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俞闲话丨幽默是一种人生态度

俞敏洪：朋友们好，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读过二混子（陈磊）所创作的《半小时漫画》系列，如果没有读过，一定会有遗憾，也会失去很多阅读的乐趣。我们在阅读时，除了追求知识，其实还会寻求乐趣，《半小时漫画》系列则用非常欢乐、娱乐的方式把严肃的知识呈现在了大家面前。我在阅读《半小时漫画》系列的时候，能够短暂让自己忘掉现实世界的沉重和忧伤，沉浸在一种快乐愉悦的阅读体验中，同时，还能在这个过程中让自己获得一些知识。

《半小时漫画》系列的创始人本名陈磊，今天我邀请了他一起对谈，聊一聊我对他的好奇，比如他为什么会创作《半小时漫画》？背后的动机目的是什么？《半小时漫画》给他的人生带来了什么变化？未来他有什么打算？在陈磊上来之前，我先做两个分享。

大家都知道，幽默好像可遇不可求，如果你碰上一个幽默、机智、俏皮的人，或者一个能够自嘲、自我贬低的人，你会觉得很开心。有人调查发现，一个带有幽默感的人，更容易得到别人的青睐，更容易被别人喜欢，同时也更容易得到爱情。当然，另一个论调则说幽默的人谈恋爱更容易分手，然后有人对这个结论进行了补充，说之所以分手是因为幽默的人喜欢的人太多了，所以容易转移对象（笑）。

但无论如何，我们都有一个共识，一个幽默的人确实比较容易让人喜欢。但幽默可遇不可求，我今天上网搜了一下，发现有好多培养幽默感的培训班。幽默和幽默感到底是否能培训出来？我个人认为基本不能，因为能培训出来的只是一些俏皮或者浅薄的语言，而一个人的幽默感其实是一种人生态度，是一种人生哲学。

我们都知道，一个幽默的人必须要能够自黑、自嘲，能够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别人看，同时，在调侃别人的时候，还要有明贬实褒的水平，表面上在调侃，实际上是在赞扬，而且，通过这样幽默互动，还能促进人际关系的和谐。更高手的人甚至能通过幽默的方式指出对方的缺点，对方还能心服口服地接受，这都是特别了不起的本领。所以幽默是一种人生态度，是一种哲学，不像大家想的那样，觉得幽默只是开个玩笑之类的。

我们今天所说的幽默，来自于英文单词“humor”。在西方，如果赞扬某个人有a sense of humor，表明这个人有幽默感，这是非常高的评价。我们也知道，大学教授、中学老师上课的时候，如果老师能有点幽默感，是特别重要的，而且这样的老师只要本身具备完整的知识结构，就会特别受学生欢迎。

那应该如何培养幽默感？刚才提到，幽默感是一种人生态度，不是一个表面现象，它背后有一个根基，只有具有了幽默感的内在根基，体现出来的外表才会显得轻松。我分析了一下，如果表面的幽默语言、行为表达是一棵树，真正的幽默感就是这棵树的养分，在树底下我们看不见的部分，而这个部分实际上来自于一个人的修养。一个没有修养的人是没有幽默感的，一个没有幽默感的人即使开玩笑，也常常会得罪别人。我们一定碰到过这样的人，随便开玩笑，一开玩笑就得罪人，这样的人不叫有幽默感，叫没分寸。幽默的树根，就是一个人的修养。

幽默有几个特别重要的要素。第一，一个人最重要的修养，就是他能看得开生活和事业，不管遇到了顺利的事情还是困难的事情，都能看得开。遇到了顺利的事情，不狂妄、不骄傲、不自以为是。一个狂妄、骄傲、自以为是的人，一定没有幽默感，因为他会觉得自己很厉害，如果对他进行调侃，他会很生气，如果他调侃别人，容易变成居高临下的指责。一个人遇到困境的时候，如果灰头土脸、垂头丧气，不能以一种开朗的心态对待自己所遇的困境，他也不会有幽默感。

苏东坡是一个特别喜欢开玩笑的人。苏东坡在乌台诗案后被贬到黄州，他有一段时间内心很郁闷，但后来他想开了，然后写出一篇又一篇非常豁达潇洒的诗文。更有意思的是，苏东坡还发明了东坡肉，开始做各种各样的饭菜，还常常跟朋友一起开玩笑。这种情况下，他人生遇到的困顿就开始消解了，甚至把困顿当作自己生活的一种常态。比如他被流放到岭南，相当于流放到了荒蛮之地，但他找到了生活中的各种乐趣，没肉吃的时候，他发现当地人不要羊蝎子，他就以最便宜的价格买回来，甚至有人白送给他。羊蝎子上是没有肉的，他就把羊蝎子煮熟或者烤熟以后，用牙签、筷子一点点地挑里面的肉吃，一边吃一边说，谁能享受到这种美味呢？如果我不被贬到岭南，我这辈子怎么可能享受到这种美味呢？杨贵妃当初吃荔枝，一骑绝尘送到长安，结果苏东坡到岭南以后，日啖荔枝三百颗，觉得自己的生活比神仙还要好。再后来他又被流放到海南岛儋州，可以说又成为中国古代文人中第一个学会吃海鲜、吃生蚝的人。

