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总比高墙有理吗?
只要有高墙和鸡蛋,即便鸡蛋错误,也不要站在高墙一边,这是作家村上春树的看法,并影响了很多人。但是,世间无论什么事,首先必须是事实,其次才是是非判断,最后才是态度和立场,而非立场先行。
巴勒斯坦武装组织哈马斯10月7日发动对以色列的大规模突袭。此后,世界不同地方、国家卷入激烈的冲突,呈现为挺以反哈和挺哈反以;当然,也有中间派。事实上,把这次冲突称为以(以色列)巴(巴勒斯坦)冲突或战争是不准确的,因为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主席阿巴斯已经表明,哈马斯的行动和政策并不代表巴勒斯坦人民。
从以哈冲突外溢到世界各国的各种情况来看,最激烈的是美国一些大学。哈佛大学、哥伦比亚大学、耶鲁大学、斯坦福大学和宾夕法尼亚大学等精英高校都卷入这场争议旋涡,学生之间的对立关系达到白热化。
10月9日,哈佛大学一个由30多名学生组成的“哈佛巴勒斯坦团结组织”发表声明,称以色列政府“对所有当前正在发生的暴力事件负有全部责任”。声明还称,加沙地带的数百万巴勒斯坦人“被迫生活在露天监狱中”,最近发生的事件“并非凭空发生”“75年来,以色列的暴力已经影响了巴勒斯坦人生活的各个层面”;声明呼吁哈佛大学“采取行动,制止正进行的对巴勒斯坦人的屠杀”。
哈佛的这个学生团体不仅不谴责哈马斯的暴行,而且还做了明显的因果归因:一切都是以色列造成的,因为以色列是强者,哈马斯和巴勒斯坦是弱者,弱者永远有理。
“弱者有理”的理论其实源自人类特有的同理心和对弱者的怜悯与同情,演化到文明社会则是要求强者帮助弱者,不得欺负弱者,并且以能做到这一点来划分文明的程度,也因此有了“世界大同”和“人人生而平等”这些观念。这一点又经由更多名人宣示而得到强化,其中日本作家村上春树于2009年被授予耶路撒冷文学奖发表的获奖感言《高墙与鸡蛋》就极为显著。
村上说:“在一堵坚硬的高墙和一只撞向它的鸡蛋之间,我会永远站在鸡蛋这一边……无论高墙多么正确,而鸡蛋又多么错误,我还是选择站在鸡蛋一边。”
这样的观点可能也成为支持弱者永远有理、永远正确的根据。因此,在美国还出现了永远正确的“黑命贵”这样的认知和行为。
只要有高墙和鸡蛋,即便鸡蛋错误,也不要站在高墙一边,这是村上的看法,并影响了很多人。但是,世间无论什么事,首先必须是事实,其次才是是非判断,最后才是态度和立场,而非立场先行。这一点,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在其《我有一个梦想》的演说中早就说过:“我梦想有一天,我的四个孩子将在一个不是以他们的肤色,而是以他们的品格优劣来评价他们的国度里生活。”
以他们的品格优劣来评价,就是以他们的言行是否符合一个社会或人类文明的普世价值来衡量,而不是因为他们的肤色是黑的,就永远正确或要求人们站在他们一边。因此,永远选择站在鸡蛋一边,未必是真正理智的选择;尤其是,当这颗鸡蛋已经变成“臭鸡蛋”,或者转换成铁蛋、炸弹之时。
村上对高墙和鸡蛋的隐喻解释是,轰炸机、坦克、火箭、白燐弹、机关枪是坚硬的高墙;被其摧毁、烧毁、击穿的非武装平民是鸡蛋。但是,鸡蛋早就不是那个鸡蛋了,而是变成了炸弹。哈马斯数以千计的火箭弹、155毫米口径炮弹飞向以色列,而且是突袭,此外还有自动步枪、机枪、火箭筒、迫击炮、无后坐力炮、反坦克导弹、防空导弹、无人机等,对以色列平民和军人实施无差别的攻击和屠杀。尤其令人发指的是,哈马斯对以色列婴儿和老人的枪杀、烧焦尸体,对女性剥光衣服凌辱、强奸,这已经不是恐怖主义或非人道所能解释的,而是大屠杀和反人类。
然而,挺哈人士对此的极端解释是,“死的以色列平民是帮凶”,他们是犹太人,就应当受到这样的对待,并且多少年来,以色列人就是暴力对待巴勒斯坦人的。以暴制暴的逻辑,或许在正义反抗非正义之时是可行的,但是,把无辜平民当作替罪羊(姑且不论此前的以色列是否有罪),就绝不是文明社会应有的操行。这也是国际法明令禁止的,战争罪和反人类罪列出了一系列行为,包括故意杀害平民、故意杀害战俘、酷刑、劫持人质、不必要地破坏平民财产、战时性暴力、掠夺、征募儿童入伍、种族灭绝或种族清洗等。
哈马斯此次对以色列的一系列行为,完全可以用战争罪和反人类罪来起诉和审判。这类罪行永远没有正当理由,理应受到谴责。对于这样的罪行还为之叫好和无条件支持,也完全且永远没有理由。当然,如果以色列军队有这样的行为,也适用于以战争罪和反人类罪来起诉和审判。
鸡蛋变化的隐喻还在于,作为弱者的鸡蛋早就起了变化,变成甚至连阿拉伯兄弟都不喜欢也不愿帮助和接纳的鸡蛋。10月17日,约旦国王阿卜杜拉二世发表声明,约旦和埃及不会接收来自加沙地带的巴勒斯坦难民。回顾历史就知道,曾经接受过巴勒斯坦难民的约旦经受了巨大的内乱,还差一点失去主权;接受过巴勒斯坦难民并被称为东方明珠或东方巴黎的黎巴嫩,不仅遭到灭顶之灾,如今还陷于战乱而难以摆脱。
无论有多大的历史恩怨,无论处于如何剪不断理还乱的境地,本质在于,应遵循“生存也让他人生存”(live and let live)的原则,按照联合国第181号决议,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分治,各自成立国家,和平共处。
以色列的左翼势力曾尝试妥协,但有如哈马斯一样的极端主义,一直要把以色列从地图上抹去;这并非哈马斯独有的理念,而是有相当多人持有这种想法。但长此以往,将是一场永远也无法醒来的噩梦,中东也将永无宁日,除非鸡蛋和高墙转换的角度、程度和速度发生重大变化。(本文作者张田勘,系北京学者,來源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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