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中国国家历史原创文章,转载请后台留言,欢迎转发到朋友圈!1775年彼得大帝遗志的继承者,叶卡捷琳娜二世下令将扎波罗热塞契夷为平地,所有塞契哥萨克解除武装,财物档案被收缴,这个延续200余年的乌克兰梁山泊最终烟消云散。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扎波罗热并不是一个熟悉的地名。但这个乌克兰小城,400年前可是堪比中国水浒一百单八将聚义的水泊梁山般的存在。作为乌克兰哥萨克运动的中心,扎波罗热孕育出许多欧洲人耳熟能详的哥萨克英雄,甚至还一度建立起独立的哥萨克酋长国,对乌克兰近代国家的形成和俄乌关系的演变都产生重要影响。(图片作者:Alexey Tolmachov,来源:Wikipedia)13世纪蒙古人的西征摧毁了南俄草原上的罗斯诸公国,乌克兰中部出现了权力真空,立陶宛人和波兰人先后把宗主权延伸到这一地区,但都无法实施有效的管理,新兴的俄罗斯和分裂的蒙古人对此也鞭长莫及。就在这个被称为“荒原”的第聂伯河流域中下游沿岸地区,一个新的群体“哥萨克人”正在崛起。“哥萨克”(俄语:казаки́)来源于突厥语中“qazaq”一词,原意是指武士、守卫;在这里专指一群由逃亡的农奴、宗教难民、不满的贵族,甚至是强盗和逃犯组成的游离于强权控制之外的自由民。他们聚居于第聂伯河两岸,过着准军事化的生活,有些以耕种渔猎为生,更多的则尚武好斗,干着打家劫舍的营生。他们在后世文学中多被描绘成英勇善战、崇尚自由的战士形象,大体上和中国《水浒传》里的梁山好汉类似。16世纪第聂伯河沿岸的哥萨克人逐渐定居,形成自己的营寨和社群。为了防御土耳其人和鞑靼人屠掠,以及波兰立陶宛人的讨伐,他们在营寨外围用原木构筑起围墙,筑起高高的土围子,并深挖堑壕,营寨内还建有带射击孔的塔楼。哥萨克人将这种要塞般的营寨称为“塞契”(sichs)。早期的哥萨克塞契分散在辽阔的草原上,很容易被鞑靼骑兵各个击破,为此一位名叫德米特罗·维什涅韦茨基的哥萨克首领在1553年至1554年间,把一些零散的小股哥萨克纠集起来,选择在第聂伯河河道中间的霍尔蒂西亚岛上建立塞契。和梁山的八百里水泊类似,此地位于第聂伯河大瀑布的下游,塞契被湍急的河水包围,仿佛天然的护城河;再加上河道险峻,自古以来就是航运要冲,易守难攻。哥萨克们把这个位于河中岛上的要塞称为“扎波罗热塞契”直译就是“险滩外的营地”。借助地理优势,扎波罗热塞契逐渐成为乌克兰哥萨克运动的中心,它与其他塞契构成了一个庞大的防御体系,并形成一个被称为“扎波罗热军团”的哥萨克社群。扎波罗热塞契是一个军政合一的男性社会,女性不得进入,所有哥萨克禁止结婚。他们自小习武,过着军营般的生活,练就了吃苦耐劳、英勇善战的特性,熟练掌握野战、海战、攻坚、设防等多种军事能力;使用的兵器也多样化,既有军刀、长矛、弓箭等冷兵器,也有火枪、手铳、火炮等火器;可谓“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塞契实行自治,不承认任何官方统治者的权威,所有成员权利均等,自愿入伙,也可以随时脱离。塞契还设有“拉达”即议事会,会议通常在塞契中央的广场上举行,拉达负责决定塞契内的重大事务。其表决方式也十分奇特——以呼喊声决胜负,持哪种意见的人数多,喊声最大,那种主张便视为表决通过。塞契的最高领导人被称为“盖特曼”(Getman)作为扎波罗热全军统帅,其下有录事(掌管文书)、统军(负责哥萨克的装备武器和军事训练)、统炮(指挥炮兵)、法官(审判案件)等官员辅佐。盖特曼在全体拉达上推举产生,并被授予权杖。