这就是能够消解生活困境的人，一旦能消解生活的困境，我们的人生就会变得豁达，从而就会有开玩笑的能力。高能够放下心态，低能够海阔天空，有这样的心态，我们就慢慢学会了对生活中遇到的任何事情都付之一笑，幽默感自然就出来了。所以，幽默感并不一定是在语言上天天跟别人开玩笑，也并不一定是行为上逗得人哈哈大笑，幽默感其实是一种消解能力。罗曼·罗兰说，当你知道了生活的真相之后还能继续热爱生活，这才叫真正的英雄主义。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各种让我们为难、困苦、不解的事情，甚至让我们绝望的事情都很多，在这种时候，如果你没有一点点海阔天空的能力，生活真的就是一场磨难。

第二，在人与人的关系中，一定要处于平等和谐的状态，甚至处于一种把自己放得更低的状态中，才能产生一种生活的幽默气息。假如你是个高高在上的老板，你的部下根本没人敢批判你，哪怕你犯了错误，边上的人也只是默默地在期待你自己改正，因为你在工作中没有幽默感，你跟下属的关系就是一种居高临下、不打通的关系。如果一直不打通，到最后你就会很危险，因为你听不到真话，别人也不敢批评你，在这个时候，你的决策就有可能产生错误。所以有时候要和下属开开玩笑，比如新东方开董事会、总裁办公会，一天到晚都是嘻嘻哈哈的，有时候他们会调侃我，但在这样的互相调侃中，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就没有了，而且很多严肃的主题也可以用相对轻松的方式表述出来。在某种意义上，我在鼓励新东方人使用一种可以调侃我的表述方式，大家放松心情后，就能进行正常的交流。

此外，开玩笑需要一个度。比如我和新东方的下属开玩笑时，如果开出来的玩笑带有侮辱性色彩或者贬低性色彩，尽管他们不敢说，但内心一定会对我产生各种各样的不满。所以大家一定不能开这种轻贱的、贬低的、背后暗含了某种侮辱性的玩笑，甚至这都不叫玩笑，而是叫人格侮辱，最后你一定会因为这句玩笑得不偿失。

有两种人一定没有幽默感，一种是特别追求权力、名声、财富、地位的人，因为这种人时时刻刻都在想怎么样能往上爬，时时刻刻都在想怎么样能超越别人。幽默感在本质上是一种放弃，既然如此，如果你死死抓住那些东西不放，也就意味着你不太容易有幽默感。还有一种人，就是自以为是、孤高、狂妄的人，为什么？因为他永远觉得自己比别人厉害。如果你永远觉得自己比别人更牛，你当然不可能产生自贬、自嘲、自黑的感觉，这就意味着你的幽默感肯定也出不来。甚至有些人被别人稍微批判了一下，或是被别人指出了一下缺点就暴跳如雷，这样的人没有容纳力，如果是没有容纳力的人，很明显也不太容易产生幽默感。

我曾经录过一个小视频，我说幽默感主要有四个“放”。第一个“放”是放松，在整个心态、心情完全放松的情况下，你才能产生语言和行为上的轻松；第二个“放”是放下，要放下自己的架子，要放下自己的感受，要放下自己的执着，这样才能有一种沉浸的状态；第三个“放”是放开，“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天下可笑之人。”必须要有这种本领，能容纳万事于胸中，容纳所有的不同意见，并且还不会产生抵触，或者不会产生内心的某种纠结，这样才能产生放开的幽默感；第四个“放”是放达，苏东坡、李白都追求一种放达的人生，能够消解掉所有东西，哪怕在最困苦的时候，也能追求到生活中美好的一面。

禅宗里有一个故事，一个人掉下悬崖峭壁时抓住了一根藤，结果发现峭壁下面有一头老虎在等着，峭壁上面有一只老鼠正在咬这根藤。这时候他突然看见边上长了一颗鲜红的草莓，在这一瞬间他忘掉了下面的老虎，也忘掉了上面的老鼠，把那颗草莓摘下来，放在嘴中，品尝这颗草莓鲜美的味道，这一瞬间就是解脱自己永久困苦之瞬间。只有当你发现人生中有了解决自己困苦之瞬间，你就产生了一种放松和幽默，才能产生释放。所以人生能达到“四放”，放松、放下、放开、放达，才有幽默能力。

