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ChatGPT震惊世界的，著名的人工智能公司OpenAI，再次震惊世界。11月17日，OpenAI发布公告：创始人Sam Altman将“离任”（depart，解雇的中性说法）CEO和董事职位。原因：Sam在与董事会的沟通中，没有始终如一地“坦诚”（not consistently candid，这在英语环境里，是很严重的指控了）。Mira Murati（原CTO）临时接任CEO。立即生效。随后，联合创始人Greg宣布“辞职”（quit，不陪你们玩了）。随后，3名高级技术人员宣布辞职。OpenAI，大地震。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事没有“坦诚”，能严重到让一家公司解雇自己的创始人？而且是前一天还在APEC上发言，在全世界获得广泛赞誉的创始人？而且，创始人不是最大吗？董事会真的有权利解雇创始人吗？这件事，在技术上是怎么实现的？这你就需要理解OpenAI，非常“独特而复杂”的治理结构了。我争取给你讲清楚。
501(c)(3)
OpenAI公告里的第一句话是：
501(c)(3)组织OpenAI, Inc.的董事会，作为所有OpenAI活动的总体治理机构，今天宣布……
这句话的目的，是宣告董事会作为“总体治理机构”，有权做出即将宣布的决定。这不难理解。但是这句话里，有一串很陌生的符号：501(c)(3)。这是什么？501(c)(3)，是美国税法中的一个组织代号。拥有这个代号的组织，通常是慈善机构、宗教组织、教育机构、科研机构等。这类组织可以有收入，但收入不允许分配给股东，只能继续服务于组织的宗旨。也因此，美国税法对这类组织免税。这类组织，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非盈利组织。这份公告，其实是一家非盈利性组织，内部的组织架构调整。啊？OpenAI不是拿了微软130亿美元的投资吗？不是据说已经估值900亿美元了么？怎么就成了一家非盈利组织了呢？嗯。这就要从2015年开始讲起了。
OpenAI, Inc.
2015年，Sam在硅谷召开了一个私人派对。
参加派对的，有著名的“PayPal黑帮”（PayPal）。包括伊隆·马斯克（特斯拉创始人），彼得·蒂尔（著名投资人），雷德·霍夫曼（领英创始人），等等。这次派对讨论一件事，那就是：谷歌投资Deep Mind后，会不会垄断人工智能？有什么办法，可以确保人工智能造福全人类，而不只是帮助少数机构赚钱？他们决定成立一个“开放”的研究机构，来对抗“封闭”的谷歌。这个研究机构，就是：OpenAI, Inc。创始人们确立了OpenAI的使命：你听到这里，什么感觉？是不是有点不敢相信？造福全人类？说说而已吧。恐怕是心里想取代谷歌，嘴上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吧？于是，为了确保屠龙少年长大后不会成为恶龙，创始人们决定，把这个研究机构注册成501(c)(3)组织。也就是非盈利机构。确保即便有一天大获成功，也不会有人因此而获益。捐款。
人工智能研究，非常非常花钱。简直就是一只吞金兽。顶尖人才成本，海量算力成本，等等。所以，OpenAI公开募集捐款。募款目标为：10亿美金。10亿美金，很大一笔钱。一个独角兽的市值砸出去，但没有任何回报。真的会有人捐吗？有。伊隆·马斯克带头捐款。有人说他捐赠了5000万。有人说他捐赠了1个亿。但是不管马斯克捐了多少，根据Open AI官网的公开资料，OpenAI一共收到的捐款总额为：1.305亿美元。OpenAI Inc.用这些钱，在2018年发布了GPT1.0，2019年发布了GPT2.0。然后，创始人充分认识到，这样靠捐赠下去，是不可持续的。我们的梦想不是赚钱。但是，我们要让帮我们实现梦想的人，赚到钱。2019年，天才般的Sam，“发明”了一种非常特殊的治理结构：有限盈利结构（Capped Profit Structure）。
有限盈利结构（Capped Profit Structure）Sam决定，在非盈利机构OpenAI, Inc.之外，成立一系列的盈利机构，用来分装部分员工和投资人的利益诉求。他们有梦想，但他们也想赚钱。这不丢脸。给他们钱。但是，这些钱，要用“有限盈利结构”来管理。你一定知道，传统意义上的盈利机构，投资人享受的是“剩余分配权”。扣除成本后剩余的，都是我的。亏了我全认，赚了我全拿。我承担全部风险，我享受全部收益。这就是：剩余分配权。Sam说，不。我们不是这样的。在对OpenAI的“投资”里：你承担“全部”风险，但享受“有限”收益。假设你向OpenAI投资了100元。如果我们亏了，你这100元颗粒无收。如果我们赚了，你逐步拿走这100元的本金，和几倍的封顶收益（比如500元）。600元结清后，我们的关系就结束了。之后OpenAI再赚的钱，就和你无关了，它们全部归属OpenAI, Inc.这个非盈利机构，用来继续做研究，用来继续做公益。比如：无条件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Income）。
无条件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Income）
在2020年，OpenAI发起一项叫做“无条件基本收入”的研究。