在全军领导层之下,还设有独立分队作为二级军政单位,并设有分队拉达负责选举与上述职务相同的次一级领导人。这两级领导人构成了塞契的“长官层”,他们在平时权力受到一定限制,但在战时几乎拥有包括生杀大权在内的一切权力。扎波罗热塞契虽然是乌克兰哥萨克的中心,但并未囊括所有哥萨克人。当时还有许多哥萨克游离于扎波罗热之外,他们聚居于边境地区的城镇中,拥有自己的组织,同样不臣服于任何强权,只听从自己首领的命令。哥萨克的崛起引起了东欧大国——波兰立陶宛联邦的注意。波兰人既对哥萨克人强悍的战斗力感到不安,又想利用其武力征战。为此他们打出了“招安”的大旗,从城镇哥萨克中招募人员“收编入册”,使其成为受官方承认的“册编哥萨克”。这些册编哥萨克从波兰人手中领取薪俸、粮秣和武器,并享有内部自治和免税的特权,他们不直接从属于波兰政府,只服从于一名由波兰人任命的“皇家盖特曼”。其人数随着时间发展不断增多,1572年仅有300人,1586年则达到1300人,到了1638年已经超过6000人,遍布乌克兰大片疆土。其他非册编的城镇哥萨克也受到波兰影响,有时也参与征战,甚至扎波罗热塞契内也出现了亲波兰势力。1635年的波兰立陶宛联邦疆域,其中包括乌克兰哥萨克区域(标红)但这并不意味着波兰和哥萨克总能保持和平的合作关系。相反波兰人从未改变对哥萨克的敌视态度,只把他们当作冲锋陷阵的炮灰,一有机会便不断打压。就像一位波兰贵族所说:“哥萨克们就是我们国家的指甲。他们想长得更长,因此需要定期的修剪。”这导致哥萨克人强烈反抗,从1591年到1638年,哥萨克人接连爆发了五次大规模起义,但这并没有使波兰人收敛,反而愈演愈烈。1638年波兰取消了册编哥萨克的自治权和盖特曼制度,用压迫手段在乌克兰推行庄园制,将大量哥萨克变成农奴。在这种“官逼民反”的环境下,哥萨克传奇英雄波格丹·赫梅利尼茨基登上历史舞台。赫梅利尼茨基出生于一个乌克兰小贵族之家,早年的他是一名忠诚的册编哥萨克,在乌克兰中部默默经营着家业,避免卷入哥萨克人的起义。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良民”会成为起义领袖。然而1646年一名波兰权贵抢占了他的庄园,掠走了未婚妻,还将他的小儿子殴打致死。赫梅利尼茨基先开始还寄希望于合法途径,向波兰法院和国会控诉,甚至到华沙去“告御状”,但当这一切都归于失败时,他选择抗争到底。1648年1月初赫梅利尼茨基带领一帮志同道合者,趁着夜色潜入扎波罗热地区,迅速解决掉塞契中的亲波兰势力,并打败援军,成功控制了整个扎波罗热塞契,他充分发挥其天生的鼓动能力和组织能力,号召哥萨克反抗波兰压迫,为自由而战,很快获得了扎波罗热军民的支持,被选为盖特曼。于是赫梅利尼茨基以扎波罗热军团盖特曼的名义传檄乌克兰各地,号召民众参加起义,奋起反抗。同时联络同样与波兰为敌的克里米亚汗国,借助其鞑靼骑兵压制波兰人。赫梅利尼茨基与前来支援的克里米亚骑兵在科尔孙战场会合起义军开局很猛,接连打了几个胜仗。尤其在1648年5月的黄水和科尔孙两战中几乎全歼波兰主力部队,俘虏两名主帅,80名官员,127名军官,8500名士兵;波兰国王瓦迪斯瓦夫四世惊惧而亡。波兰立陶宛联邦历史上国势中衰的“大洪水时代”就此开始。而乌克兰民众则大受鼓舞,他们在第聂伯河两岸揭竿而起,焚烧农奴主庄园,驱逐、杀戮波兰贵族,甚至连天主教僧侣也不曾放过。起义烽火遍布乌克兰,旧有束缚一旦解除,独立的哥萨克政权也初见端倪。在起义的过程中,赫梅利尼茨基成为当之无愧的领导核心,他得到民众和东正教会的支持。当他于1648年圣诞节凯旋进入基辅时,市民自发为他举行了盛大的入城仪式,赞美他是让人民摆脱波兰奴役的解放者。随着形势发展,1649年初,起义军已经占据了乌克兰中部的广大地区,实际上已经形成了一个以基辅-奇吉林为中心的哥萨克政权,只是是否向前宗主国波兰立陶宛联邦宣示独立,赫梅利尼茨基还没有下决心。