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年,女星崔雪莉(崔真理)在家中自杀,成为当年韩娱圈的一枚舆论炸弹。
在生前的最后一部 Netflix 纪录片《致真理》中,雪莉以更接近自己真实面貌的样子接受了访谈。
面对「你是否因漂亮而感到优越」的提问,雪莉回答说:
「我经常恨自己长得漂亮,我总是听到这样的话:什么也不用想,只要坐着就可以,你的长相就能取悦别人……我感觉自己一定要漂亮下去,甚至因为举止不够漂亮受到指责」。
很多人不知道为什么「漂亮」这种评价会束缚一个人。你可能会说,对于职业偶像,维持美丽是应该的嘛。
然而我们所指的是一种更大的框架。对于很多很多的普通女性来说:
当漂亮成为一种「隐形义务」时,当漂亮成为一种「难以企及的标准」时,它带来的关系攻击、自我怨恨能有多大。
曾有很多用户来信讲述自己为什么不敢好看,我们从中挑选了一些,展现为什么「漂亮」可以成为一种蚕食女性的危险要求。
以下是她们的真实讲述。
人们认定漂亮女孩会凭美色而不是能力得到机会
大学毕业进入某电视台,作为新人业务能力突出获得直播新闻的机会,就听到「她有这个机会就是被领导摸大腿得来的,胸大就是不一样」这种难听龌龊的流言。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创伤。最怕别人把自己的外貌和工作能力同时提及,本能地会感到恐惧。我一直很喜欢一线工作,但领导总是以我的长相「容易引起案主移情」为由让我只专注于幕后研发。我并不喜欢接受采访和拍短视频,但我的同事和领导都极力想把我打造成「代言人」,迫使我不得不参与各种「抛头露面」的「面子工程」。因为长得还可以,在入职时被分到了必须去参加酒局,跟客户、投资人、合作方周旋的岗位,实际上并不是很适合我本人的性格,离职之后了解到,在工作能力同等的情况下,确实是由于外表而选择我去到那个岗位,且该岗位不在我的意向范围。因为这个原因,喝了很多不想喝的酒,加了很多不愿意加的人。在酒局上被公司高层语言骚扰。很害怕,后来就辞职了。同学不跟我玩,觉得我不会是好女孩
小时候长得很漂亮,校外的小混混经常堵在校门等着,我总是等到他们走了才敢走出学校。平时玩得很好的同学跟我说,她妈妈叫她不要跟我做朋友了,因为我招引到不三不四的校外男生,不是好女孩……从初中开始就频繁有「小混混」骚扰,晚自习尾随,体育课吹口哨……最过分的一次,高中夏天我穿了牛仔短裤,下课时发现男生守在我班级的后门口,等我出门时大喊:XX,你太适合做二奶了,你早就不是处女了吧。后来,年级开始流传我在 KTV 坐台被包养的谣言。这导致我成年后依然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男生。一旦有男生靠近或示好,我就预设他要伤害我。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我控制不住自己对男生的畏惧。至今无解。高中时期,我的每一个新同桌在和我关系变好之后都会告诉我,在座位表贴出来后有人告诉她我很做作、很装、有公主病,但她们在和我熟悉之后都觉得我不是那种人。我是一个很内向的人,加上班里大部分女生对我的态度都很冷淡,我找不到机会也不敢站在讲台上告诉全班人我不是那种人。后来我不敢一个人去食堂吃饭,不敢一个人去卫生间(高中的厕所隔间没有门),害怕别人注意到我,极度敏感,周围人有一点不开心我都会第一时间反思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直到上大学我都在害怕自己不受室友欢迎会被排挤,一个人的时候我宁愿跑很远到宿舍门口拿外卖也不敢在食堂吃饭。我容貌焦虑挺严重的(真的不是凡尔赛)
更难接受自己长相有一天会不如人。从小学到大学,总有很多男生追,我从未体验过自己喜欢的人会不喜欢我这种事情。到了研究生期间,我皮肤开始长痘,很严重,后来脸上留下了不少痘坑。五官虽然没变,但容貌比之前肯定有所受损。我的心态真的是比一般人更难接受。我顿时觉得自己长得啥也不是,对容貌极其自卑。一切人际关系问题我都会归因为我长得不够好看。经常拿现在人们对我的态度和从前做对比。更容易妄自菲薄。自己认为自己的相貌很不 OK,即使朋友说你容貌没问题,问题在于你的心态,我依然听不进去,还幻想着如果自己没有长痘,我的人生该多么顺遂。现在还在积极寻找办法,让自己心态健康起来。尽量少看容易引起自己焦虑的东西,比如某书。把精力逐渐转移到提升自己能力上,让自己多学一些东西,培养几种爱好。我还慎重筛选了朋友,跟那些会鼓励我,而不是趁我心态不稳就更猛烈攻击我的假朋友交往。如果我不完美,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小学有次上数学课,老师叫我起来回答问题。我答错了。老师轻蔑地说,真是聪明面孔,笨肚肠。从此就特别怕数学老师,也怕上数学课。高一点年纪之后,数学还是很差。换了个数学老师。那时候我其他科成绩不错,班主任也特别喜欢我。有什么演讲比赛,朗诵比赛都找我去。还让我当中队长。 但是数学老师当着全班人的面说,XXX,其他科你可以戴中队长标志,在我课上,你给我把中队长标志扯下来。当时只能告诉自己要坚强,也不敢和父母或者其他老师说,怕他们说本来就是你成绩不好才被这样说。可是,我长得好看就要一定数学很好么?我除了数学不太好,其他都很好,就不能是中队长了么?
