服困难、把这个工作完成好。很正常的。」(七分厂,处理有毒和放射性废弃物的地方)1966 年,复旦大学化学系毕业的陈福良被正式调入二二一厂从事炸药原材料的分析,每天和同事泡在混合着有害物质和粉尘的封闭空间里,防护措施只有一层薄薄的发黄口罩。「这个任务是为谁服务的?你不能问,也不会告诉你。就这样形成一个习惯了,就是你干好你的事,其他的不用管。」这份危害身体健康、既不能问也不能说的工作,陈福良干了 30 年。「二二一厂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见证了新中国的成立,从小家境贫寒,拿着助学金一路上到大学,然后主动要求去国家最需要的地方工作,一辈子无怨无悔,默默奉献。」张小北说,陈福良只是那个年代主动加入二二一厂奉献青春的大学生之一。如今二二一厂撤厂已经整整 30 年,根据核工业二二一离退休人员管理局的统计,目前仍在世的退休职工和家属还有 1300 多位,但能够接受采访的人比这个数量要少。张小北希望尽可能留下更多的口述资料。「我也经历过草原上的
春夏秋冬」
张小北做二二一口述史的一个私人动机是,他也是一名二二一厂职工的后代,出生三个月就被带到青海,随父母在青海生活到十几岁。「我对那个地方的记忆,有点伤感,就跟咱们国家很多三线军工厂的职工和后代一样,我们都有一个永远也回不去的故乡。」现在的二二一厂已改名叫西海镇,是青海省海北州州政府所在地,和张小北记忆中的那个故乡已经「截然不同」了。高原空气稀薄,不利于孩子成长,厂里的核二代几乎都有过被寄养在「内地」老家的经历。钱镜清的儿子钱国平就是那个年代的「留守儿童」。想念父母时,他只能用歪歪扭扭的字写信,但因为工作性质,父母也只是言简意赅地回复,说等爸爸妈妈忙完了就回来看你。合上信件的孤独失落,钱国平记忆犹新。而对他的姐姐钱燕萍来说,去青海生活、待在父母身边,也说不上多幸福。钱燕萍 6 岁时被带到青海,因为只听得懂无锡话,每天在幼儿园里哇哇哭。父母忙于工作,钱燕萍后来不仅要照顾自己,也要照顾一同生活在青海的两个妹妹,还要帮父母买菜做饭,打扫筒子楼的公共卫生。1987 年,二二一厂撤厂的文件下来以后,很多年轻人陷入了迷茫。29 岁的钱燕萍回到无锡老家,又面临了一次剧烈的转折和适应。(钱镜清「左三」全家福)
可钱国平还是羡慕,在接受采访时为了加入有关二二一厂的家族记忆,他说:「我也是在厂里待过的,我在草原上经历了完整的春夏秋冬。」在张小北的记忆里,二二一厂也是一个乌托邦般的存在,金银滩草原安睡在盆地之中,被四面群山环绕包裹,一切都好像被远隔在群山之外。因为拍摄时隔 30 年重回故地,张小北重新认识了自己的「故乡」:原来自己和哥哥经常打篮球的邮电局下面,就是直通北京的机要通讯室;通过二分厂的火车站,就是核武器装车的地方……(邮电局前的空地是张小北和哥哥曾打篮球的地方,邮电局下面就是直通北京的机要通讯室)没有变的是依然辽阔的草原天地,小时候春游,张小北和同学们早上出发,中午爬到祁连山支的山顶,在山顶上就能看到青海湖,野餐之后再原路返回,往返 60 公里都不是事儿,「都是挺美好的回忆。」查看《火焰与落日:221 厂口述史纪录片》知乎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