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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奖遗作| 为共产国际捐躯的云南知青们

获奖遗作| 为共产国际捐躯的云南知青们

历史

【留美学子】3168

10年国际视角精选

仰望星空·脚踏实地


【陈屹视线】教育·人文·名家文摘

                                


【陈屹视线】导语


就在人们匆忙中送去《那终有一别的2023年》之际,突然传来曾经在位于美国东海岸的奔腾华夏中文学校早年校长陈明杰兄过世的消息,真是悲戚欲绝!


自己第一时间电话打给陈明杰的夫人秀云,还没有来得及问候,我们彼此已经泣不成声。


我是通过作品交流与明杰校长相识相知的。


时间推回到1998年,我正在修改获奖小说作品《初恋》点击可链接,听说陈明杰校长是一位江南大才子,我恳请他的指点。陈明杰不仅认认真真读完,还直言不讳的给我提了许多建议,而且还专门给作品设计了一个悬念细节,让故事读起来更加合情合理!


后来,由华夏中文学校创始人之一的张雪珊女士发起,其中包括陈明杰校长等6位华夏中文学校的父母,我们每周五相聚,历时半年,一起头脑风暴、畅所欲言,希望能通过撞击出的感悟,记录下我们早年留美旅居这代人的心路历程。


记得当时印象最深刻的一个段子:每一次我们都昂首挺胸、兴高采烈的迈入雪珊的家,一起漫无边际的海阔天空,直到群星满天,凌晨钟催促时,不得不踌躇满志的离开,各自带着无限的困惑和批判性思维,回家去解谜。然后,再带着新的发现和期待,迎接下一周的再重逢。


陈明杰校长给我们“华夏”所有人的印象就是:帅气、热心、正直,好爸爸、好丈夫、好兄弟!做什么都是尽心尽力、尽善尽美,可谓一位完美的男人!


明杰夫人伤感的对我说:“他对我、对家太好了,这辈子都不让我操心任何事情,他这么突然的离去,我如何生活 ...... ”无尽的伤感和唏嘘。


不知不觉,二十多年过去,孩子们都已长大飞远,我们也纷纷进入人生的下半场。不是说好我们一起慢慢变老吗?然而,明杰兄,你怎么却先走了.....


黯然神伤中,明杰夫人秀云发来丈夫生前获得首奖、却已无法前去领奖的遗作。


感恩夫人秀云授权【留美学子】,诚请读者字里行间中去品读作者用生命刻出的灵魂文字。


谨此祈祷陈明杰兄天堂的路走好! 


我们爱你!



华夏中文学校于1995年2月在美国新泽西州创建,近30年来,由4位母亲发起、从70多位学生的1所,发展到今天的近万名学生,22所分校遍及新泽西州、纽约州、宾夕法尼亚州和康涅狄格州。


这是一张摄于1999年前后珍贵的“老”华夏人合影


下图 从左到右说明


最后一排 吴光中、于晖、李卓舒、王朝勃、 廖怡虹、 邵杜㒺(过世)陈明杰(过世)、小男孩是最边张亚伦、吴晓璐夫妇的儿子


中间站立 丁敬平、汤丽娟、雷蕾、曾晓霞、陈小平(邵杜网夫人)、高铭、翁立(蔡斐斐先生)、赵岍、解维立(过世)、杨秀萍、考建华


前第一排 顾华华、徐静(廖怡虹夫人)、黄秀云(陈明杰夫人)、张雪珊、李梅华、顾鸣争、蔡斐斐、杨青、忻苏婷、陈屹、王立群



                                

《教 声》

作者:陈明杰



逃兵,还是从国外跑回来的


杨力是一名逃兵,而且是从国外跑回来的。


他出国的日期是一九六九年春节,在国外整整打了两年仗。


出国前一天,知青户设“猪肉宴”为扬力饯行。猪肉是大伙儿凑钱买的,刚到农村插队,自留地还没有播种,餐桌上的疏菜是村寨里的社员们送的。酒买了不少,买酒的钱是杨力拿出来的。国家发给每个知青安置费一百八十元人民币,其中八十元交生产队修建住房和购置农具,一百元归个人使用。杨力要出国去,那一百元就不需要了。


