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片《你将不再孤单》像极了A24电影公司的手笔,后者因对于惊悚片的别样玩味,成为无数邪典片影迷的快乐源泉。
但事实是,《你将不再孤单》和A24毫无瓜葛,它是由英国、塞尔维亚和澳大利亚等国联合制作的小众文艺片,由环球影业公司下属的焦点影业进行全球发行。就连导演戈兰·斯托列夫斯基都是初出茅庐,此前未执导过一部长片。
不过,该片在圣丹斯电影节一上映,便在影迷圈中得到一致好评,烂番茄新鲜度高达93%,MTC的评分也有79,并提名了圣丹斯的评审团大奖。可在大众层面,它却表现欠佳,豆瓣评分7.2,IMDb评分仅有6.5。
只见一只猫咪在草地上玩耍时,突然被画面左侧的一股神秘力量捕捉了去,随后在一阵撕咬和咀嚼声后,猫咪又安然无恙地走入画面,朝着右侧走去。接下来,则是一段摄影机贴地跟拍的桥段,它模仿的乃是猫咪的视角,一直到它停留在一间昏暗的农妇家中。如若不知晓影片后面的剧情,大多数观众会忽视开片的这一段神秘安排。导演其实早在这里,悄无声息地透露出了影片的核心设定——借尸还魂。女巫变身成猫咪,吸食农妇新产下的女婴内维娜的血。当农妇见到女巫的真身之后,她一边跪下乞求,一边许下诺言:只要女巫让内维娜陪在自己身边十六年,此后她将让女儿常伴在女巫左右,为其养老。女巫欣然接受,给内维娜做了标记——用巫术将她变成了个哑巴,然后飘然而去。农妇将失声的内维娜抱入山谷深处。此后十六年间,不准内维娜踏出山谷一步,她原以为这样就可以瞒天过海,逃过女巫的跟踪。没想到,十六年后,女巫还是化身为老鹰,窥探到了内维娜的下落,将其带出了山洞。内维娜不仅获得了自由,更拥有了女巫赐予的不死之身和幻化巫术。女巫一心想让内维娜和自己一样,成为在山林中茹毛饮血的异类,但内维娜既受不了生吞动物血液,更无法抑制自己对于人世间的好奇。内维娜开始在人世间重新学习做人,她幻化成中年农妇、年轻男子,直到幼年女孩,在这一系列的化身过程中,内维娜最终停留在幼年女孩的身体里,重新经历人世间的痛苦和幸福。多年之后,当内维娜已结婚生子,找到人生意义和方向,女巫会让她随心所愿,过上安稳的生活吗?影片的高潮部分,让我们看到了内维娜和女巫之间的对抗,她们因对人世看法的不同,走上了截然相反的结局。对于很多影迷而言,《你将不再孤单》的独特性体现在多个方面。片中,用其他生物的内脏塞入自己的心房,以便化身成为该生物的模样的巫术,既让人想到了中国文言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里的《画皮》,同时又不乏泰国导演阿彼察邦的影片《热带疾病》和《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的况味。从这个角度来看,整部影片拥有着东方神秘文化的色彩。但是另一方面,影片故事所设置的背景,却又是19世纪马其顿的一处偏远山区。粗鄙落后的南欧山民的生活习惯,带有严重迷信色彩的“猎女巫”陋习,以及由婚丧嫁娶、男女观念所折射的骇人状况,又让人感受到欧洲本土文化中,那些不为人知的骇人因素。这一奇妙的缝合效果,更体现在影片的文艺片拍摄手法,和恐怖片元素设定上。影片首先在画幅上采用了1.44:1的宽高比,接近于古典电影时期的4:3,而非当下电影常用的16:9,这就让该片在观影仪式上更为复古。此外,在摄影层面上,大量的手持跟拍、浅焦和广角镜头的使用,让全片弥漫着浓郁的私密味儿。这与电影大师泰伦斯·马力克后期的电影风格不谋而合。在其《生命之树》后,马力克开始在影片的画面风格上,表现得更为私语化。他经常消除现场的环境音,加入主角们的内心独白,喃喃自语间往往有着情绪上的共鸣,而管弦乐等古典音乐的衬底,又令整个影片显得松弛游弋。最具代表性的,便是他的《隐秘的生活》。而这些,都在《你将不再孤单》中大量出现。女主角内维娜如同一位牙牙学语的幼儿,每次幻化成他人之后,都会总结其独特的感受。比如那句“对于男人而言,你是水;对于女人来说,你是玻璃”,就鲜明地道出女人的不同处境。这种文艺片的处理手法,同样体现在叙事层面。虽然整部影片的故事结构非常完整,但是其叙事手法却颇为另类,除了两位女主角——内维娜和女巫,其他的角色大多没有台词,只是如同背景板一般,出现在内维娜的面前。由此,影片像是一个女性幽灵游荡的过程,一首轻盈而悠长的个人史诗。不过,导演戈兰·斯托列夫斯基并没有受制于文艺片的处理手法,片中大量的恐怖惊悚桥段,常常出现的令人猝不及防。比如女巫玛利亚第一次在农妇面前出现时,逆光下的阴影,身体边缘血痂的痕迹,以及头顶上稀疏的毛发,在中景景框中虽显得悚然,却有着异样的圣洁。情节相似,但画面处理截然相反的一幕,出现在影片的后半段。此时,插叙了一段女巫玛利亚在被焚烧之前的经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女巫的时刻,如果按照辈分来算,这位女巫玛利亚乃是内维娜的“奶奶”辈。在这一幕中,女巫以嘴唇沾血、身体全裸的方式亮相,其四周却阴暗模糊,衬得女巫十分扎眼。这种明暗之间的变化,和内维娜的母亲首次看到女巫玛利亚时截然相反。除了血腥画面所产生的惊悚感,两个“女巫首次出现”的意义也颇为不同。内维娜遭遇女巫,乃是命运的救赎,是一种由暗到明的通透;而玛利亚遭遇女巫,却是命运的诅咒,看似明澈,实则晦暗。这也是为什么玛利亚和内维娜这两代女巫的命运,会如此不同。玛利亚为了和其他女人一样,拥有自己的孩子,不惜向“奶奶辈”女巫祈愿自己能够出嫁,且不幸被施法成为了第二代女巫。至于她所嫁的男人,则是一位行将死去的病人。被婆家绑住,强行和丈夫发生关系;罹患重病后,又只能借助于牲畜的血液,玛利亚的这一系列苦难并未终止,她在被村民发现自己的“女巫”身份后,被绑在梯子上处以火刑。玛利亚对人世间充满愤怒和怨恨,她认为不管自己幻化成何种身份,都会遭遇排斥,没人愿意接受一个邪恶的女巫。但内维娜不同,她在经历了成年女性、年轻男子和幼年女孩三个不同身份的化身后,不断总结和反思。她并不试着去迎合他人,而是体验人世间的痛苦和欢乐,这里既有男人们的暴虐和自私,同样也有苹果和劳作所带来的纯粹的享受。所以,玛利亚在偏执和固化中越走越远,而内维娜在宽忍和释然里越活越明白。《你将不再孤单》看似阳春白雪,在文艺片手法的各种加持下曲高和寡,实则不然,它的内里依然逃不过个体的心性抉择。作为第二代女巫的玛利亚,身受周遭俗规偏见的驱使,因此她万念俱灰,站在了人类的对立面;而作为第三代女巫的内维娜,幸而有着赤子一般的童心,她对于这个人世尚且抱有希望,因此她可以利用“超能力”选择不同的人生,找寻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