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南吉:“我就每天对自己开一枪”公众号新闻2023-10-31 00:10张律导演的新作《白塔之光》已于10月27日上映,影片此前荣获了第73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金熊奖的提名,也包揽了第13届北京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最佳编剧等5个奖项。然而上映4天,票房却与其殊荣形成些许反差。但其实很推荐大家去影院看下,这部电影有太多惊喜。任何爱电影的人没去看,我都会伤心的!《白塔之光》的魅力,并非勾勒谷文通(辛柏青 饰)所遭遇的戏剧性“中年危机”——离婚、失意、偶然得知失联四十多年的父亲的下落。而在于对北京这座城市的空间漫游,以及对一系列人物之间微妙的情感细节的捕捉。它将北京书写得具体细微,轻巧动人,又遍布隐伤。迷影爱好者就更不容错过了。你会因跳海酒吧小黑板上的“今日放映 李沧东《燃烧》”而会心一笑,也会在田壮壮放风筝的画面中被扎心。你会在“在电影资料馆看电影”这一场景呈现中错愕,辨认出自己作为观众的身份;也会在片中的几次拥抱和跳舞中分不清真实与虚假,现实与梦境。你甚至会在谷文通的同窗聚会上莫名鼻酸流泪。原来北京可以被拍得很美,《北京欢迎你》也可以被唱得很悲。总之,《白塔之光》中密布细碎的reference和镜像设计,等待观众指认。并且,后劲很大。这种后劲儿,如南吉(饰 南吉)所描述的:“它是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滋养,它可能没有发生,没有着力,让我某一天想起某一个镜头或者我经历的一些东西的时候,比如当我面对我的父亲,有些东西我无法表达的时候,我可能闭着眼睛就会想起田壮壮老师。那种感受,还像你谈一段感情,可能分手了,你当时没有那么难过,但多年以后你坐在那,突然想起那个人的时候,你的眼泪才流下来。”演员南吉在《白塔之光》中饰演了一位咖啡店女老板,她也与谷文通有着复杂暧昧的关系。南吉在最初以出品人身份阅读剧本时,读到一个叫雷老师的人物,她开了一家咖啡店,喜欢摄影,有留学背景……读着读着她感到惊讶:竟然有一个角色的跟生活中真实的她如此相像,吻合度高达80%。比如在大吉影业的办公处,楼下便是南吉开的咖啡馆,楼上办公区各种精致的物品中有一小展柜的胶片相机。而南吉以出品人的身份与张律导演碰面时,她没有自我暴露。但还是被张律导演发现了,他问南吉可不可以出演雷老师。并且,要用她的真名。张律导演认为,南吉的大名斯琴高娃与小名南吉,恰好与《白塔之光》中黄尧饰演的欧阳文慧形成对照,欧阳文慧也有小名,叫北花。包括欧阳文慧的数码摄影,与南吉的洗印房;而南吉是蒙古族、现实中跟白塔与忽必烈、元大都等元素都呼应;还有,影片里导演让南吉跟谷文通半真半假提到祖上参与过白塔寺的建造,以及因为家族与身份,留洋归来她虽然没有回到故乡,却选择能看到白塔的位置开了一家咖啡馆,也许就是一种遥望,对家的遥望……这诸多小细节的预埋,都会是张律导演的作者标签。但纵使这些元素都极为巧妙有趣,南吉一开始还是拒绝的。因为,她虽然创办了大吉影业,但一直坚持出品人和演员两种身份的区隔。在她看来,除了能力上难以兼顾之外,更重要的是,出品人身份难免影响自己的演员身份,会给别人带来无形的压力。“刻意的回避也是一种刻意。”张律导演一句话就说通了她。但随即而来的,便是表演的问题。“戏里戏外的互文性虽然很有趣,但,我如何扮演我自己呢?”作为演员,南吉的功课必然是揣摩角色,比如她的心理是什么样,是不是一个自信的人,有什么喜好,她喝茶怎么端杯子……突然让她演生活中的自己,南吉懵了。张律导演给了她两个字——松弛。这可太对症下药了。