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300元暴跌到10元，网红葡萄“阳光玫瑰”为何跌落神坛？
文｜梅姗姗
此刻在我手边的，是一盒9.9元/斤的普通阳光玫瑰和一盒29.9元/750g的礼盒装特级阳光玫瑰。当“天价阳光玫瑰烂大街”的新闻出现，我首先好奇的就是：价格的区别，真的能带来那么大的味道差么？
阳光玫瑰的价格是水果界近期最大的新闻。这个曾经千元一串供不应求的“水果界爱马仕”，近几年价格连续跳水，先跌至百元一斤，今年更是最低只要9.9元。有专家表示这还没有触底，明年将更便宜。
阳光玫瑰葡萄原产日本，在日式精耕细作下价格非常昂贵（图｜视觉中国）
人们还清晰地记得就在几年前，这串葡萄在市场上的高贵地位：哑光的绿色，肉质饱满得让人惊叹，宣传单页上写着“无籽，香味如玫瑰，清甜无比”，礼盒上“日本冈山县产”“晴王”标签清晰可见。2017年，一串1.5斤公斤的晴王零售价要接近1500元还供不应求，水果供货商甚至需要自抬收购价，才能抢到几串。在北京人均2000元的餐厅里，三颗剥了皮的阳光玫瑰会成为唯一的餐后水果，吃过的人纷纷表示：味道很好，就是太贵了。
但在过去的三年，阳光玫瑰的价格呈现断崖式下降，身价缩水整整十倍不说，吃过的人也发现，那个叫着相同名字的玫瑰，似乎除了模样一样，无论从香气还是气质都跟描述的天差地别：“齁甜，吃不下去”“空心的好像没什么水分”“怎么吃到了酸味儿”，仿佛这个曾经的水果贵族已然无药可救。
阳光玫瑰是按照果粒、穗型分级别的，一级葡萄有香、脆、甜的口感（黄宇 摄）
等一下，有没有一种可能：走下神坛，才是阳光玫瑰本就应该有的模样？
贵，应该是水果的本来面目吗？
让我们将时间拨回9年前。
2014年的精品超市冷柜里，一盒来自秘鲁的蓝莓，标价为39.9元，“护眼”“花青素”等字眼吸引着走过路过的家长，即便果肉大多瘦小，标志新鲜的白霜已然褪去，购买的人仍络绎不绝；车厘子是绝对的视觉中心，饱满深红的果肉，美丽的包装礼盒，“水果皇后”“空运”“5J”的标签硕大显眼，一斤的价格要100以上，只留给最尊贵的人；牛油果是冷柜里的新奇玩意儿，大多数人没见过，也不知道怎么吃，20元一颗的单价，也只是偶尔有人好奇……
很难想象，仅仅不到9年的时间，中国的水果市场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图 | 摄图网
随着中国本土的引种成功，如今中国成了世界上蓝莓产量第一的国家；山东加入全球车厘子重要产地名列；牛油果已在云南多个地区推广种植成功，甚至新晋国王如榴莲也悄悄在海南进入首次产果期……2023年的中国水果市场，蓝莓跌至7.99元一盒，车厘子40多块钱一斤也能拿下，牛油果稳定在30多块钱4个，阳光玫瑰9.99到29.99各种价位都能买到，还有咖啡豆、榴莲、火龙果、百香果，一个个飞入寻常百姓家。几乎再没有人不知道它们的滋味，也不会有人花曾经的价格购买它们。
身价下跌的不止是阳光玫瑰，平民化才是水果最终的归属。这也启发我们去重新审视价格这个问题：当初贵的原因是什么？真如广告说的，是因为其独一无二、极难生产的品质么？
阳光玫瑰的诞生于日本，由日本果树试验场安芸津葡萄、柿研究部于1986年成功育种。它大粒、脆肉、高糖、浓香，还耐储运。参与研究和推广的中国农学会葡萄分会李春雨教授说，阳光玫瑰是日本在葡萄育种领域的一个高峰，即便后来又育成了不少品种，但品质几乎无出其右。2006年前后，南京农业大学通过国家948项目将这款葡萄引入，它从此开启了在中国的“葡生”。
种植阳光玫瑰的确不容易，需要传统葡萄种植户的全方位概念革新。它的人工参与度极强。不仅果穗的培养需要人工调整性状，无核化的过程也高度依赖人工，必须谢花后48小时内喷洒相关试剂干扰果核形成。有些人吃到空心的阳光玫瑰，就是果农没有及时干预。当果实形成，人工也在持续，相关试剂需要逐个喷洒到果实上，才能帮助其膨大发育。最后的最后，人工还需要一颗颗剪掉发育不良的果肉，为其他果实的膨大预留空间。
在精品果园种植阳光玫瑰，每一条藤只留一串葡萄（黄宇 摄）
阳光玫瑰之前，中国果农更习惯的是粗放的种植思路，所以李春雨教授记得，这款精品葡萄在中国默默存在了快十年都不被业内广泛关注。
然而如此费人工费心力的养育过程，却是日本水果的重要特征。
