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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我的读者都知道，我喜欢跟全世界的司机聊天。

很多宁波的专车司机对我说，过去这三五年，网约车的平均时薪下降了30%，换句话说，如果要保持和口罩前相同的收入，工作时间就要增加40%。这个圈子卷的就是身体，很多人，每天都开16个小时以上。而这背后的原因，就是因为这几年，大量中年人下岗，他们都把网约车当做一个临时生计的来源。每个人都知道，如果身体垮了，就什么都没了，赚来的钱还不够医疗费，但那毕竟是遥远的未来，还可以心怀侥幸。眼前的日子非常紧迫，每天都要花钱，没有侥幸的余地。

我曾经遇到一个司机，居然为「每天只能开12个小时」而自责！！原因是，他家里还有两个小孩需要他分心，最多也就开12个小时，他平均每个礼拜开6.5天。

这对很多人来说是超长的工作时间，而在网约车行业，这居然是最低标准。相比之下，所谓996，完全不值一提。即便超时工作，宁波网约车司机的收入，也就在7000~9000之间，要月入过万，就必须卷到极限。

总而言之，这几年，我的感觉是，网约车司机的情绪比较迷茫，看不到希望，却又不得不干下去。

而就在这一片迷茫中，有人找到了出路。

本科生维修工

我家门的合页坏了，本来我自以为是一个小问题，自己可以搞定。

这个合页是精装修自带的，牌子叫Nakao，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日文名字，才用了5年就出现问题，如今日本货的质量，真是一言难尽啊。我找到了这家公司的日文网站，这个配件的名字是「3次元调整蝶番」，合页的日文名，原来叫「蝶番」，这名字不错，合页与蝴蝶，确实有点神似。这应该是中国古代的词汇，日本保留了很多被我们弃用的词汇，最典型的例子是「林檎」和「挨拶」，在日本经常使用，在中国却鲜为人知。

既然这「蝶番」可以3次元调整，那么我就试试看，但试了很多次，还是不行。最后，我只能通过手机小程序，叫了专业的维修师傅。

师傅看了一眼就说：「这合页轴承坏了，细调已经无效。」

还是我大中华的电商牛B，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网上有一模一样的「蝶番」，我当天下单，第二天早上就到货。于是，我和师傅约好，晚饭后来家里安装。

更换合页看上去很简单，但还是有窍门，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一定要用工具把门垫高，因为一旦坏损的合页被拆除，门的自重可能压坏其它正常的合页，甚至把门也毁了。如果不知道这技巧，自己贸然动手，可能把事情搞砸！所以说，请专业的师傅，价格虽贵，但效率高，可以避免麻烦，节约精力。

不过，让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这位师傅的谈吐和思路。

现在维修师傅的气质，和几年前完全不同，讲话很客气，工具包非常干净，工具摆放很有条理，干完活儿之后，主动清理好现场。除了价格贵一点，服务真的无可挑剔。

我问：「你是不是学这个专业的？」

他有点难为情地回答道：「我……我不是学这个的，我本科的专业是电机。」

没想到，他居然是本科毕业，今年29岁。他21岁毕业后，去一家公司当质检员，常年坐办公室，收入不高，也看不到希望。干了3年后，他在没有想好退路的情况下，就辞职了，如今回想起来有点草率。

辞职后，他开起了网约车，当时的收入还不错，但干了2年，他又辞职了。

我问他，为什么放弃网约车呢？

他说，有两个原因。

首先，干了一段时间后，时薪停止增长，然后慢慢开始下滑，为了保持收入，就不得不延长工作时间，他感觉这一行不是长久之计，大概率将来会被机器人代替。

其次，他在开网约车的间隙，喜欢看美剧，发现美国的水管工（水管工不一定只修水管，也泛指家政维修工），社会地位都不错，收入也高，他认为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人口增长的减缓，也会重复美国的发展轨迹。