最近很多人都在问候我，说俞老师你现在心情怎么样？很多朋友都安慰我。我说我其实心情很好，为什么？因为只要达到一个人的基本生存状态，比如有的吃，不一定要吃多好；有的穿，不至于会被冻死；有的住，房子不一定要多大，就够了。何况我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吃、穿、住都比一般的普通人还更好一点，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丢了事业，就算失去了所有，只要人还在，刚好身体还比较健康，那没有理由不开心。

所以这段时间，我想的是如何让自己的生活在每一天都过得开心的前提之下，和新东方人一起再创造未来的事业。幸福感来自于你对未来某种有意义的追求，这毫无疑问变成了我的人生态度。如果我们想要生命、生活轻松一点，事业轻松一点，一定要带着幽默、旷达的心态来看待生命中所发生的一切，这才是我们应该具备的某种人生态度。

大家都读书，也都学习，每个人读书学习的方法都不一样，有的人一股脑读了很多书，有的人是一股脑地只钻研一本书。我觉得知识的习得主要有两个要素，第一，用树来做比喻，很多人在读一本书或者在学习一门知识的时候，记了很多很多树叶——无数的事实、无数的数据、无数细小的东西，却没有抓住大的树干。所以当你读一本书的时候，其实首先要抓住树干，学任何一门学科，也是要先抓住树干。

树干是什么？以《半小时漫画中国史》为例，这套书的树干是中国历史中所发生的大事，这些大事一旦被抽离掉，中国历史就会改变方向，或者中国历史就不成体系。只要能记住这样的大事情和关键人物，就相当于记住了树干，接着再记住和树干紧密相关的二级事情，这样就记住了树枝，树叶则就变成了一个很自然、必然会生发出来的知识结构。

现在都在讲知识树，其实任何一门知识和学科都是这样的一棵树的体系。比如学英语，学英语最重要的是语法和句法结构。当然，如果你生长在一个语言的自然状态下，先练英语听力和口语才是正道，native speaker就是通过听和说，在不知不觉的前提下就把握了英语的语法结构和句法结构，但大多数中国人没有这个环境。学好语法和句法结构后，所有单词，不管是定冠词、不定冠词、形容词、动词、名词……你都可以通过句法结构和语法结构把他们连起来，再去理解复杂的英语句子，就会变得比较容易，接着你就可以阅读比较难的英文著作，当阅读达到一定量以后，再去练听力和口语就比较容易。但中国人学英语常常死记硬背，背的不是语法和句法结构，背的是整篇课文，背完以后其实只知道表面，但没有掌握实质内容。

我常跟大家讲我当年高考的例子。我当年高考的英语水平一直都上不去，但后来我碰上了一个特别好的老师，他用了300句话总结了英语常用的句法结构和语法结构，我就把那300句话背了个滚瓜烂熟，我的高考英语突然就到了接近满分的水平，并且再也没有下去过，这就是抓住了主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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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要素，和前面说的幽默有关系。如果能用幽默的方式表达一门知识，一般人会更愿意接受。比如在大学中，如果你碰上一个讲课比较幽默好玩，知识结构又好，讲课又有吸引力的老师，你就更容易听这个老师的课。在不知不觉中，由于比较轻松地在跟着老师上课，你就会比较容易接纳老师在幽默背后所传递的更严肃的知识。

我们平时读书也有这样的感觉，如果你阅读一本带有幽默感的书，或者你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比较轻松，它能用比较简洁明了的轻松语言来表达背后某种深刻严肃的思想，我们也会非常愿意阅读这本书。为什么我刚开始读到《半小时漫画》系列的时候非常兴奋？因为我发现他刚好和我对知识传授的认知不谋而合。《半小时漫画》并不是纯粹的漫画，也并不是纯粹的搞笑，它是把严肃的知识结构，通过某种轻松幽默的漫画语言，甚至结合了当代网络语言的幽默表达出来。比如讲到中国史、世界史、中国哲学史、科学史、经济学，每个人立刻就会皱起眉头，因为我们去读任何一本严肃著作时，或多或少都会有读不下去的感觉，但《半小时漫画》却给了我们一种轻松学习知识的能力。

大家都说新东方老师是“段子手”，因为英语学习本身比较枯燥，尤其是讲到各种考试，托福、雅思、GRE、考研等等，天天背单词、句法结构、语法结构，天天练听力、练口语，能把人烦“死”。但新东方老师有一种本领，能够通过相对比较幽默的“讲段子”的方式传递英语知识。新东方老师有几个特点，第一，讲课本身必须讲得好。比如你英语本身都讲得不好，其他就不用再说了。但光讲课好，如果你是一个很枯燥的讲课者，也不行，必须是一个很幽默的讲课者才行。

