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 | 乌克兰的伤疤——切尔诺贝利
陈少兰律师,是少数独自游历过全世界110个国家的中国人,今天为我们带来一篇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亲身游记。
乌克兰在我的心里,是奔腾数千公里后注入黑海的第聂伯河;是维京人东斯拉夫人风雨飘摇的基辅罗斯;是东正教下的弗拉基米尔大公;是蒙古骑兵肆虐过的罗斯大地;是《静静的顿河》里勇武的哥萨克骑兵;是风吹麦浪的南乌大地;是班杜拉琴弦上的舞蹈;是隐隐作痛的切尔诺贝利。
作为旅行者,来切尔诺贝利看人类与乌克兰的伤疤是我的夙愿,看过多少纪录片,都不及亲临现场。
切尔诺贝利位于基辅以北90公里,与白俄罗斯交界处。去之前建议参观基辅的切尔诺贝利纪念馆。1992年成立至今,纪念馆不断收集亲历者的资料,让人们理解核泄漏给人类带来的痛苦,并科学看待核技术。
核事故是设计缺陷还是人为操作失误尚有争议,但那些勇敢而不明就里的消防员却永远地离开了。他们中的许多人在现场便因高强辐射殉职。牺牲者的照片泛着岁月的黄光,余晖难尽。
每个黑色的牌匾都是一个村庄,每个斜杠都意味人们背井离乡,绝大部分人被安置在新建的斯拉夫蒂奇。
去切尔诺贝利须提前报名参团一日游,并提供护照原件。清晨从基辅出发,导游发两个仪器,一是监控位置,一是测量辐射数据。
非常建议看车上放的纪录片,尤其是没空看切尔诺贝利纪念馆的人。任何旅行都一样,了解基础事实很重要。
封锁区内,严格按专业导游确定的路线及时间参观是安全的。绝大部分丛林无法清理,依然污染严重,尤其是土壤。工人在里面工作也需严格按时轮换。因此要注意不让衣服、随身物品接触地面。不能到处乱跑,也不要到处乱摸,包括植物与路上遇到的各种流浪动物。
路上有个游客内急,希望下车解手,他特意请求司机下车指点,可能是希望找个土壤清理过的地方吧。
曾经的苏联模范城普里皮亚季(俄语:Припять),1970年为安置切尔诺贝利工作人员而建,初建时以列宁的名字命名。它离发生事故的4号反应堆约3公里。徒步3公里尚且不远,何况面对核泄漏,实在太近了!
这里曾是5万居民的家园,1986年4月26日凌晨的核事故改变了一切,近8吨核辐射物质泄漏,辐射量达广岛核爆的400多倍,6万多平方公里土地被直接污染,数百万人受不同程度的辐射。
短时间内近7万人被疏散,最终达30万人。30多年里,大自然在人迹罕至里胡乱生长——春日草长莺飞,盛夏芳草凄凄,深秋落叶满阶,冬日暮雪残阳,动物数量也急剧增加。
媒体偶有报道的河中巨鱼的事我认为可信,我们在桥上看到冷却池里的大鱼,它们悠然自得地与高放射性铯137共存。但这种庞大体型倒未必仅是辐射导致,毕竟无人捕捞食用,鱼类自然生长到这么大也不意外。
游客都配有辐射测量仪。参观过程中,不同地方不同高度,数据不断波动,有时50,有时80,就像股市一样震荡,忽上忽下。大体上,靠近地面时指数会更高。
曾经的能量文化宫,边上是普里皮亚季游乐场,本计划1986年5月1日开园,核泄漏后一切戛然而止。从未被驾驶过的碰碰车在水泥地上诉说寂寞,摩天轮数十年来在白云之下不断追问寂静。
当年第一批处理的专家也入住附近的宾馆,考虑到它离事故地点太近,可见当时专家们也不理解事故的严重性。
切尔诺贝利原设计6个反应堆,曾经承担着乌克兰10%的电力供应。4号反应堆发生事故后,第5、6号反应堆建设工程搁置,其余的反应堆最终在2000年末也全部关停。
这是发生事故的4号反应堆。事故在4月26日凌晨发生,5小时后外围的火被扑灭,但内部的火在5月10日才全部扑灭。辐射在河流与风的作用下迅速扩散,很快远在北欧的瑞典就检测到了伽马射线超标,而16公里外的白俄罗斯由于事故后吹东南风,承受了近60%的核污染。