这项研究的计划书里说，美国的贫富差距，正在不断扩大，中产阶级正在不断消失。不幸的是，导致这个趋势的技术因素和经济因素，不会消失。给每个人，无条件地发钱。比如每人每月1000美元。不管是工作，还是失业。不管是富豪，还是穷人。不管是罪犯，还是平民。给每人每月，无差别地发1000美元。也许这样能减小贫富差距。OpenAI的联合创始人Greg说，也许未来OpenAI通过人工智能赚的钱，一部分就可以用于此。把用科技赚的钱，分享给那些被科技影响的人。你听到这里，是不是已经长大了嘴。这些人的脑海里，是有多大的洞啊。因此，我必须用“有限盈利结构”，给投资人的收益封顶。这样，我才能继续研究，继续实现这些远大的人类梦想。肯定会有很多人不同意。因为风险确实太大。但是，这个天才的想法，获得了微软的响应。
2019年，微软宣布向OpenAI的盈利机构（OpenAI Global）投资10亿美金。有报道称，微软之后又追投了20亿美元。2023年，ChatGPT大火。微软宣布向OpenAI再次追加投资100亿美元。根据《财富》杂志的研究，作为回报，微软得到一个“四步分钱”回收本金和收益的计划。第一步，首批紧密合作伙伴（FCP）分走所有利润，直到拿回所有本金；
第二步，首批紧密合作伙伴和员工分走25%的利润，剩下的75%全部给微软，直到微软拿回所有本金；
第三步，首批紧密合作伙伴分8%的利润，员工分41%，微软分49%，而OpenAI的非盈利母体开始分2%，直到所有人拿到自己“有限收益”的上限；
第四步，从此开始，所有的利润100%归属OpenAI的非盈利母体。
但这还不是OpenAI的治理结构，最复杂、最独特的地方。这个治理结构最复杂的、最独特的地方是，这个“四步分钱法”，还有个“免责条款”：一旦通用人工智能（AGI）真的实现了，以上的分钱法，可以不作数。因为我们不知道那个时候，钱为何物。那我怎么知道，通用人工智能是不是真的实现了呢？有人说实现了，有人说还没有实现，怎么办？谁说了算呢？
就是最开始，宣布作为OpenAI的“总体治理机构”，解雇Sam的那个董事会。这6名董事是谁？其中三名，是早期创始人，也是OpenAI的员工。另外三名，是外部独立董事。因为是非盈利机构，董事会再往上，没有股东会。所以这6名董事，也就是传说中的6大金刚，是最高权力机构，被赋予了无上的权力。他们可以通过投票，决定OpenAI的任何事情。一个无上的权力机构，不知道是不是Sam设计这个治理结构时的本意。但是，这个治理结构，用闪电般的速度，清除了它的设计者。六大金刚中的四人，投票罢免了另外两人。六大金刚，变成了四大金刚。事实尚不清楚。但是态度，早已写在了公告的字里行间：Sam忘了初心。
OpenAI的使命是：确保通用人工智能（AGI）造福全人类。董事会仍将全力以赴地服务于OpenAI的使命。
这话的意思似乎是，我们这么做，是因为Sam背离了这个使命。忘了初心。所以，我们代表月亮消灭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并不知道。但是，这样的指控，实在是非常严重。但是，谁有判定某个行为，是背离初心，还是在“迂回坚持”初心的权力呢？在一个至高的权利机构里，是否应该给被审判者，自我辩护的权力呢？觉得屠龙少年正在成长为恶龙的人，会不是恶龙本龙呢？更重要的是：谁，能代表初心？
祝福
很多人，拿Sam和乔布斯作对比。他们都被自己一手创办的公司赶出去过。被苹果公司解雇是我一生中发生的最好的事情。成功的沉重感，被重新成为初学者的轻松感所取代，它让我进入了我一生中最有创造力的时期。
不过，乔布斯是在离开苹果之后的12年，才被重新邀请回到苹果。而Sam被解雇一天后，已经有报道说，董事会正在和Sam接触，讨论重新担任CEO的可能性。乔布斯回归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重组了董事会。如果Sam回归，会不会也重组董事会呢？不管怎样，还是祝福吧。祝福Sam。祝福OpenAI。祝福全人类，在人工智能没有取代我们之前，不会先被自己人取代。参考资料：
《OpenAI announces leadership transition》：
https://openai.com/blog/openai-announces-leadership-transition
《Our structure》：https://openai.com/our-structure
《OpenAI LP》：https://openai.com/blog/openai-lp
《Microsoft invests in and partners with OpenAI to support us building beneficial AGI》：https://openai.com/blog/microsoft-invests-in-and-partners-with-openai
《OpenAIand Microsoft extend partnership》：https://openai.com/blog/openai-and-microsoft-extend-partnership
《Inside the structure of OpenAI’s looming new investment from Microsoft and VCs》：https://fortune.com/2023/01/11/structure-openai-investment-microsoft/
《How OpenAI CEO Sam Altman Was Fired by Rival Board Members》：https://sfstandard.com/2023/11/17/openai-sam-altman-firing-board-member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