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决定孩子的“必读书目”?
秋天来了
夜深人不静,来释放厥词。
这几天有关部门提出了让学校图书馆把部分童书撤掉。影响比较大的几种,一个挂名易中天的中华经典故事集,用词描写历史人物沉溺酒色的时候语言和插图低俗,几乎没人不同意这个不该给孩子读;杨红樱的马小跳,在争论多年以后被拿下了;然后,争议最大的,是《米小圈上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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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争议
就该被禁
的
中华经典故事
感觉这位画家经常去歌厅。
作者北猫在微博上喊冤:“一觉醒来,天降横祸!我用十二年时间写的《米小圈上学记》因为不明原因被学校图书馆,以及部分书店下架。某些地方更是夸张,要求老师通知家长回家检查,发现北猫和杨红樱等作家的作品,一律要上交学校,就地封存。这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和原因?有关部门又是依据的哪一条法律法规?我们需要一个说法!”
法律问题:谁为这些举措负责?
北猫很精准地,没有就文学评论的问题质疑,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留给读者和评论界。他提的是一个管理出版行业的规矩问题:哪个部门,凭着什么依据,按照什么流程,做到多严格的程度,在管理童书?
杨红樱曾经以年版税收入两千多万登上过年度中国畅销作家冠军,这些年她的作品不仅常年占据小学生的阅读书单,而且去许多公立学校办过推广活动。现在一夜之间变成毒草了,那么以前支持推广的,算犯错误吗?
如果上面只是让从学校图书馆拿下,那么谁又有资格将措施升级,让孩子把家里的书也上交?——在我看来这个发挥性质的基层措施非常有特点,上面下来的命令就没依据,他们当然也可以没有依据地靠“领会”精神去发挥。
你说,我自己家的书,是我的私人财产,学校没资格收缴。那么已经上市的书籍何尝不是出版社的资产,说不让卖就不让了,主管部门没介意过企业的投入,学校也不介意家庭与社会的边界,都是一脉相承的思维方式。
杨红樱的书有奇奇怪怪的价值观,这个已经不止一个妈妈跟我提过。网上随便一搜就有很多,比如描写两个孩子放学路上讨论到底哪种自杀方式好,再比如爸爸过得不错,就要请初恋的阿姨到家里来显摆显摆然后妈妈给孩子表演什么叫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接着果然初恋阿姨气得脸歪、高龄的妈妈生出来孩子脑子不好、不漂亮的女孩不可能被跟踪肯定是说谎,等等。
而米小圈里头,其实要好得多,主要还是打闹淘气,比比班干部谁大谁小之类的,也有一些地方有性别意识的旧影响。年龄上北猫比红姨年轻,在对待价值观问题上敏感度高了一丢丢。
我先说我的尺度。在我看来,描写小孩打架闹腾欺负人早恋说脏话给老师起外号,我都能接受。家长如果真的了解校园实际上的环境,会发现小学生早就不是生活在真空地带,故事不会比现实对孩子影响更多,与其挑剔读一遍就扔那儿的书,不如去认真跟孩子交流,从孩子言行的蛛丝马迹中为他们的价值观除虫剪枝。
但是,厌女和自杀,是不行的,这是认识字又生产字的人的基本责任,文字是要跟文明进步联系到一起的。
下图是马小跳里最受争议的,不恰当的讨论自杀的情节。一年前再版时候已经删掉。
杨红樱的性格特别明朗,或者说自信,她面对批评的态度也很坦荡:“是有错误,有缺点,所以要不断学习,不断进步。”《马小跳》再版的删改,就是广大读者参与文明进步的节奏,带着作品进步。这可能也是文艺批评最好的一种呈现方式:自发的评论回馈到产品本身完成产品升级,而不是行政命令,不是个别人替大多数人决定。
有很多年轻人读着杨红樱长大,在孩子可以自主阅读的,题材轻松贴近现实的桥梁书阶段的故事书创作领域,杨红樱是毋庸置疑的拓荒者,一代人读着她的故事长大,也没见这代人就特别差了。而米小圈的销量,也是铁打的事实,受欢迎就是某种价值。
80年代我们国家搞过爱国卫生运动,把运动提高到爱国的高度,我们上海花大力气整治随地吐痰扔烟头,满街戴红袖章的罚款员。为什么七十年代吐痰可以八十年代就不可以?因为文明往前进步了呀。
当年觉得《马小跳》惊为天人,现在觉得里头有毛病,都是合理的。宜挑剔,可不能清算倒攻,扣大帽子说人家的书完全不能读。
如果这把草里有毒,市场会把毒的部分挑出来,如果这把草全是毒,市场会让它死掉。
把马小跳和米小圈,与前面皇帝文人泡妞这种内容混为一谈,一箩筐对待,是管理者的懒惰,毕竟他们那么忙。
在批判童书挑毛病的大潮中,我们也能看到不同家庭的尺度千差万别。有的家长绝对不允许任何脏话出现,屎尿屁都不能提,有的强烈抵制小学生可以有男女互相喜欢。下面这个也是杨红樱的书,提到了比利时著名城市雕塑撒尿小男孩,也有家长批评说童书里不可出现生殖器的图像。
要知道这段描写其实讲的是,男孩子们都叫女孩别看,大多数女孩也赶紧捂上眼睛大惊小怪,可是女主人公却坚持,她可以看。
我会认为这是教师出身的杨红樱很有生活,很有诚意的情节安排。
批评,也要有边界。
嘈杂之中吵出动态的边界。
孩子能看什么,不能看什么,得允许和接受,每个家庭不一样!