好的，陈磊上线了，我们接着和他聊聊幽默吧。

俞敏洪：陈磊你好，我读了第一本《半小时漫画中国史》后就喜欢上了《半小时漫画》系列。我特别喜欢读漫画，你小时候好像也特别喜欢读漫画。

陈磊：对，我们80后都是看着漫画长大的。

俞敏洪：我小时候看的是连环漫画，小人书。

陈磊：那我比俞老师时髦一点，我们当时已经有日本漫画了。

俞敏洪：没错，80年代已经有日本漫画了。我算是童心未泯，只要在书店看到漫画书，不管书好不好，我都会买回来，所以我有一柜子漫画书。

《半小时漫画》系列第一本出来后，我就超级感兴趣，甚至有点感动。为什么？有两点。一是如你所说，你在用漫画表达一个严肃的东西，这种严肃的东西，尤其是知识性的东西，要用漫画表现出来是很有难度的。之前我和蔡志忠对谈，他就是用漫画的方式表达中国的传统文化和哲学，韩国的李元馥也是用漫画的方式表达了世界各国的历史和风俗。你是我看到的、最系统、最完整的用漫画加上幽默语言的方式来表述严肃内容的人。有些人可能本来不太愿意了解这些学科的东西，但看了你的漫画书以后就会愿意去了解，所以我看了以后很感动。第二，你还有一个让我特别佩服的能力。对于各种错综复杂的现象，不管是历史、哲学，还是经济学，你都能以非常简练的方式梳理、表达清楚，让人一读就懂。所以我想问问，你在中小学的时候，学习成绩怎么样？我猜你的学习成绩应该不是全班拔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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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磊：凭什么瞧不起人？但确实不小心被您给说中了（笑）。其实我们的读者在签售现场、各种场合都会问我，混子哥，你带领团队写了这么多知识书籍，你当年一定是个学霸吧？但我会告诉大家，我根本就不是学霸，而且我当年学习还挺渣的。所以预告一下，今天是一场学霸和学渣之间的亲密交流，我就是学渣那个角色。

俞敏洪：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画画，什么时候开始画漫画？

陈磊：我画画的时间比较早了，毫不夸张地说，我应该是学会拿笔之后就开始自己画画了。

俞敏洪：这是一种天赋吗？

陈磊：反正天生就喜欢，确实不夸张，我生下来就喜欢这个东西，但我到现在都没有学过水彩、水粉，甚至连素描都没学过。

俞敏洪：上来就画漫画了？

陈磊：小时候看日本漫画，就开始慢慢学，慢慢临摹。到了五年级暑假，大概十岁、十一岁的样子，我开始学着用日本漫画编自己的小故事，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把漫画当成了毕生的爱好。

俞敏洪：父母会认为你不务正业吗？

陈磊：几乎一直有，但我父母觉得还可以，还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也没有粗暴地打断这个过程。

俞敏洪：你上大学学的是美术吗？

陈磊：学的机械设计，后面又学了工业设计。工业设计和画画有些关系，但在此之前我都应该算是一个纯粹的理工男。

俞敏洪：你什么时候想起来要把知识、漫画和幽默结合起来的方式进行传播？就像你说的娱乐化阅读，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概念？

陈磊：大概在2014年，我还在第一份工作里当设计师，但我又不是一个特别成功的设计师，所以我赢得了特别多业余时间，老板不会让我加班，因为加班也没用，所以我就拿这些时间去看闲书，比如看看历史书，发展发展自己的爱好，画画漫画什么的。

忽然有一天，我读到了东周列国那段历史，就发现，以前我们觉得历史很枯燥，是因为我们的阅读方式或者灌输方式、教育方式比较刻板，好像一定要记年代、记背景、记人物，但当你认认真真读完之后，你会发现它其实是一个由连续场景组成的脉络，它有特别清晰的脉络线。

我是个理工男，特别喜欢捋清楚一些逻辑和脉络，尤其是面对各种历史情节的时候，我特别喜欢那种梳理的感觉。所以当我把所有情节梳理出来之后，我感到特别开心，特别有成就感。

这时候男生的表现欲就开始占领上风，开始想，我以后要遇上漂亮姑娘，我得给漂亮姑娘显摆显摆我懂这么多历史知识。但如果我要给别人讲一些历史故事或者历史知识，我可能不太想像曾经的教科书那样传统地讲，让大家记年代记事情什么的，我觉得一定有更有趣的方式把历史知识展现出来。