知青户的伙伴们对杨力即将开始的“从士兵到将军”的道路寄予厚望。杨力遇事冷静、有才干、有组织能力。文革开始后,他曾和一批大学生结伴徒步从昆明走到贵州遵义,在红军长征路上的“遵义会议”楼前徘徊瞻仰。


一九六九年,红卫兵运动成为历史,中学生一律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今后的出路在哪里?每个人的心里一片茫然。


刚开始上山下乡的时候,“无产阶级一定要解放全人类”的狂热理想还未最后冷却,继续俘虏着一部分中学生的头脑。参加缅共去!为“解放缅甸”赴汤蹈火!对杨力而言,这决不是说着玩玩而已,而是真说真做。


大年初一清晨,约好一起去参加缅共的昆明知青们陆续汇集在一起。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们迎着朝阳出发,翻越两座大山,行走五、六个小时到达瑞丽县弄坎乡中缅交界线上的第七十九号界碑。界碑是用水泥制做的,高度一米。界碑一面写着“中国,一面写着“缅甸”。


界碑旁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水欢快地奔流。参加缅共的人停在小溪旁和送行的人握手道别。送行的人中,不知是谁低声地吟唱起来: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杨力第一个义无反顾地跨过国境线。杨力的父亲在被批斗时突发心脏病离世,体弱多病的母亲被迫带着年幼的弟弟回老家投亲靠友。因此,他什么也不留恋。他不怕死,随时准备去死。当时,每一个参加缅共的人都充满献身精神,准备着为异国的“解放事业”洒热血、抛头颅,但对于死了之后有什么意义,则思索得太少太少。


与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接壤的边界是缅甸共产党“东北军区”的活动地盘。参加缅共游击队不需要什么条件,只要“愿意为缅甸人民的解放事业”流血牺牲就行。在游击队里经过几次战斗考验后,便可以加入缅共成为党员。实际上,参加缅共和参加缅共游击队是一回事。


在新兵连里,来自中国的知青被分散到各个班里去。缅共“东北军区”游击队对经历过“武斗”考验的中国“红卫小将”十分欢迎。中国知青打仗勇敢、头脑灵活、几乎人人都是天生的小军事家。中国知青参加缅共后,很快就被提升为班长、排长和正、副连长。到了营级以上职位,外国籍人员多当副职,正职指挥员清一色是缅甸本国的克钦族人。


战争毕竟是要流血牺牲的。不断有中国知青阵亡的消息传回死者生前所在的知青户,遗物被送回来了:通常是一支钢笔、一本日记本、一封未写完的家信、一张缅共游击队签发的“烈士证明书”。知青户的伙伴们再将这些遗物连同牺牲者留下的行李寄回内地交还牺牲者的家长。


中缅两国是友好邻邦。


当时,缅甸总理奈温将军访问中国受到隆重接待,同一时期,缅共总书记德钦巴登的名字则频繁出现在北京国宴的外宾名单上。由于中国共产党执行“输出革命”的外交政策,暗地里支援缅共的游击战争,使得参加缅共的道路畅通无阻。


可是,中国知青一旦在战场上牺牲,家属万分悲痛却又不敢声张出去。缅共游击队签发的“烈士证明书”在他们手里毫无价值,所以,凡出境参加缅共的知青都要瞒着父母和家人,将生死置之度外。因为他们的死不会给他们的家属带来丝毫荣誉和利益。这是一种最纯粹的生命奉献。