社会做社会的事:不能给孩子看有毒的。
家庭做家庭的多元化选择:这种营养,或那种营养,每个家庭可以不一样。
前几天在一个微信群得罪了人。
人家批判一个企业,说希望这个企业尽快消亡。我吃饱了撑得啰嗦了几句。我说:但凡看不惯什么就想让它灭亡的,都是法西斯思想,鉴于普通人很难得到那种生死予决的权力,有法西斯思想的人就很容易依附于权力的力量感,从而更容易变成韭菜。
我真不是批评别人,大家都是韭菜,所以需要警醒。
十年前我刚回国的时候开始做儿童剧,到处在演讲里跟家长说:大家要去看给孩子的精神粮食啊,要像对待健康食品一样挑选给孩子的书、剧、动画片。
现在家长们都有这种意识了,知道正规出版物也得挑,知道得了解孩子读什么,就是我们这一代很多阅读推广人努力的结果,是好事,挑剔比囫囵好。
然而,当我们发现内容不喜欢的时候,接着呢,作为消费者不选就可以了,有没有可能克制一下,不去期待一个老大哥包青天出来把对方给消灭了?
举例来说,年轻妈妈告诉我,著名绘本《大卫不可以》也被很多家长投诉,说这个大卫调皮捣蛋教坏了孩子。有的小朋友看了绘本以后也学着光身子往外跑,偷吃狗粮,等等。
毋庸置疑低龄孩子是会模仿的,模仿是学习探索世界的必经之路。如果孩子学着捣乱,大人该怎么反应呢,可以一起幽默一下,夸张乐一乐,说:“好傻呀,原来真的有人会做这么傻的事!”疯一下以后,平静地告诉孩子以后别这样了。大多数小孩子其实知道日常规则和疯一下的区别,家长可以变成他发泄的同谋,一起扮演规则探险者,而不是跳跃开成了审视者。
你说我没有那么机灵,我不会反应那么快,或者家里带孩子另有其人那个人很抓狂,那赶紧,把书送人,捐掉,或者扔了也行,这书不合适自己孩子。
但是,要知道,也有的人家,孩子已经这么调皮,甚至妈妈也经常抓狂大喊大叫的,这故事就大有益处,故事制造的紧张感和最后的释放,告诉了孩子,妈妈不支持你的行为,跟妈妈爱你,一点都不矛盾啊!
我们会因为自己孩子喝牛奶过敏就要求国家禁止牛奶吗?
我们把自己消费选择的权力拱手上奉,去呼吁有关部门禁止,带来的后果,就是这权力会再也拿不回来。
天上恨不得多管管呢,现在舆情监督令有关部门相当有所作为,这不是舆情的错,家长们挑剔愤怒都是合理的,是天上也心理脆弱,看不得吵闹,还有某些流量组在里头打太平拳假装愤怒,要区别对待还挺难,不如全部灭掉算了。
如果一吵架就离婚,世间能有多少家庭?如果一有争议就下架,架子上恐怕只能留文件了。
要我说,所谓“必读书目”才是个大麻烦。
爱书人都喜欢列书单,林林总总,有各种书单才好。畅销单、妈妈推荐单、语文老师推荐单、出版组织推荐单,都有才好。最怕一统天下的“必读书单”,尤其由公立学校等教育部门出面,来颁发“必读书单”,这个书单必定要面面俱到,得四平八稳,兼顾名著和通俗,涉及海内外,等等等等,唯独不算算孩子有多少时间。
我不相信有人会把学校布置的必读书单都读完,可有的部分甚至考试会涉及,咋办?出现了替你提纲挈领找知识点的语文学习方法,为了考试把重要信息拎出来的学习音频,最终把阅读从阅读的快感和模糊性里剥离掉,成为知识点堆积的“知道”名著。
是的,浓眉大眼容易虚伪,面面俱到容易架空。
我小时候读的第一本严格意义上的厚厚的文字书,是上学前六岁读的儿童版《水浒》。
翻开第一页,写着毛主席的话:《水浒》这本书,好就好在投降。大意是让人民看清楚了投降派的样子。
一位德高望重的读者的书评,就这样成为定性,即使在为儿童删减过的版本里,依然指明方向。
谁会按这个方向读呢?小时候我和弟弟都是读到108将聚义,后面就读不下去了。我们有108将的排名图像,贴在床头,那些神采飞扬的绰号,排列位置,才是我们小时候觉得有趣的部分。投降?不存在,根本读不下去。
那我们今天读《水浒》,是按老话说的少不读水浒,免得孩子叛逆,还是按政治思维去读阶级斗争?必须万众一致吗?
前几天有人发那英十年前在微博上说的狠话,说最烦人家装逼,庆祝这句话发表十周年。令人惊觉,如果现在在微博上去发一句骂人话,还会被允许吗?
天上的神仙忙忙碌碌地管理着,只会越管越细致,他们也很累,但停不下来。
早上在同学群说的,再搬过来一遍:无常才是常态,任何一个固定姿势都是困住孙悟空的坐地圈。
如果我们昨天曾经因为童书写作中的价值观落后而奋起揭露,今天也应该谨慎对待有关部门没有程序没有边界的管控下架,至少,不要欢呼。
不久前刚有案例,被舆论恶评的人教版课本新的更新出来,那些在自上而下压力下赶工的成果,回到八十年代的画风,那些白衬衫蓝背带裙,也不会是你想要的。
2022年9月1日凌晨
今日好货✦
开学了,又到了每天要按时快手做早饭的阶段了。试一试新品种,法棍面包披萨,空炸或烤箱放进去,刷牙洗脸就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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