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二月》中有一处不经意的闲笔,可以看作整部电影的隐喻。在造访格雷斯与乔发生关系的宠物店储藏室时,宠物店老板告诫伊丽莎白:“别碰任何诱饵。”导演借此告诫观众,不要相信电影中的任何叙述。叙述是诱饵,它们是不可靠的,起码不是唯一的。伊丽莎白不可靠的叙述者身份,也在这时得到揭示。她穿过储藏室长长的走廊,被镜头挤压在画框的边缘,构成主观的偷窥视角。这说明伊丽莎白在某种程度上,与那些八卦媒体的受众别无二致,只关心非法的“忘年恋”故事里最刻奇的部分。 导演还借鉴了惊悚片的经典拍摄手法,用在再普通不过的日常生活场景中。通过移动变焦放大人物的面部特写,辅以充满戏剧性的配乐。这种手法极具存在感,让观众强烈地意识到有别的事情在发生——也许上帝就隐藏在镜头背后,盯着观众发笑。格雷斯与伊丽莎白在早期,有一次关于叙述权的交锋。场景中的两面镜子,分别照出两人的镜像,同时交叉成十字构图。上帝确实存在,只是上帝不响,在人们沉默的时候才出来照见真相。因为沉默,比言语更有力量。全片处处透着塑料质感,只有为数不多的沉默时刻例外。人们短暂地放弃伪装,让生活返璞归真。其中一个时刻,发生在格雷斯给伊丽莎白化妆的桥段里。这个桥段有格雷斯对主导权的确认,也有她难得的真情流露。化妆其实是很亲密的互动,当伊丽莎白自然地问起格雷斯“你的妈妈是什么样的人”,格雷斯没来得及设防。她沉默了很久,只能说出一句“她很漂亮”。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是格雷斯不愿意触碰的伤痕。这一刻,格雷斯与伊丽莎白共享了同一种脆弱,那就是她们都没能拥有理想的母爱。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种真情时刻也是导演托德·海因斯埋伏的诱饵。他在电影结尾用反转,继续戏弄那些随便用原生家庭与童年创伤归因的观众。同时,也是他的自反。海因斯一向是弗洛伊德的拥趸,他的电影总是充斥着弗洛伊德式的精神分析。这一次,他选择提醒观众和自己:所谓的真实有天然的诱惑力,同时也可能是不可靠的。传统的电影叙述需要合乎逻辑,用理论将人物的行为合理化,让故事画上圆满的句号。但生活的上帝从来不讲道理,生活的常态是悬而未决。 现代生活尤其充满了不确定性:“一切固定的冻结实了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古老的令人尊崇的偏见和见解,都被扫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电影结束,海因斯也完成了收网。他想要人们在电影结束后倒吸一口凉气,而不是释怀地松出一口气。“我的电影即使是美的、感性的,也不是为了让人舒适,而是为了让人不安”。 参考资料:1. May December's Lead Trio Discuss The Acclaimed Film丨Wonderland.2. Natalie Portman On The Moral Complexity Of ‘May December’: “Can You Depict A Crime Without Somehow Endorsing It Or Glamorizing It?”丨DEADLINE3. Julianne Moore On The Moral Complexity Of ‘May December’: “I Was So Compelled By It, And Even Frightened By It”丨DEADLINE4.“I like feeling uncertain, displaced and unnerved”: Todd Haynes on May December丨BFI5. Awkward Interview That Loosely Inspired Scene In Netflix’s May December Resurfaces: ‘This Is Getting Weird’丨People 撰文:布里策划:看理想新媒体部配图:《五月十二月》转载:请微信后台回复“转载”商业合作或投稿:linl@vistopia.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