杨力就是这样一个不怕死的人。参加缅共后,他的组织能力和指挥才干有了用武之地。他曾先后三次负伤侥幸地躲过死神。他当过侦查班长和排长,曾一个人单枪匹马抓回缅甸政府军半个排的俘虏。一年半后,杨力就晋升为缅共东北军区特务连的副连长,正式加入了缅甸共产党。


谁也没有想到,一九七一年春节深夜,杨力突然从境外回来了,一身傣族服装,两手空空,回到知青户后立刻卧倒在他表弟的床上蒙头大睡。


杨力这一觉睡得很长,整整睡了两天才醒来。


两年不见,杨力整个人明显地消瘦了一圈,眼窝深陷,性格也变了,沉默寡言、不苟言笑。总之,两年的战争生涯使杨力判若两人。


起初,大家以为杨力是回国来休假的。后来,大家看到他一声不吭地认真准备出工劳动的各种工具时,这才明白他不打算返回缅共去了。杨力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没有重大的原因他是不会轻易改变立场的。杨力为什么脱离缅共?他不说,大家也不问。


很快,坏消息从境外传进来了:杨力从战场上开小差、是一名逃兵、是变节分子 ……


面对流言蜚语,杨力不做任何解释,甚至连笑都不笑一下。他已经迷上了“修理地球”的工作,白天和社员一起出工埋头劳动,晚上一个人在油灯下专心致志地读书。


杨力始终沉默着,对脱离缅共的事一字不提。知青户的人都深信他不是贪生怕死的软骨头,只在心里好奇地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除促使他放弃“解放全人类”的伟大抱负?









缅共游击队的岁月


杨力参加缅共的这两年内,缅共游击队“农村包围城市”,“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一直处在“麻雀战”的游击战争阶段。


为了扩大缅共的影响和壮大声势,在杨力回国前十天,缅共游击队集中兵力打了一个大仗:一举攻克离缅甸北部大城市曼德勒仅八十公里的一个小镇,并计划在这个小镇欢庆春节,大张旗鼓地对民众宣传一番,然后再撤回山里去。


两天后,缅甸政府军包围了这个小镇,派出直升机撒传单,劝告缅共游击队缴械投降。


第三天,政府军向小镇发动进攻,游击队奋起反击。战斗持续了一整天,打得异常激烈,双方伤亡惨重。天黑之后,炮声和枪声才渐渐平息下来。


借着夜幕的掩护,游击队员爬出战壕到政府军的死亡人员身旁搜寻武器弹药补充自己。杨力也不例外,悄无声息地朝一辆四轮朝天的吉普车靠近。这辆吉普车是被他用机关枪扫射后翻倒在公路边的稻田里,燃烧了好几个小时。


车内一定坐着政府军的指挥官,可以找到游击队所需要的文件和军用地图。

吉普车的四个轮胎均被烧焦了,车窗玻璃也全打碎了。车内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车外数米远的地方横七竖八地躺着四具尸体,显然,坐在车内的人被摔出车外来了。


杨力半蹲着身子仔细查搜寻。四个死者中有一名军官,是一个很年轻的少尉,两个肩胛被机枪子弹射穿,一条腿摔断,身上到处是斑斑血迹。年轻少尉腰间的手枪和挎在身上的公文包被压在身体下面。


就在杨力翻动年轻少尉的身子时,他听见一声微弱的呻吟 — 少尉还活着!


杨力把少尉抱起来,本能地取下自己的军用水壶准备喂水。根据伤势判断,少尉已经没有存活的希望了。


少尉的头枕到杨力手臂上,两只眼睛慢慢地睁开了。奄奄一息的少尉显然把杨力当作政府军的救护员,眼睛里闪出感激的微笑。少尉的手费力地颤抖着,似乎想触摸胸前的军装口袋。


扬力替少尉解开胸前口袋的纽扣,掏出来一张缅甸少女的照片。杨力马上明白了少尉的意思,将照片举到少尉的眼前。借着战场上忽闪忽灭的火光,照片上缅甸少女含情脉脉的眼睛和纯洁美丽的脸庞清晰可见。