就核事故而言,受害者不仅是反应堆所在国,风带河流会把核污染带到许多地方。因此保证核安全是全人类的责任,并不会因距离遥远而独善其身。
瑞典核电站的工作人员在事故后不久就监测到辐射异常,开始误以为是自己的核电站泄漏,追查后认为是苏联的核电站出了事故。正是因为瑞典的报告,才让苏联政府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戈尔巴乔夫在他的回忆录中说,当时他并不想隐瞒,是他的下属未能如实汇报。我个人相信他所说是实情。
为了阻止核泄漏物质继续扩散,苏联动用了数十万立方米的混凝土与数千吨钢铁修建了石棺。但首次建成的石棺密闭性并不好,现在这个108米高的庞然大物是多国资助新建的,远高于自由女神。它完整地罩住了旧石棺。新石棺是个宠大工程,无论技术亦或资金,但大家理解这不仅是乌克兰的问题,它关乎全人类的安全,在延期数年后,2016年最终落成。
爆炸发生后34小时才开始第一波撤离,但为时已晚。
离开时极为慌乱,人们要么不被允许携带过多个人物品,要么误以为还将归来。实际上绝大部分人的生活和记忆被永远地留在了这里,但也有些上了年纪的本土人不久后又回来定居。
这是曾经的医院,病例在数十年岁月里字迹模糊。
同行有人说,这是他的故乡。父辈在事故发生不久就归来并最终长眠于此。因为他们土生土长,并不是外来技术人员,无论生存能力亦或精神,都无法离开,所谓“除却此地无所依”。他离开去了德国,再也没有回来,也不曾怀念这里。他乡当故乡,他知道没有回来的路,也不想回来。切尔诺贝利不能呆,乌克兰的其他地方比德国更陌生,全无情感寄托。
唯到天命之年,偶尔回忆起似近又远的故乡,如宿命般以游客身份回来参观。他不是归人,是过客。捧着德国护照,操着几乎没有口音的英语,不免近乡情怯。
车过一片枫林,他突然指着北面说,父母的墓地就在那边,他会想办法去看看,但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年纪也不小了,不知何时再回来。他拿出一本旧护照,是以前在乌克兰的护照。领这本护照时父母尚在,今天他拿着它回来,他们已往生数年。护照上,年轻的笑容在温带丛林里闪闪发光。
当他看到这几棵树时,总觉得似曾相识,不知道是不是儿时玩耍的地方。他嘟囔说,30年变化太大了,一切早就恍若一梦。
他总是拿出旧护照来自拍,不知道啥时候护照丢了。他到处找,就像找他失去的岁月,焦虑爬满额头。到了回基辅的时间,他知道无法让全车人等,说:“它是属于这里的,就让它留在这里吧。”
中午用餐及参观结束后,每个游客都要测是否辐射超标。游客允许走动的地方放射性很低,结合时间上的严格控制,旅行结束后所受辐射通常只相当于两小时飞行,也比做一次X光低。参观结束后,通常建议衣服鞋子多洗几次,但有的游客比较谨慎,准备结束后全扔了。
酒店附近是独立广场,视野不错,天睛时它光芒万杖,阴雨时略显忧伤。临走前,工作人员Alex带我去看了一面纪念墙。墙上是2014年的阵亡者,多是80后90后,有的人就像大明星那么英俊过人。他指着一张照片说那是他弟弟。弟弟从小喜欢足球,希望长大后成为舍甫琴科,地理成绩不好,但他知道舍甫琴科的AC米兰。一切在一瞬间破碎,无论梦想还是生活。据说弟弟阵亡时还算幸运,没受太多苦,这让家人或多或少感到欣慰。但过了一会又说也许别人是骗他的,怎么可能没有痛苦?再说,阵亡者家属的痛苦只有他们自己明白,它和病亡或其他原因死亡并不一样。
几年过去了,现在我天天在新闻上听到乌克兰,也听到另一个核电站扎波罗热,我就想起他,就看到东欧大地上迎风奔跑的足球少年,也听到梦想破碎的声音。
作者:陈少兰
编辑:框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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