正好我喜欢画漫画，我就想到历史里本身就有很多场景，玄武门之变是场景，胡服骑射是场景，问鼎中原等等，都是场景，它们都是一个个可以用漫画画出来的、很漂亮的、可以直观展示的东西。我就开始尝试，用漫画把东周列国一幕一幕的场景给画出来，顺便梳理出来，比如这段故事里到底讲了什么等等，画完以后就发到网上。

俞敏洪：你的漫画有个很重要的特征，你会用幽默的比喻和类比来讲述大家不太容易懂的概念或者事情。比如东周列国志，这么多国家在一起，你居然用班级来比喻，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怎么会有这种灵感？

陈磊：每个人都在学校里待过，我平常自己学习的时候也会用类似的方法。比如一本教科书摆在面前，当发现正面很难突破的时候，你就会寻找一些侧面的手段，寻找知识点和知识点之间、概念和概念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如何不通过死记硬背去理解它们，这个时候就会想到，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相通的，很多道理也是相通的，其实很容易找到知识点和知识点之间在我们生活中的映射。

比如我看到了周王和各诸侯的关系，我脑子里立马就浮现了老师和同学的关系，看到了春秋五霸，就想到春秋五霸可不就比老师低一点，比同学高一点嘛，那不就是班长了？大概就是这样。我们学习的时候，也经常运用这样的类比方式去理解知识点和知识点之间的关系。

俞敏洪：现在你已经出版了五本《半小时漫画中国史》和两本《半小时漫画世界史》，世界史还会继续写吗？ 

陈磊：这才两本，刚开始呢。还有很多国家没有写，未来会继续完成。

俞敏洪：中小学生肯定特别喜欢你的漫画，我觉得大人看你的漫画也能学到东西。你现在做漫画是不是有意把自己定位在继续用娱乐化方式普及知识的定位上，或者有别的定位吗？

陈磊：我觉得至少在未来一段时间内，这个定位就是我们想要做的。而且您刚刚说中小学生特别爱看我们的书，但其实到现在为止，我们这本书几乎没有一个字是为孩子们写的，包括我们最早在网络上做的这些内容，完完全全都是为成年人而生。

俞敏洪：但我发现中小学生更喜欢阅读。

陈磊：没错，这也是我们的一个意外收获。

俞敏洪：其实这是一个反冲，因为大部分中小学老师讲历史或者唐诗宋词的时候，讲得真的太枯燥了。虽然大部分中小学老师有知识结构，也能给学生讲课，但在语言的丰富性上、类比和故事的生动性上，大部分老师确实没法抓住中小学生的注意力，更何况中小学生的注意力专注时间比成人要短很多。

一般来说，中小学生对严肃知识的注意力平均只能保持大概10分钟左右，成人最多也只能扛25分钟，但我读你的书时，有的书其实要一两个小时才能读完，比如《半小时漫画宋词》，但我只要拿到《半小时漫画》的任何一本新书，我都是一口气读完。原因很简单，在知识的传授过程中，能够抓住人的注意力并且能够提升人的愉悦度，这两点是学习中最顶级的关键。

陈磊：谢谢您，您基本一语道破了我们的创作理念。

俞敏洪：现在有没有中小学老师给你写信，说他向同学们介绍了这些书？

陈磊：不光是老师，孩子、家长其实都有反馈。我们现在也在和一些老师真正在建立线上或者线下各种程度的联系，我们也很希望把我们的一些内容做成课件，给有需要的老师试用。我们也想看一看，这样的传授方式，除了在兴趣阅读的时间里，有没有可能真正地在课堂上给大家的学习带来帮助，我们一直想试验这样一件事情。

俞敏洪：我觉得一定能。有人会担心你里面用的一些网络语言，比如孔子坐现代化车周游列国，可能会给大家带来误解，但我觉得孩子们的分辨能力比成人想象的高很多，因为我让我的儿子读《半小时漫画中国史》的时候，他从来不会混淆书中的幽默和历史事实。

现在我们还没看到《漫画数学》《漫画物理》，不知道对于数学、物理，你们会如何用幽默的方式表现出来。但现在中小学老师真的最缺少的就是生动的课堂内容和生动的上课体验，而且可以称得上有幽默感的老师其实并不多。面对中国这样的知识传授现状，你对中小学老师有什么样的建议？在他们备课的时候、讲解知识的时候，如何让这些老师更轻松地面对学生，并且能抓住学生的注意力，同时引发学生在学习知识时内心的愉悦感？