这是由于当时外部形势依然严峻。波兰立陶宛人正在重新组织军队准备反扑,而哥萨克人的盟友克里米亚鞑靼人却在私下与波兰媾和,他们在1651年的别列斯捷奇科之战中的背叛,导致起义军被削弱。这促使赫梅利尼茨基寻找新的外援。他分别与北部的沙皇俄国、南部的奥斯曼帝国联系,最终考虑到东正教信仰和罗斯传统,选择了前者。1654年1月18日起义军在基辅附近的小城佩列亚斯拉夫举行拉达大会,决定与俄国结盟。赫梅利尼茨基与沙皇的使团签订了《佩列亚斯拉夫协议》。协议规定:乌克兰人承认沙皇的最高权力,同时几乎保留独立国家的所有权利,仅需将涉外活动和谈判结果通报给莫斯科即可;俄国人则获得了哥萨克人的效忠和乌克兰的宗主权,并且承诺保护其利益不受侵犯。至此,乌克兰在法律上正式建国。这个国家的正式名称仍是“扎波罗热军团”,历史上将其非正式的称作“哥萨克酋长国”。全盛时期的酋长国控制着第聂伯河左岸与右岸的大部分地区,包括基辅、布拉茨拉夫和切尔尼戈夫三个省级辖区,领土面积约有25万平方公里,人口达150余万。而作为“龙兴之地”的扎波罗热塞契依旧保持自治传统,他们有自己的行政机构,名义上服从酋长国的领导。酋长国实行军政合一的管理制度,全国领土对应全军16个团,划分成16个团区,团长就是团区的行政和司法长官;每个团区之下再分成若干个百人队(连队)辖区,百人队长就是相应辖区的军政长官。酋长国的高层领导最高首领也称为“盖特曼”,他掌握着整个酋长国的军事、行政、司法、财政、外交等多项权力。盖特曼之下设有类似于内阁的“总长官部”辅佐首领行政。另外酋长国还设有全国总拉达(全体军民大会)和长官拉达(主席团会议)两个机构作为中央立法及咨议机关。建国初期,每一阶层的官员,包括盖特曼都由同级的拉达大会选举产生,到了17世纪末期全国总拉达变得徒有虚名,长官拉达掌握实权。乌克兰虽然征战不断,但是赫梅利尼茨基及其后继者却相当重视国家建设。在经济领域,酋长国重视商业发展,加强对传统商路保护,并努力开辟新商路。同时推行重商主义政策,鼓励发展手工工场。18世纪时,乌克兰手工业获得了很大发展,尤其以酿酒工业闻名,甚至还吸引了一定的外国投资。哥萨克尤其致力于发展教育。据统计1740年代,酋长国7个团区下辖的1099个定居点中,就有866个拥有小学,其每单位人口拥有小学的比率远高于波兰和俄罗斯。这使得乌克兰民众拥有在那个时代相当高的识字率。高等教育也同样受到重视,1615年基辅开办了“兄弟会学校”,1631年又开办了“修道院学校”,1632年这两所学校合并成了乌克兰第一所大学——基辅莫吉拉学院,在1755年莫斯科大学成立之前,它一直是乌克兰、俄罗斯、白俄罗斯以及南部斯拉夫人的最高学府。与沙俄结盟并没有给乌克兰带来和平,酋长国依然战火不断,1657年赫梅利尼茨基死后,乌克兰更是陷入了长达30年之久的“大衰败”时期。1667年,俄波双方签订《安德鲁索沃条约》竟公然瓜分乌克兰。条约将哥萨克酋长国分为左岸和右岸两部分;右岸区域划归波兰,原有的哥萨克酋长国行政组织被废除;哥萨克酋长国仅剩左岸区域及其核心城市基辅,并且受制于俄国的宗主权。扎波罗热塞契则脱离了酋长国控制,获得了自治地位。哥萨克酋长国只剩下之前三分之一的领土。军团也由16个缩减为10个,并受到俄国的控制,沙皇坚持将残存的哥萨克政权称作“小俄罗斯”,而不是使用约定俗成的“乌克兰”一词,足可看出俄国人的野心。直到伊万·马泽帕上台后,形势才出现转机。马泽帕前期的表现算得上是哥萨克酋长国的“中兴之主”。得益于早年在基辅和华沙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他能够熟练地利用周边大国之间的矛盾,为乌克兰乘机取利。