然而,杨力来得太迟了,少尉未能再看一眼照片就永远地闭上了双眼。死在杨力怀里的少尉大约只有二十一、二岁,鼻梁生得很端正,眉毛淡淡的像个姑娘。少尉苍白的脸庞带着明显的孩子般稚气,表情非常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


杨力打了两年仗,各种姿态的死人的面孔早已司空见惯。然而这一次却十分特别,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一个死去的敌人,心里有一种无法言状的感觉和滋味。


那个少尉实在太年轻了,刚从军校毕业不久,说不定还是第一次上战场呢。他的手枪是崭新的,还来不及使用,一枪未发就送了命。杨力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这一年正好二十二岁。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现在他一定在大学里准备毕业论文了。


读中学时,他的数学成绩很好,还是学校航模队的主力,他的理想是报考中国航天学院。可是现在,他却和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缅甸青年相遇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互为仇敌,而且,是他击毙了对方。


少尉是为自己的政府而献身,他的姓名和事迹将会将镌刻在纪念碑上。有一天,杨力 也会双眼一闭地长眠在枪林弹雨之中。他死了之后,他的姓名和事迹会出现在什么样的纪念碑上呢?


凌晨四点,缅共游击队总部下达了放弃小镇,立刻突围的命令。



杨力奉命率领一个排执行掩护撤退的任务。他让三个班分散开来朝三个方向佯攻冲锋,声东击西。计划果然奏效,缅甸政府军四面应战。只听见四面八方都是一片喊杀声。混战了约两个小时后,根据枪声判断,大部队和另外的两个班都撤退回山里了,唯独他带领的这个班被围困在一片松树林里。


天快亮了。杨力又将这个班分成两组,带领一个组不断地在松树林里跑来跑去开枪射击,与追逐他们的政府军捉迷藏。在他们的掩护下,另外一组很快找到机会突破包围追赶队伍去了。


拂晓时,杨力清点身边的人数。经过一夜鏖战,他身边的六个人都还活着,其中两个人的腿和手臂被子弹打穿,需要别人搀扶着才能行走。跟随在杨力身后的是个打仗勇敢的景颇族班长,头部挂了花,缠着浸满血迹的绷带。其余的几个人都不同程度地负了伤,唯有杨力一人没有挂彩。


经过一番考虑之后,杨力带着这六个人朝相反的方向退出松树林,躲进一个杂草丛生的土沟里匍匐爬行。下午时,他们奇迹般地跳出了包围圈,隐藏在一个荒凉的墓地里。


远处的枪声渐渐平息了。在午后斜阳的映照下,墓地一片寂静,远方公路上不时传来政府军的汽车声。强烈的伤痛和腹中的饥饿开始发作起来了,但他们对此毫无办法,唯一的选择只有等待天黑之后,再从另外一个方向绕道返回山里。


夜幕终于降临。太好了,天上没有月光,伸手不见五指。杨力一个人背着三支冲锋枪走在最前面。在这样的黑夜行走根本辨别不出方向,他们曾三次兜了一个圈又回到原地。生还的欲望鼓舞着他们,使他们暂时忘记腹中的饥饿和伤口的灼痛。


不知走了多少路,不断吹来的寒风和半夜降落的霜露冷得他们牙齿直打颤。逐渐地,他们实在支撑不住身体,走起路来东倒西歪。后来,他们发现一个废弃在树林里的破烂牛棚,立刻瘫倒在干硬的地上睡着了。


杨力隐藏在牛棚外一棵粗树下担任警戒。他靠着粗树杆打起盹来,刚睡着就开始做梦,梦见自己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去寻找食物和饮水,刚走出树林就碰见一个漂亮的缅甸少女笑盈盈地望着他。杨力觉得这位女孩很面熟,仔细一看,这位女孩就是死在他怀里那个年轻政府军少尉罗的女朋友!杨力转身顺着公路逃跑,女孩则在他身后紧紧追赶。因为浑身乏力,杨力越跑越慢。眼见女孩就要追上时,挣扎中杨力身子一歪,跌入万丈深渊 ……


