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仑：老大哥给的「护身符」

封面图 | 《繁花》剧照

问：

在月初举行的「2023年风马牛年终秀」（点击这里可查看嘉宾演讲全文）上，您和王石老师都提到过你们相识于三十多年前。当时万科刚上市，您和您的创业伙伴们去向王石总学习。那，您还记得当时的场景吗？

冯叔：

我们是从1991年开始创业的。我们刚开始创业那会，中国连《公司法》都还没有，我们一开始借钱办公司，我们对「创业是什么，商业模式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懂套路，唯一知道的就是要折腾。可以说，在那个「野蛮生长」的年代，我们属于「狗蛋式创业」的一批人。

所以，创业伊始，我们就有一个愿望，要学先进。在学先进的过程中，我们碰到了很多人，其中就有王石。

当时我们见到的很多人，都会请我们吃吃喝喝。但王石不一样，他不请我们吃饭，喝的是白水。他就告诉我们要学好，公司应该怎么做，应该如何杜绝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还跟我们说要正视合作当中的利益基础，别老是讲情怀、理想。我和功权心里觉得王石说的确实都挺有道理，但是有点不服气。我们觉得我们几个在一起都是为了理想，不可能吵架，就像新婚的夫妇都不认为自己会离婚，但是很快就会变成前妻、前夫，都有会变的那一天。但是王石他就知道会变，所以他就告诉我们，后边我们会经历什么。

跟王石谈了以后，大概有三四年，我们没有联系。结果我们真的遇到了一点困难，合伙人之间吵架、闹别扭、要分家。我想起王石说的话，就打电话约他。他乐了，说，「看，我果然说中了吧？那我过来。」然后我们俩聊了一下午，从那以后我就经常请教他。

问：

您学先进时拜访的人，除了王石老师，还有谁您印象比较深刻？

冯叔：

记忆深刻的，更多的反而是「反面教材」。

有一次见到一大哥，他坐着，让我们站着。他就坐在那儿教育我们，说「你们」应该怎样怎样，然后待了十几分钟我们就走了。这哥们儿当时特别牛气，一个人办了五个局级公司。海南泡沫破灭后，有一天我在一个小餐馆吃饭，碰到他，我就问他，「大哥，怎么样？」他老泪纵横，写了一首诗给我就走了。没过两年他抑郁而终，才五十多岁就没了。

还有一个老板，我们当时想见他，他认为我们都是小孩，始终不见。我们连门都进不去。后来终于见到了。他的办公室面积很大，他坐在靠墙的大班台前，让我们几个小孩挤在一个小沙发上，离老远跟我们说话。他讲的一件事我印象特别深，他说做生意的「互害模式」，他拿打牌的锄大地举例子，锄大地就两件事：落井下石、以邻为壑。他教我们这个，意思是说我们还太嫩，没有经验，要好好打这个牌。结果怎么样呢？他的员工把这套都学会了，泡沫来时全举报他，落井下石。就是这些牛人，牛了之后就开始教人怎么做这些坏事。

还有一家深圳的公司，特别牛，我和功权去拜访时，老板的保镖按了电梯，我们才能上去。上去以后，发现老板坐在那儿，腿跷在桌上，旁边的沙发上是几个坐着、横躺着抽烟的。到那儿，就仿佛是进到了一个寨子里。这个老板就跟我们讲怎么吃喝、泡妞，然后还要带我们去夜总会。我们才知道还可以这样做生意，可以这样乱七八糟。但是没过多久他就被抓起来了。

问：

为什么那时候那样的老板特别多？

冯叔：

那时候还处在市场经济发展的早期，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的营商环境还处在建设、完善的过程中，企业野蛮生长。

那时候做生意，叫做「以老板为市场，以银行为客户，以贷款为收入，以调账为经营，以笼络为管理。」

什么意思？当时所有的公司都吹捧老板，把老板当市场，只要老板高兴就好。以银行为客户，诱款。公司贷到一笔款，就算是收入。到下次贷款之前，都没做什么生意，就以调账为经营。那时候没有联网，也没有软件，手工账调来调去。到最后一旦有人告状，就给点钱，让人家赶紧走，这就是以笼络为管理。所以那时候贷款多的人都特别牛，债多的人也很牛。

可以理解为，这是「野蛮生长」的年代中存在的一种特殊情况。

问：

从这些先进或者「反面教材」身上，您有哪些收获，或者感悟？

冯叔：

要有「平常心、正常态」，这六个字很重要。

人什么时候容易犯错误？没有平常心的时候。什么时候没有平常心？大部分是成功的时候。所谓「成功的时候」，就是以为自己的能力超出了周围所有的人，而把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吹捧都当真了的时候。比如公司里的同事吹捧我，我都特当真，那我基本上就没有平常心；我知道大家是尊重我，给个面子说说而已，那我这就是有平常心。

当时我们拜访的老板，能做到「平常心、正常态」的，现在都活得很好，反之，基本上连「泡沫破灭」都没熬过去，甚至坐牢、被枪毙。

我和王石认识三十多年了，我发现，他非常有平常心。他从来不搞特殊待遇，以前出差都是一个人，从来不带人。现在因为七十多岁了，需要有一个人照顾一下。乘飞机时给他安排VIP贵宾通道他就生气，他就是正常排队，不走VIP，一直到现在都是这样。对这些，他一点不讲究，现在他讲究的是健康，不是奢侈。

反过来，当时拜访的另一些人，很轻薄，整天飘着，天天过着所谓上流社会的生活，这儿吃一下、那儿玩一下，看起来似乎快乐。但是没人会说真正地佩服这种人，只是说这种人活得很舒服。如果跟他讨论，也许他会说，「我其实很空虚，我用形式来充填我的内心。」

所以古人讲一句话，叫「外重者内拙」，就是一个人特别注重外在形式的时候，内心都是空虚的。比如我们看武侠小说，会发现真正的强者，都是一个人，「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往何而去」。要跟他打架，他都退避三舍，然后轻轻回击，结束之后就走了。没有一部小说里的强人是前呼后拥的。前呼后拥，那都是街上的古惑仔。

此外，要坚守正确的价值观，做好人的价值观。这一点也很重要。

刚创办公司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位老大哥，他叫王鲁光。我找鲁光聊天，向他请教如何做生意。他就告诉了我一条，四个字：守正出奇。

他说，「兵法上说，以正合，以奇胜。办公司，也要坚持原则、坚持规范、坚持正道、坚持讲道德、坚持认真做好企业，在这些的基础上，出奇制胜。」

我记住了他的话，还请他担任了我们公司的监事长。在讨论所有事情的时候，他都提醒我，「别忘了守正，要清清白白、依法依规做事」。

我们当时还有一个说法，叫「学先进、傍大款、走正道」，「学先进」是为了自己成为先进；「傍大款」是为了结交好企业，自己成大款；「走正道」是为了避免走弯路，铸造永续经营的坚实基础。

我们当时有一个目标：公司的管理层是一个「好班底」，公司的员工是「好员工」，公司做的是奉公守法的「好事情」，从而吸引一批「好资源」，遇上一个「好年景」，迎来更大的「好发展」。

因为「守正」，坚持「走正道」，我们在市场竞争和体制转轨的复杂环境中生存了下来。三十多年来，个人和公司业务的发展，都沿着合规守法的路线前进，没走歪路，因而避开了很多风险。

可以说，守正的价值观，就是一个护身符，是我们个人以及公司事业获得发展的一个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