陈磊：建议倒不好提，毕竟我们并没有真正做过老师，但我可以分享一些我们做这些知识内容的方法。比如如果我们想让大家在工作之余或者在课余，还能愿意去读一本历史书或者物理书，这就意味着我们要和各种各样的综艺节目、娱乐节目、笑话等等各种各样好玩的东西抢时间，而不是跟其他的书竞争。什么样的东西才能把大家从娱乐的地方拽过来？用另一种同样娱乐的东西。我们会花很多时间去了解大家现在都在看什么样的内容，脱口秀也好，综艺也好，明星也好，我觉得都很好，这些会成为我们做知识传播时很重要的素材和传播载体。

比如我今天要给大家讲一个明星，所有人都会盯着我看，因为大家很感兴趣，但如果我只是给大家讲一个单纯的历史知识，大家可能会觉得兴趣寥寥。于是乎，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大家的兴趣和我想传播的知识紧密结合起来，让大家在读知识的时候，也能像看娱乐综艺、脱口秀一样开心，同时他还能学到一些知识，我相信这样的内容才能在其他的娱乐形式面前具备一些真正的竞争力。

俞敏洪：我现在其实挺担心的，当然这个担心可能是多余的，我担心那种肤浅的娱乐，包括口头上没有太多内涵的逗笑，包括部分综艺节目。让成年人开心这件事本身没有问题，但现在很多孩子其实在往两个方向走，一是打游戏，二是看这种相对比较浅的娱乐内容，这很容易让孩子产生一种表面的欢乐，但实际上并没有学到东西。至少从我的角度来说，我全力以赴地推荐家长买《半小时漫画》系列给孩子们，家长们也可以看。我不认为知识是不能娱乐的，我也不认为知识和娱乐是矛盾的，它们并不矛盾，但娱乐本身不等于知识，知识本身也不等于娱乐，如何把娱乐和知识结合起来，变成大家愿意接受的知识，同时是用比较愉悦的心情去接受，我觉得这是《半小时漫画》系列特别有意义的尝试。

陈磊：谢谢俞老师。

俞敏洪：你本人内心有幽默感和调侃精神吗？我本人是一个具备调侃精神的人，我在新东方开会的时候就喜欢互相调侃。

陈磊：我有没有其他能力不好说，但我敢拍着胸脯说我是一个极具娱乐精神的人，我和我的团队每天都在互相调侃。

俞敏洪：很多人认为我是一个有点严肃的人，但其实我也是一个极具娱乐精神的人，玩的时候有娱乐精神，吃饭喝酒的时候有娱乐精神，开会的时候也有娱乐精神。

而且娱乐精神能帮助我们在苦难中找到安慰，并且能帮助我们将苦难变成自己的垫脚石，比如苏东坡，如果他不具备娱乐精神，早就被人整死了。

陈磊：对，苏东坡可能是全中国最受人喜欢的文人，就是因为他的乐观和娱乐精神。我之前看了一篇文章，知道俞老师也非常推崇娱乐化教学，也就是说，您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想到把教学和娱乐这两件事情结合在一起。那篇文章说您对教师的要求是，教学水平可以慢慢锻炼和成长，但如果老师不幽默，讲课不好玩，那可能不行。这是真的吗？

俞敏洪：对，是的，但也有点对新东方的误解。为什么新东方能培养出那么多出国考试的高分学员，并且能培养出一大批持续不断努力学习的学生，我觉得首先第一个要素是新东方老师本身对知识讲解的水平是相当高的。就像我在北大当老师的时候，如果我只给学生讲笑话、调侃，不能把他们要学的基本知识讲透、讲明白，北大的学生肯定立刻背着书包走人了。所以能让学生学到东西，这是第一要素，也是绝对不能少的。

在这个前提下，我想到的就跟你一模一样，就是如何让人能够愿意以更加轻松、更加专注的心态到课堂中听课。知识传授这件事情本身有多种途径，可以由很严肃的老师传授，可以通过PPT传授，可以通过类比故事的方式传授，也可以通过让学生死记硬背的方式来传授。但我觉得知识传授最重要的路径，就是要能抓住学生的注意力。因此我对新东方老师的要求是，如果对于知识本身，没法以更轻松的心态来传授，那一定要把学生的注意力时不时地抓回来。所以新东方实际上有两种水平的老师，第一种是能把娱乐融到知识讲解中的，我觉得这就是你的水平，这个水平是极高的。他在讲一个故事的时候，就已经潜移默化地把应该讲的知识传输给学生了，这就是高手，绝对的高手。

第二种老师尽管讲知识本身的时候不那么幽默，但他能时不时地插一两句话，或者一两个幽默的段子把学生的注意力抓回来。学生在轻松之余哈哈一笑以后，他们的身体可能会产生一些多巴胺，多巴胺的提升实际上会使学生迅速集中注意力，这是有科学依据的。这就是为什么能够传授知识，又有幽默感的老师，更能够教出好学生的原因。其实并不一定是这些老师讲知识比别的老师讲得好，而是说这些老师在讲知识的同时，因为他幽默轻松的态度增加了学生的注意力。你的书也是完全达到了这种让人们在轻松愉快的专注中记住历史事实的功能。