1687年马泽帕当选为盖特曼后,首先加强与俄国的关系,当时的沙皇是年仅15岁的彼得一世,马泽帕通过巧妙的方式,竟然和这位比自己小30多岁的沙皇成了忘年交。1703年,波兰控制的右岸地区爆发哥萨克起义,马泽帕审时度势,在获得俄国人支持后,以平叛为名,出兵占领了右岸地区,重新统一了乌克兰大部分地区。在马泽帕治下,乌克兰哥萨克彻底走出“大衰败”时期的阴影,获得20年的稳定发展。但随着彼得一世的成长,俄乌之间开始出现裂痕。1700年彼得一世对瑞典发动“大北方战争”,要求哥萨克酋长国参战,沉重的军费负担和人员伤亡导致乌克兰民众怨声载道。彼得加强中央集权的措施,也使得酋长国的自治权被削弱。(图片作者:NSayenko,来源:Wikipedia)1708年当瑞典的盟友波兰人挥军乌克兰,彼得一世却拒绝支援哥萨克,这彻底惹怒了马泽帕。他以俄国人违反《佩列亚斯拉夫协议》为由,转而与彼得的宿敌——瑞典人结盟。这引起彼得的惊愕与盛怒,他斥责马泽帕为“新犹大”,趁其在外作战之时,迅速攻陷哥萨克首都巴图林,将城中6000人血腥屠杀,并重新扶持傀儡以取代马泽帕。马泽帕则向各地散布文告,号召人民发动起义。很可惜,由于对俄军屠城暴行的惧怕,以及对与信仰新教的瑞典人结盟的不理解。大多数民众并没有支持马泽帕。只有扎波罗热塞契响应号召,但他们在1709年5月被俄军攻破。马泽帕只得率领4000孤军投奔瑞典人,最终在7月的波尔塔瓦战役中被俄军击败,流亡而死。此时的哥萨克酋长国已经名存实亡,俄国之所以没有直接吞并乌克兰,主要为避免激化“大俄罗斯人”与“小俄罗斯人”之间的矛盾对抗。因此采取渐进的方式逐步“同化”。1751年东欧政治版图,其中深绿色的是残存的哥萨克酋长国,1722年沙皇成立了“小俄罗斯部”,监督盖特曼选举,限制其权力。1734年至1750年,盖特曼政府公署成立,盖特曼不再由选举产生,而是由公署推选。1764年盖特曼职位被废除。1775年彼得大帝遗志的继承者,叶卡捷琳娜二世下令将扎波罗热塞契夷为平地,所有塞契哥萨克解除武装,财物档案被收缴,这个延续200余年的乌克兰梁山泊最终烟消云散。10年后,女皇废除了哥萨克酋长国残余的行政体系。乌克兰哥萨克从此在世间消失,只存在于作家们的想象中了。1.赵云中著:《乌克兰:沉重的历史脚步》,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2.(美)保罗·库比塞克著,颜震译:《乌克兰史》,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9年。3.(美)浦洛基著,曾毅译:《欧洲之门:乌克兰2000年史》,北京:中信出版社,2019年。 4.马锋:《乌克兰哥萨克研究(1591—1775年)》,硕士学位论文,广西师范大学,2008年。5.杨素梅:《俄国哥萨克历史解说》,北京:科学出版社,2016年。6.沈莉华:《〈佩列亚斯拉夫协议〉及其遗产》,《北方论丛》,2012年06期。7.Linda Gordon. Cossack Rebellions: Social Turmoil in Sixteenth-Century Ukraine. Albany: SUNY Press, 1983.8.Magocsi, Paul Robert. A History of Ukraine. Seattl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1996. 中国国家历史又双叒叕上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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