日本全国可用作农耕的土地面积不到中国山东省的2/3，农民数量只有960万，地少人少的他们，不得不把优势集中在前段科研和精品管理上。李春雨教授估计过，在日本平均每串晴王葡萄需要至少15个人的参与。高昂的人力地力和科研成本，自然将葡萄的价格推向极致。不仅葡萄，在日本，几乎所有的水果价格都高到难以想象，中国人最熟悉的玩笑，就是“请日本友人来中国吃西瓜”。
《欢迎光临》剧照
没有中国人会觉得西瓜需要卖到200元人民币，也没有中国人会觉得日本西瓜品质远高于中国，因为西瓜在我们的世界里有先入为主的信息优势。我们清楚地知道西瓜应该多少钱，也知道日本的西瓜贵，只是因为他们种植条件不好。
但当晴王出现在我们的世界，以1000多元一串的价格震撼了身心，我们认知里某种结节就仿佛被打破了，一句“贵有贵的道理”开始在心头荡漾，大脑拼命合理化着：这个不凡的身价背后，一定藏着些什么卓越的东西。再当广告商用高级的照片，高档餐厅的合作和绝对吸睛的广告词推销着其不凡的身份，理性的最后一道防线就如同泄洪的水坝轰隆落下，全然忘却倘若当这个水果进入中国种植，进入我们这个无论人口、耕地面积还是自然环境都更多样的国度，它可能只是一款大众水果。
平价的水果就不好么？
1941年，日本用美国选育出的“国光苹果和元帅苹果”进行杂交，并选育出了易于着色的品种，取名红富士。1980年，中国将红富士引入山东省。由于山东的气候环境极其适合红富士生长，红富士的种植面积和产量连连攀升（今年更是突破3000多万吨）。几乎每个80后都是吃着山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红富士长大的，我们甚至一度认为中国苹果只有红富士，红富士原产于中国。
《听说你喜欢我》剧照
红富士的故事，就是发生在40年前，阳光玫瑰的故事。
虽说阳光玫瑰的种植需要更多的人手，但它对环境的要求并不高。阳光玫瑰适应几乎任何土壤，喜欢阳光和水分，只要生长环境可以保持在20～30度之间，几乎必然可以长大。它不是一个娇气的水果，高人工的种植方法也早已标准化，只要中国果农愿意变通自己的种植思路，精准跟着流程种植，阳光玫瑰就可以在中国以绝对巅峰的姿态霸占市场。
只可惜偷工减料，盲目跟风才是现代农业的普遍问题，当我们将阳光玫瑰的种植面积扩大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层次不齐的品质也就开始流通进市场，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当然，即便是巅峰的阳光玫瑰，也不见得能够收获所有水果爱好者的芳心。爱吃什么水果是一个与个人口味喜好严重关联的事，有人天生爱酸，有人嗜甜如命，有人觉得酸甜相融才是记忆里水果的味道，有人则觉得水分多，淡一点才清爽。从来没有一个水果可以讨好全部人，阳光玫瑰自然不能。当风光过去，阳光玫瑰回归大众水果，我们或许才能更客观的理解它的地位：中国众多葡萄的其中之一。
2023年，中国葡萄产量将达到1260万吨，是当之无愧的全球第一。在中国的葡萄世界，从大到小，从有籽到无籽，从黄到青到紫，我们什么都有，各有各的好吃：
巨峰葡萄，中国葡萄的当家花旦，几乎所有种葡萄的地方都有它的身影，独特的花香，入口软滑，极致的甜酸比让人欲罢不能，一斤也只要差不多10块钱；无籽白葡萄，青色的奶色，皮薄且脆，是新疆无籽葡萄里的老前辈，上市的时候，本地只要4.5一公斤，一口一个，是记忆里的味道；马奶子葡萄，从小到大最熟悉的新疆葡萄，长长的身型，什么颜色都有，应季的时候十块钱3斤，适合拿在手里，边看电视边吃：第一口咬断上半截，第二口将下半截送入口中！快乐！
《珍珠耳环》剧照
而我面前的这两盒阳光玫瑰，9.9元一斤的，的确空心度更高，果型也比不上精品的标志，甜酸比却仍然到位，不能说不好吃；29.9元一斤的精品，果肉更脆，甜度更平均，没有巨峰那霸道的花香，却也释放着清雅的风韵。它们各有各的滋味，就像价位不同的红富士和西瓜，存在都有着自己的道理。
当一场“葡萄爱马仕”跌落神坛的闹剧逐渐平息，或许我们真正应该思考的是“如何避免下一个天价陷阱”。毕竟，据说下一款葡萄界顶流——“妮娜皇后”即将上市，普遍售价100元左右一斤——你，还准备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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