俞敏洪：你为什么会叫“二混子”？二混子在老百姓的语言体系里就是混混的意思。

陈磊：首先澄清一下，“二混子”这三个字的重点并不在“二”上，重点在“混子”上。我对二混子的理解其实跟您不一样，我不觉得二混子是一个混混，我觉得他是一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人，在我看来，这种人有他特别可爱的地方，可爱在他宠辱不惊、玩世不恭，他活得特别潇洒、自在，我觉得这种心态特别好。

俞敏洪：这是不是反映了你对人生的一种期待或者定义？

陈磊：应该是给我自己找了一个退路，人总得把自己的期望值降低一点，我想降低到二混子这个程度，这样所有的成绩可能都是增量，我也会挺开心的。

俞敏洪：现在你也比较有名，而且你长得比较帅，是不是现在走到什么地方，会有不少人能把你认出来？

陈磊：我为了写这本书已经面目全非了，但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在路上被人认出来过，我们在幕后写书的可能就这点好。正好借此机会给大家介绍一下，现在混子哥不仅仅是我一个人了，现在我们整个团队有将近90人，而且我们的小伙伴都很聪明。

俞敏洪：我读《半小时漫画》的时候，发现书的前面都会介绍一些重要团队成员，我觉得这是一个尊重团队的重要表现。而且，原来你是一个独立作者，漫画语言都是你自己独立完成，现在变成了一个团队，你们团队创作的书的水平跟你原来个人创作的书相比，水平完全没有下降，这个很了不起。此外，我看过你在办公室开选题会议的视频，感觉我们两家公司的文化非常一致。但我很好奇，你原来喜欢独立创作，现在做了公司，你觉得公司是会让你烦心，还是说开公司是放大你个人价值观的必经之路？

陈磊：这两点都让您说准了。第一，它带来的烦心事情太多了，以前我自己写书，很简单，我也没有什么经营压力，不需要对谁负责，也没有这么多读者和粉丝。在那个时候我会用两个月打磨一篇文章，我可以非常任性地把每个字、每句话都改到我最舒服的状态。那个时候的创作是快乐的，同时也能享受到大家的鲜花和掌声，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鼓励，所以那时候确实很开心。

变成团队，尤其是变成一个商业化团队之后，确实会产生很多经营上的压力，比如粉丝一直在催更，这意味着我不可能再用两个月写一篇文章，我可能需要很快推出我们的新产品。这时候又不能因为速度加快而让质量产生巨大的滑坡，所以压力就会很大，再加上我们现在是一个创业团队，我在此之前只是一个白领，没有任何经营经验，所以在整个过程中，光是最开始的工商法务就让我头痛欲裂了。上周五团队刚吵完一次架，吵到头疼欲裂，非常痛苦。

但第二点也让您说准了，在这个过程中，我觉得我们确实实现了价值的放大。比如最开始我们写书的时候，我可能会偶尔给大家写一两篇历史文章，我对大家的贡献也可能就是这一两篇历史文章，只能给大家讲一讲这方面或那方面的知识，零零碎碎地给大家带来一点耳目一新的感觉，仅此而已。但现在我们变成了一个团队，就有机会把这件事情变成一个巨大的事业，可以去想象我们有没有可能把教育，往大了说是教育，往小了说是传播知识，把这件事情变成一种气候，给大家带来一些启发，能不能让大家一起思考这种全新的知识传播或者教育方式。如果它能达到我想要的目的，那我觉得这是一个特别伟大的事情。

俞敏洪：我觉得个人创作一两本漫画，哪怕你一辈子创作了十本二十本，这也是在一个可控范围之中。但如果在不降低质量的前提之下，能够面向中小学生群体，包括成年人，将那些平时本身没有时间或者没有兴趣去涉及到的知识，通过你的团队表达出来，我觉得这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功德无量的事情。

我记得给你投资的两个人都是我的好朋友，你拿到他们的钱以后，是不是也会有很大的压力？有后悔拿他们的钱吗？还是说已经想通了？

陈磊：这由不得我后悔，就没敢仔细思考这件事情，如果仔细思考，我肯定后悔。说到压力，其实拿到投资的时候压力不是最大的，而是我第一个员工跟我谈工资、要工资的时候，我忽然感受到了压力。倒不是说他要了多少钱，而是你会发现自己以前是“自己吃饱，全家不愁”的一个作者，现在忽然要开始对别人负责了，这个时候我才觉得真的有点压力。