很多人说，西方国家的男人，在车库里都有一个工作间，他们能修一切东西。但背后的艰辛，却不为人知，很多简单的成功，背后可能是多次挫折。而根据我常年行走西方国家的经验，西方人自己动手能力强的主要原因，其实还是钱，而不是真爱。但凡时薪是维修工的2倍以上的人，就会请人代劳。

换个角度理解就是，虽然经济发展必然造成体力工作者收入增长，普通人必须自己动手维修，但中高收入群体，总是有把家政维修外包的需求。这就是西方国家，水管工吃香的底层原因，眼前这位师傅的判断没错！

于是，他放弃网约车后，先是去建筑公司，从零起步做安装工，那时候，HR看到有本科生来应聘，都瞪大眼睛，打量他许久。在建筑公司做了2年，干过很多岗位，学了很多经验，然后就自己出来干家政维修，他现在有营业执照，手下还有2个学徒。

我又问，既然你自己开店了，为啥还要在平台挂靠呢？

他说：一方面，是补充业务，多个选择总是好的，通过平台接触更多的顾客，如果服务好，顾客下次就会直接联系他们，平台收费很高，最高达到40%，直接找他们可以省很多钱。用互联网的术语来说，这也相当于引流。

另一方面，通过对接大平台，他也能学习新的业务流程和管理经验。

至于收入，他说，如果一周工作6天，每天10个小时，月入可以达到1.5万，但比较辛苦。想要轻松一点，每天工作8小时，一周5天，一个月打底收入也有1万左右。（其实，他的说法还是保守的，我几年前和一个安装工聊天，还拍了视频，等有空把对方的人脸打马赛克后，发出来给大家看看，宁波技工的收入，其实比大家想象得高一些。）

我问他，相比网约车，这工作怎么样？

他说，这比网约车好多了，首先，工作时间短，不用长期坐着，可以四处走动，对身体有好处。其次，现在工具先进了，对体力要求不高，维修工作也不累。再次，也是最重要的，这项工作可以积累经验和客户资源，随着年龄增加，收入也增加。

我在美国认识不少水管工，到了四五十岁，经验积累到一定程度，就成了包工头，手下有十来号人，收入远超普通中产，两个孩子，一条大狗，住着大house，屋后有泳池，屋前有草坪。只要这位师傅坚持下去，不出意外，十年之后，他也会成为一个包工头，买房买车，出国旅游，都不是难事儿。

教育依然重要

不得不说，读书还是有用的，如果不是本科生，大概率不会看美剧，如果不看美剧，也不会知道职业变化的国际趋势。就算是看新闻，也有层次之分，中学生看了，打打嘴炮，大学生看了，就会改变人生轨迹，这就是区别。

我曾经和无数司机聊过天，从来没有哪个司机能说出这样的观点。驾驶这类重复性劳动，干久了会对人造成2种伤害，第一种是身体上的，比如大部分司机都有腰椎病和颈椎病，另外一种是精神上的，时间长了，人的思考能力就退化了，好奇心也被磨光，丧失了对新事物的接受的能力。人未老，心已老，对现状不满，却没有能力改变，也害怕改变。

这位师傅还对我说，现在是入行的黄金时期，因为目前我们国家对这一行的管理还不严，只要本人愿意，有一定的动手能力，几乎都可以找到这类维修工作。而美国不一样，水管工需要经过严格的培训，考到执照后才能就业。他居然连这一点都知道，果然是大学生！

职业有没有高低之分？我认为是有的，主要的判别标准就是，时间与职业的关系。

好的职业，做得越久越吃香，家政维修就是这样的职业，随着工具的进化，力量要求越来越低，经验和技术越来越重要，收入随着时间增加。差的职业，做得越久越发慌，比如说专车司机，身体越来越差，收入不增反降，将来还有可能被自动驾驶代替。对维修工来说，时间是积累资历的朋友，而对网约车司机来说，时间是耗损健康的敌人——这就是最大的区别。

归根到底，读书还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