惊醒后的杨力吓出一身冷汗,滑落在树旁的地面上。他重新坐起来,竭力保持清醒,无奈眼皮似有千斤重。很快,迷迷糊糊中的杨力又开始做梦 — 这一次,他梦见参加一个热闹的婚礼:新郎是那个年轻的缅军少尉,新娘子正是杨力在照片上见过那个女孩,模样比照片更美丽。新郎和新娘幸福地微笑,还有钢琴声和歌声,欢乐悦耳的旋律、美妙神秘的音符 ……


杨力和另外六个人醒来时,清晨的阳光穿透树叶斑斑点点洒在他们身上。树林里很安静,这里远离游击队的活动区域,只要不被人看见,他们藏身的这个牛棚相对安全。现在,他们迫切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立即寻找充饥之物。除了两名腿和手臂受重伤的战士外,其余的人分散开钻进树林,希望能摘到些野果子。


在树林里走着走着,杨立突然停住。 隐隐约约中,他竟然听到了昨夜梦中的音乐!莫非活见鬼了?


杨立侧耳谛听。除了树叶的飒飒声外,果然有音乐声和歌声在随风回荡!这些远处飘来的音乐与歌声优美舒缓、如细如丝又忽有忽无。音乐和歌声都是杨力从未听过的、像是来自树林深处某个神秘角落,又像是来自遥远的天空。


杨力和他的士兵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争,硝烟弥漫,流血死亡,好不容易脱离了危险,伤痛难忍、形容憔悴,极度疲乏。突然听到这悦耳的音乐歌声,仿佛冥冥之神在向他们召唤。


歌声和音乐指引着这七个死里逃生的人走向树林边缘。出了树林,悄悄跨过一条隐蔽的小溪,再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最后来到一个斜坡下面。整片斜坡长满灌木杂草,一种叫不出名字的黄色的野花在草丛中静静绽放。阳光普照大地,空气清新,沁人肺腑的花香在空气中散发弥漫。



七个人悄然无声摸上坡顶,前方蓦然出现一个教堂!


教堂大约两百米远,白墙尖顶,耀眼夺目。教堂四周修剪整齐的草坪犹如巨大的绿色地毯,美丽如画。


教堂大门敞开。教堂门口,一位头发花白的西方牧师弯腰俯身正和一个缅甸小女孩说话。教堂前面草坪上安放着一个长方形木桌,桌上摆着许多盘子和杯子,两个身材瘦小的当地妇女正在往那些盘子和杯子分发面包和饮料。木桌四周,一群可爱的儿童正在草地上玩游戏。孩子身上的衣服长过膝盖,一看就知道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孤儿。


教堂二楼的窗户也是完全敞开着的。一位年轻的缅甸少女正坐在窗前弹钢琴。一排身穿白色罩袍的青年男女整齐地站在钢琴旁,手持歌谱正在唱歌。优美动听的歌声便来自这个敞开的窗口。杨力后来知道,二楼的那个大房间是教堂“唱诗班”的排练琴房。


七个人呆呆地站在斜坡上,谁也不想走开。居高临下,他们全被被眼前的这幅如此和平与安宁的景象深深吸引住了。忽然,舒缓婉转的歌声发生了转换,变得低沉哀伤、如诉如泣,宛如一对父子在相互倾诉衷肠。后来,杨力找到了这首英文歌的中文版本,歌词如下:


“我已流荡,远离天父,现在要回家;走过悠长罪孽道路,父,我要回家。

多少年浪费宝贵岁月,现在要回家;心已懊悔流泪悲切,父,我要回家。

回家吧,回家吧!不要再流荡 ……  ”