“松弛”,是南吉的日常生活中最缺少的。她常常有一种紧迫感和危机感,每天要很努力地去做很多事。因为在她的价值观里,更相信很笨很拙的东西,只相信1234567的积累才会看到10,而不太相信一蹴而就的东西。她平生最害怕两件事,一是迟到,二是让别人有压力。这两种事儿都让她有在油锅里煎炸的感觉。所以,你不难理解,为了拍《追幸福的人》她把自己扔到城中村2个月,实际去体验患有“脆骨症”孩子的母亲的日常。说回《白塔之光》。片中的男主谷文通与欧阳文慧、南吉两位女性之间的情感,有冲撞感,也有相似性和对称性,因为都是一种不太确乎的情感,所以观众无法预想。谷文通与南吉在西餐厅吃饭跳舞的一场戏,让人印象深刻。这场戏的布景有着优雅的音乐、红色的帷幕、黑白格子的地砖,以及i人谷文通的姿势略显尴尬的舞步,流露出一些《双峰》那般诡秘迷幻的味道。南吉解释说,在这场戏开拍前,她曾与柏青老师特意一起去学了两天的摇摆舞,练习的时候两人都觉得比较顺畅和默契,但到了正式开拍时,不知是因为两个角色始终有欲语还休的暧昧暗涌,还是因为现场的音乐、灯光与气息太过迷幻,俩人的步伐都失去了练习时的流畅,变得急促甚至手脚无措起来。有趣的是,张律导演一条就让他们过了。后来导演说,这种状态恰好就是他想要的——两个年龄成熟、阅历丰富的灵魂相遇后,青涩甚至尴尬的碰撞,暧昧就在其中悄悄酝酿起来。在南吉的解读中,其实谷文通跟他父亲、谷文通与南吉的两段跳舞,或许都是空间蒙太奇。它可能是梦境,是一种想象,不见得是真实的。这场戏与后面咖啡馆的三人戏份,导演都拒绝明晰地交代时间线或人物关系,来规避掉太强的情节和人物身份的指向性,从而保留韵味。南吉认为《白塔之光》的一个核心问题,可能是讲这个时代我们到底有没有灵魂、还信不信仰灵魂这件事。在她看来,片中的人物总感觉像浮萍一般。在快速发展经济的时候,我们的精神世界有没有跟发展经济的速度一样并进?这是一个很大的社会议题。“你可能在国外看到那些机场都破破的,人的状态可能也穿着朴素,但是聊起什么,聊起哪个作家,大家都是知道的,可能我们会正好是相反的一个状态。有些朋友非常华丽,生活非常富足,但他/她的精神可能是一个荒漠。”在《白塔之光》的拍摄过程中,南吉始终在观望每一个人的状态。比如田壮壮老师,实际生活中是一位有魅力的大叔形象,但当他一踏进片场,所有的行止坐卧全变了,马上转为苍老迟钝的、缓慢的状态。而张律导演的工作模式,也是非常特殊的。比如场景布置好后,大家清场,他会一个人大概坐15分钟左右,去感受环境给他的信息,然后才会把演员叫进来。所以,张律导演的很多场面调度都是即兴的。因此,这对演员素养的要求较高,因为很多演员是要提前准备好的,但张律导演会突然一下把你所有的拐杖全打碎。只有好演员才能即兴地把很多东西做出调整。甚至有些时候这都让南吉觉得恐慌:“因为导演只拍一条就过了。我说,导演是不是再保一条?他说,不需要,我只要前面3秒,后面都不要。他很清晰,他在拍的时候脑子里已经都在剪辑了已经。他太自信,太从容了。”再如对谷文通与姐夫(王宏伟 饰)的夜聊戏的呈现。张律导演的设计特别巧妙,半夜天台抽烟戏,唯能看到人物剪影,颇有蕴味。还有片中有多次通过一次摇镜完成的时空更迭,或一次出梦,或一次想象。这些在南吉看来,都特别可贵,因为它不可替代。“好多东西都是导演像一个开冰箱的人一样,看看今天有什么食材,然后决定怎么做这盘菜。这个时代很多东西是可以复制的,你今天做一个产品,我也做一个。你今天表达一个类型,我也可以表达。但是我觉得好的创作者是不可复制的,跟他的一切,他的成长,吃的每一口饭,看的每一个字都是有关联的,那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说实话,每次拍摄我都像投胎转世一样,我都要把自己化掉,然后进到角色里,然后等出角色的时候又要把自己组装起来,把那个角色扔掉。