小学时候被老师罚站说:绣花枕头一包草,光长得还行英语单词都不能全记住有什么用。当时九岁的我在全班同学目光里罚站,多了一个外号:秋婆梨(中看不中用的意思)。他人对你会有很高的期待,好像我理所应当地完美,不完美是不正常的,会让别人失望的,这让我感到压力很大,什么事情不做到完美就会很害怕,真的很累很累。害怕被人捧得高高的,一做不好就会摔下来。总之发生了很多事情,现在开始摆烂,做不好就做不好,不再回应他人期待。被猥亵骚扰,「是不是你让他们误会」
经常受到莫名其妙的骚扰。只是问个路、课上坐得近说了两句话、谈公事吃顿饭、参加了个爱好活动,就会被缠上。严重的有被不认识的人反复尾随、被外国醉汉拉扯过。会后怕很久。这都罢了,有些异性甚至同性都会对我说:你是不是言行举止让别人产生误会了,别人才会纠缠你?言下之意又是「苍蝇叮蛋」。有一段时间连续碰到了几个男性 ,一开始都是抱着想和他们好好相互了解的心态去接触,想要多聊一些深刻有意义的话题,可是即使一开始聊得再好,到第二三次见面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开黄腔和在谈话中掺杂性暗示,这让我感到特别不被尊重,所以通通都没有下文了。我甚至在那段时间会自我怀疑,是不是我这个人本身就能勾出他人最糟糕和猥琐的一面。直到我遇到一个人,我和他相处特别愉快,各方面都很契合。那天结束在我们快分别的时候,我问他会不会舍不得,他说:「我肯定还是想…」那时候我以为他还是像那些人,我以后后面会接着的语句是「想睡我」,那一瞬间我的心就凉了,就好像在沙漠里见到一个不透明的水瓶,结果打开发现里面是空的。「想和你好好发展。」他结束了他那句话。那之后没多久我们就在一起了。这是我第一次因为一个看起来很无关紧要的句子就对一个人心动。📒
对容貌的、随时随地的评价和要求,是一种对女性的双重束缚(double bind)。「不好看」是不对的,「太好看」也是不对的。你怎么样都不对。当雪莉展现水蜜桃一般的笑颜,温顺称职地做着「颜值担当」时,她被捧到天上。「名气一下子就来了」,同时她也被告知:你无脑地呆着就好了,不需要思考就可以取悦别人。但当她违背了乖巧甜美的标准,在 SNS 发布「性感照片」时,她遭到严厉的网暴。人们叫她「관종」,意为:用各种手段来博人眼球,俗称戏精。
这让我想起王晓丹在《这是爱女,也是厌女》中写的:厌女网络依靠拉拢「好女人」,同时惩戒「坏女人」的两手策略取得权力。
这会让人感到无力、焦虑,自我否定,对自己的身体感到羞耻,让人觉得世界是不真实的,也感知不到自我的存在,导致自我与情绪脱节。
《致真理》当中有个细节,让我伤心至极。
雪莉说,她 10 几岁演电影《出拳女郎》(2007)的时候,发现自己无法摆脱「笑颜」。
那时候导演问她:你可以在 3 分钟内不要笑吗?
「我竟然不能」。这件事给她内心极大的冲击。
作为编辑可以感同身受,因为我们身上曾发生一模一样的故事(一个同事毛骨悚然地发现,自己所有的照片都在笑,但她其实没那么高兴)。当时还把它做成了漫画:不笑,是我的权利。
女孩子从小被强调培养宜人性。仿佛总有一个天大的东西,需要她时时刻刻在取悦和迎合。
这可能会导致一个人的情绪个体化(Emotional Individuation)程度低。例如,难过时强装高兴,面对伤人的讽刺表现得很欢乐,面对惩罚表现得充满爱意,遭到反复伤害时表现得很宽容。即,无法忠于自己真实的情感体验。
你的痛苦是真实的,对自己要诚实。所以「该哭就哭,该笑就笑」。别人说你凡尔赛也好,说你玻璃心也好,它是真实的。然后,你可能会看到更多的选择。你还可以创造不一样的声音。我想要的不是成为好看的女人,也不是成为丑陋的女人。而是脱离美丑的规训,成为一个凌驾于这个陷阱之上的自由女人。
你怎么都是对的。因为这是你自己的面孔,自己的身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