唱到这里,歌声和琴声嘎然而止。唱歌的人发现了斜坡上这七个手持武器的缅共士兵,全都吃惊地望着窗外。草坪上的孩子们没有发觉有人闯入他们的天堂,开始坐到长桌前用餐,但他们的调皮没有停止,仍在你推我、我搡你地发出嬉笑声。


歌声突然中断引起了牧师的注意。牧师马上直起身来向四周张望。很快,牧师看见了草地尽头这七个突然光临的武装士兵。


牧师举止镇定地继续站在教堂门口,目光慈祥而安定。远远地,杨力瞧见牧师将手中的《圣经》举过高昂的头顶,似乎正要开口说什么话,那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银辉 ……


就在这时,教堂的钟声响起来了!


“铛  —— 铛 —— 铛 ——”


钟声铿锵有力,一声比一声响亮,一次比一次深沉。这钟声响彻云霄、震撼大地、也撞击着杨力的心灵。


刹那间,杨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感召了!面对太阳、面对天空、面对群山、他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无助。他似乎清楚地听见教堂门口牧师的召唤声:


“回家吧,可怜的孩子!在上帝面前,人是有罪的!”


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作用在身上,杨力默默地取下背在肩上的冲锋枪,松开手掌,任其滑落在地上,然后迈开沉重的双腿,头也不回地走向教堂 ……


在他身后,另外六个士兵也纷纷扔掉手中的武器, 互相搀扶着,一言不发地跟随杨力朝教堂 走去。





永不合格的政审


七个缅共士兵在这个英国浸信会教堂里受到很好的款待 — 伤口得到包扎,享受丰盛的食物,喝到了新鲜的牛奶,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躺在温暖舒适的被子里安安稳稳地睡觉。


杨力是这座教堂接待的第一名来自中国的“红卫兵”。对杨力来说,教堂、耶稣受难的十字架、牧师的讲台、《圣经》和唱诗班都是平生第一次亲眼见到。


收容在教堂里的流浪儿童也是七个。其中两名孤儿是兄妹,他们的父母死于政府军和缅共游击队交战的炮火。


孩子们每天上午跟着牧师学习英语。这些孤儿很快将远赴英国和美国生活,领养他们的爱心父母的职业是工程师、医生、律师和大学教授,属于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中产阶级。


孩子们上课时,杨力坐在教室里旁听。杨力在高中班当过英语课代表,久违了的读书声,内容简单的课本,立刻把曾经死记硬背过的英语单词骤然间唤醒。


三天后,杨力离开了教堂,径直朝中缅边界走去。临走前,他向牧师要了一本《圣经》装在身上。回国的路走得很顺利,人们都以为他是个迷路的少年,慷慨地赠予食物。杨力在原始森林里艰难地穿越了一整天后,终于在春节深夜返回知青户。


一年后,城市里的工厂开始到边境地区招收插队知青回内地当工人。凡出境参加过缅共而又自动跑回来者均属“政审不合格”撇到一边。


知青户的伙伴们走光后,杨力和当地一个傣族姑娘结了婚。之后,杨力在乡里当小学教师。每天下课后,抱抱孩子、种种自留地、养养花、喂喂鸡和猪,过着平静的田园生活。


 陈明杰 20165月写于美国新泽西州


文章照片来自网络



后记


上个世纪60年代末至70代初,大批昆明市中学生到云南省德宏州的芒市、畹町、瑞丽、陇川、盈江这五个与缅甸接壤的边境县插队落户。由于地理位置的便利,不少人跨越国界参加缅共游击队,其中包括我的一位表兄(父亲是云南大学教授、系主任),真实姓名为“杨丹”,原昆明师院附中初三年级学生(初66级),牺牲前已经当上副营长。


仅以此篇《教堂钟声》,纪念那些为“国际共产主义理想”捐躯的云南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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