都有一个蚕蛹一样出壳退壳的状态,但这部戏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发生的,我感觉是没有开机和关机的感觉,它就在生活中正常的发生。”也正是如此,南吉表示《白塔之光》这部戏是唯一一次没有拍摄感的戏。从《再见 南屏晚钟》,《追幸福的人》到《白塔之光》,南吉成立了大吉影业,以花木兰式的义气支持着举步维艰的艺术电影(尤其是疫情阶段),更也有了多重身份。“我原来是演员,我可能是家里其中的一件家具,因为我是这个作品的一部分,但我现在成了一个进来挑选家具的人,视角就完全变了,你需要更多的理性,你要参考市场上的东西,我从一个创作者变成了一个要兼顾商业属性的创作者,很残酷的,就相当于一个原本一个画家,突然要给自己的画定价的时候,这个事情是很残酷的。”在她看来,只有艺术电影的土壤复苏了,才能填补我们的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的鸿沟。比起出品人,南吉更钟爱或者说享受自己作为演员的身份。南吉心中挚爱电影和话剧,2014年她赴美进修表演之后,第一次接到了《白鹿原》的冷秋月一角,一下子进入了一个自己理想的班底中。她说那段时光永生难忘,那个时候结下的很多感情也都无可替代。2019年,南吉主演的第一部电影《再见 南屏晚钟》在第69届柏林国际电影节获得泰迪熊奖评审团奖,她自此开启电影演员之路。然后紧接着2020年拍摄的《追幸福的人》,对南吉的改变是巨大的,她获得了第四届海南国际电影节亚洲新生代“最佳演员”。在《追幸福的人》中,南吉的的确确将自己掰开了揉碎了,浸入到角色“巧巧”的生命当中。“她用极其真诚的身体造型、气息流动,与眼神中的明与暗,呈现了角色的宣泄与克制。说出了凛冽现实下珍贵的天真与火光。她的表演为万千尘埃,诉说了被掩埋被忽略的人间真相。”海南国际电影节给南吉的颁奖词,精准而动人。但作为演员的南吉,对自己的认知和定位又太过清醒。“大家觉得南吉特别有选择,其实不是的,没有那么多机会让我选。你们看似的有电影品味、一直很坚持自己,其实是我没有选择。我甚至跟他们说,论流量我连18线演员都排不上,这是很现实的,必须要面对的一个事情。”但这并不妨碍南吉依然保持集邮式地观察人物,依旧以一个非常饥渴的状态在收集一切日常体验,作为表演储备。“我有的时候还会自责,比如说我特别难过或特别愤怒的时候,突然有个潜意识说,这感受你要记住。但我又觉得我怎么这么残酷!我已经这么难过了,还有个潜意识告诉我,要收集感受,要随时随刻的觉察。”南吉认为一个演员最好的成就感,就是多年的积累后有作品出来,“就是要攒很多子弹,在适当的时候去开枪。”我问她:如果攒了好多子弹都没有地方开怎么办?“那我就每天对自己开一枪。”南吉告诉我她最喜欢的一部电影,是纪录片《寻找小糖人》。片中的音乐人罗德里格斯在南非非常火,但他不知道自己火了,却依旧在美国搬砖。然后有一天一个记者就告诉他,他在非洲一个城市特别火,能不能去开一个演唱会?他去了以后就很振奋了,那里整个是他的宇宙。但是,他回美国后又接着搬砖。“那种力量,我觉得是我心中信奉和坚信的东西。就是你的绽放不一定要有很多人认同,但你自己是认同自己的。他依旧在创作写歌,也依旧在搬砖。那个东西太感人了,可能人这一生中很多人都是默默无闻的,都是只为自己绽放的。”在这个追求速度和效率的时代,我们仿佛需要一切问题都立即解决。需要三分钟就煮好的麦片,以及,立即就到手的成功。我问南吉,如果没有那么多人给你鼓掌和喝彩,你绽不绽放?“还是要绽放的。”嗯,我们相信,好的演员终能被看见。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qq点击查看作者最近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