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国学校当家长代表,我经历了一场闹剧 | 海外教育观察
作者:罗洁琪
前“财新传媒”法律记者
哈佛大学尼曼奖学金获得者
“正午故事”非虚构写作者
目前在柏林工业大学攻读欧盟能源法和国际能源法硕士
带着两个孩子在柏林生活
我在柏林学校
当家长代表
在德国生活,有时候要努力推自己一把,进入“他们”的那个体系,看看社会的齿轮是怎么转动的,“他们”的脑袋是怎么思考的。
今年9月,学年的第一个家长会上,我竞选女儿6年级班上的家长代表。其实,没有对手。会议结束,只有三个家长留下来当候选人。刚好是一正一副的家长代表,一个唱票人,以示民主。高年级的家长们对公共事务不再有兴致,意兴阑珊地等待毕业散场。
我竞选是为了参加每学年四次的校长见面会,很想知道德国的家长们都在关心什么。如果说在中国社会的共同焦虑是分数和升学,他们的共同焦虑是什么?
校长见面会前,代表向家长们收集抱怨和建议。根据事先收集的信息,校长安排相关人员答疑。若和中午伙食有关,食堂负责人就出席解释;若和课后托管班有关,托管班的负责人就会出现;若有新的问题,校长无法马上回答,就会在事后的会议记录里作出回应。其实很多问题都得不到解决,这种见面会更像是家长们的申诉平台。
可是, 我是心怀好奇的菜鸟,毕竟第一次在民主国家体验对公共事务的参与。除了出席校长见面会之外,我还用电子邮件随时进行学校和家长们的沟通。圣诞节前,一封邮件不期而至。学校通知,放假后的第一天,六年级的学生参加德语考试。柏林的小升初,只看五年级第二学期和六年级第一学期的考试成绩。这个德语考试是最后一场大考,非同小可。家长聊天群开始有人冒泡泡。
一个德国爸爸说,“大家是否觉得不妥?放假后第一天考试,是不是很不吉利的安排?”
当钢琴家的俄罗斯妈妈干脆发来了完整的陈情信,建议我和校长尽快沟通,推迟考试。她的第一条理由是,学校的安排是违法的。根据法律,公共假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是禁止考试的,这样是变相地强制学生在假期学习。
为了联合更多的抗议力量,我把这个讨论放在全校范围的家长代表聊天群里。一个在政府工作的家长提供了相关的法律条文,证明法律确实禁止。六年级其他三个班,有一个班愿意共同行动,其他两个班观望。
我是最积极的家长代表,连夜写了电邮给校长,抄送给德语老师。次晨,校长回信,同意延后。至于何时考试,圣诞节放假前另行通知。迫不及待地把好消息分享给全校的家长代表群。接下来,只有一个班继续发反对邮件,其他班只想搭便车。
圣诞节假期前的最后一刻,校长写信通知,德语考试即将在放假后的第一周,我们班是星期二,其他班则分别是周三和周五。这种安排,看上去像一个精明的阴谋——巧妙地避开法律,又狠狠地打击了最积极反对的班。家长群里有人质问,这看上去像是对我们班的惩罚。
为什么四个班不是同一天考试?这对我们班是多不公平!我们如何再信任家长和学校的沟通机制?
读到校长邮件十分钟后,我就以家长代表的身份写了邮件给校长,转达了家长的质疑,包括我自己的。甚至写了,假期结束后就自辞家长代表的角色,毕竟我积极地推动了反对声音,却得到了最不利的结果。邮件没得到及时的回复。我心想,校长一定是精心选择了假期最后一刻发通知,就是为了不让家长们再次反对。
从圣诞到元旦,我整个假期都隐隐不安,万一校长是一个阴谋家,她向我女儿报复怎么办?会不会在女儿小升初的推荐信上出什么诡计?假期,在朋友家偶然翻到一本星相的书,关于6月19日的解说是,“有强烈的表达愿望,匆促决事,哪怕惹祸”。深深叹了口气,后悔当了这个家长代表。
/柏林跨年夜,看着灿烂的烟花,我惴惴不安地担心校长会报复/
1月8日,孩子们重新回到学校,第二天的考试安排是生米煮成熟饭。
可是,1月9号峰回路转。副校长先给我发了邮件,大概是肯定我的积极努力,然后对我的自辞提出挽留。几个小时后,校长回信,第一句就是,“首先,我非常真诚地道歉。假期前,发完邮件,忙完期末音乐会,我回到家就病了。” 读到这句sincerely apologize,我就原谅她了。她详细地解释,因为德语考试需要两节连在一起的德语课,每个班的课程表不同,只有周一才能凑到4个班都同时有德语课。所以,原来安排了周一考试。
最后,德语老师也发来邮件,请我转给家长们,大意是虽然她12月份都在请病假,可是11月份就卓有远见地安排了考试的复习。她认为,孩子们做得很棒,考试不会有问题,请家长们放心。
我恪守家长代表的职责,不带情绪地在家长聊天群里转达了校方的解释。有3个人回应了竖拇指。然后,那个聊天群里回归寂静,无人冒泡泡。
没人知道真相,或许真相就是目前所呈现的那样。在这种议事规则中,各自在台面上据法说理,至于内心的活动,阴谋与否,无从证实。既然对方说理充分,我就选择继续信任。这场闹剧让我看到了家长代表的力量和角色的意义。
最新课程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