所以拿到钱的时候压力还真不太大，只是发现以后这个事情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而是两三个小兄弟、几十个小兄弟、一整个团队的事情，可能大家都需要为了这份事业奋斗，也需要从这个事业里获得回报，也可能小伙伴们的人生都搭进来了，是这样的感受。所以那个时候想的很多，就会觉得压力很大。

俞敏洪：新东方和资本打交道已经快20年了，我在这个过程中也遇到过你所遇到的压力。未来如果在资本和事业的平衡中，你找不到感觉或者有困惑，我觉得我能帮你解开一部分。

今天特别开心，混子哥，我今天时间差不多了，下次我们直接见面喝酒聊天。

陈磊：太好了，期待见到俞老师。

俞敏洪：那今天我们就这样，再见。

陈磊：俞老师再见。

俞敏洪：刚才和我对话的是“二混子”，真名陈磊，是《半小时漫画》的创始人。我很喜欢读他的书，也对他创作背后的动机和概念非常感兴趣，所以邀请了他一起对谈。

今天的对谈，我也很有收获，我想从教育方面稍微说一说。在孩子长大的过程中，父母常常会疏忽孩子的一些爱好，尤其可能是孩子的天赋或者从小培养出来的爱好，甚至有时候一些父母会对其进行打压。比如陈磊，他小时候开始就不断地画漫画，而且不是画油画、水彩画、国画，而是从小到大模仿日本动漫画漫画，一直到高中阶段也没停，后来上的是机械专业，其实漫画不算是他的正业。不少父母可能会认为画漫画会影响孩子学习，甚至影响孩子高考，就会打压孩子这方面的兴趣，但最后的结果可能是，孩子一辈子的天赋就被摁下去了。

所以希望父母们看到孩子有某种天赋或者有从小喜欢的爱好时，不要轻易地扼杀他们的爱好，不要以这个对学习不好为理由做这样的事情。很多家长都会以孩子的学习成绩中等或者不好为由，不让孩子发展爱好，但实际上这个爱好可能在未来就是他的事业。比如陈磊自己本人一定也没有想到，自己在未来成了工业设计师之后，他能再次和漫画续缘。更没想到的是，他把对知识的探索和漫画、幽默的语言结合起来，能在中国兴起一股漫画讲知识的浪潮，可以说是传递了很多知识。

其次，我想和大家说，人生有很多条路径，有时候我们在进行一个主营业务，但可能这个主营业务并不一定是我们终身的成就。比如苏东坡，他的主营业务是当官，如果他没有遇到“乌台诗案”，他一辈子可能就只是一个不会在中国历史上留名，或者即使留名也不会成为像现在这么响亮的一个官僚。有时候，当我们在生命中遇到事情，或者当我们面对人生选择的时候，其实要稍微多想一想，也许你正在做的事情和你人生一辈子的选择其实没啥关系。

我常常说，人要思考自己的方向。比如我在北大的时候，过得挺安逸，如果一直待在北大，我就是教书、睡觉、度假，这依然是我的一种人生。但后来我经过思考，有一个点打动了我，就是我不想过一种让自己一辈子如此平安，又如此一眼望到头，让我根本产生不了太多激情的生活方式，所以我选择从北大出来。当然，出来以后遇到了各种惊涛骇浪，遇到了各种自己在北大绝对意想不到的事情，但在某种意义上，它确实能让你的人生变得更加波澜壮阔，也让你的人生变得更精彩。

所以，当我们现在在做着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站在自己并不喜欢的岗位上，或者只是为了能拿份工资，为了生活不起那么多的波澜，一直在做着并不能真正让你兴奋的事情，我觉得就值得思考。思考的前提就是，你是不是还有更加精彩的人生在背后等你，这特别重要。

之所以今天给大家推荐《半小时漫画》系列，是因为我觉得难得有人能把娱乐精神和严肃的知识结合起来，我们也真的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读大部头的、严肃的科学史、哲学史。比如《半小时漫画中国哲学史》讲的就是老子、孔子、孟子的思想，也包括王阳明等等的思想，但在书中，他们都用比较幽默的方式来呈现。我们平时基本上没有那么多时间读这种大部头的著作，更不用说要把脉络理清楚，但一个人的知识结构，又和他的眼界、判断力、知识扩展能力有着非常重要的关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最重要的首先是把握大的知识结构，不需要你记细节，只需要知道它的枝干就好，我觉得《半小时漫画》系列确实能达到这样一个功效。

日常生活是枯燥的，有时候也让人心烦，但读一读这样的漫画，至少可以短暂地让我们忘记比较枯燥的现实，让我们在会心一笑时学到一些知识、一些幽默。

今天就先和大家聊到这里了，祝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