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18日，导游小帅在抖音上发布了一条视频，标题叫做《帅说普陀》。
配合着欢快的BGM，小帅念诗般地给观众快速讲解了普陀山景区，并邀请大家关注自己的账号。可能因为刚开始做，小帅用的话筒收声效果并不好，剪出来的视频甚至能听到很大的风声。但粗糙的制作，并没有妨碍它收获了3万多点赞和近1100条评论。点开留言区，被顶到最上面的评论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小帅发布这条视频2个月后，武汉出现了国内第一例新冠患者，自此拉开了持续近3年直到今天还没有彻底结束的防疫时代。这3年来，旅游从业者的境遇普遍并不好，根据文旅部刚发布的十一黄金周旅游数据，国内旅游出行人数同比减少了18.2%，收入仅为2019年的4成多。但这份数据，显然代表不了小帅过去几年的经历。他的生意反倒变得更好了。在最新一期视频中，小帅说自己团队推出的普陀山跟团游，过去2年中，已经服务了几万名团友，备受好评，经过这两天迭代升级后，又要涨价了。2008年金融危机过后，有人总结旅游数据时就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2008年，国内旅游总收入从2007年25%的增长率腰斩到了6%，而普陀山的收入较上年却大增24%，2009年再次激增了40%。经济形势越是不好，来普陀山拜菩萨的人越多，普陀山景区收入越高。国庆节前，因为好奇身边不少朋友花钱去算命，我写了一篇《酷玩茶话会：你算过命吗？你相信命能算吗？》，邀请大家来共同聊聊这个话题，结果当晚就收到了一百多条留言。9月20号，澎湃新闻报道上海某退休教授在公益名家讲坛直播时吸烟，被市民举报后，所在场所被罚款3500元。直播吸烟的教授名叫王德峰，退休前任教于上海复旦大学哲学系，复旦师生习惯称他为“哲学王子”，曾被校长特批可以在讲课时吸烟。校内，人人皆知。不过，这两年王德峰已火出了复旦，成为B站、抖音、视频号等平台上的“网红”。在B站搜索“王德峰”三个字，他最火的两门课是《马克思哲学》和《中国古代命理学要义》。这两门课看起来风牛马不相及，一边是朴素的唯物主义，另一边看起来像封建迷信、玄学。实际上还真就是玄学。一档节目上王德峰讲命理学，有位年轻导演问自己未来是否能出名是不是命中注定的？王德峰不仅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还现场讲解了该如何通过生辰八字确定这件事。从王德峰口中说出的关于命理学的名言有很多，流传比较广的像“人到40还不信命，此人悟性太差”“人生富贵穷通，莫非命也”“确认我们有命运之后，才能有真正的积极人生观”，以及我看的那条视频中引出弹幕最多一句话：“富贵来了，你能安富，贫贱来了，你能安贫，那才是真正的福气，叫安富安贫。”这种观点复旦的学生喜欢，工作了的年轻人追捧，放在过去是难以想象的。我记得我读书那会儿，最受欢迎的“知识”是俞敏洪、“打工皇帝”唐骏、李开复这些人讲的，突出一个学习就是要改变命运，就是要挣大钱。比如俞校长当年带着那句“从绝望中寻找希望，人生终将辉煌”，在全国近百所高校巡回演讲，一个故事翻来覆去地讲，概括起来就是：我一个当初在北大混得最差的屌丝，如何通过每年读几百本书、如何努力，做上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但这样一个故事模型，当时走遍全国50多座城市，为俞校长鼓过掌的学生不计其数。只能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故事。如今俞校长已经转行直播卖货了，“打工皇帝”唐骏学历造假走下神坛，李开复和他的“硅谷成功故事”也早已成为了时代的边缘故事。我相信即使今天让这三位再年轻20岁，重新带上他们夹杂着鸡汤的成功学出发，在年轻人群体中也激不起当年那么大浪花了。王德峰今年已经66岁了，他不是这两年才开始在复旦大学讲这些内容，而是当初俞校长去复旦大学分享成功故事推销考研培训班的时候，他就在讲了。用一句互联网行业的话说，王德峰教授现在站在了风口上，或者用他自己的解释是：我们这个时代习惯灌输知识和技术，谋生是人们生活的主要目标之一。而资本增值的推动又让当代人更容易遗忘自己的精神生活和精神家园，导致没有安心立命的地方。大家喜欢看我的讲座，也表明哲学被社会需要了。
当然了，这里王德峰口中的哲学，更多是指东方哲学，是年轻人喜欢他讲的“没有目标的人生才是最好的人生”，是“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这些听起来充满虚无主义的概念，在今天荣光焕发，让一些人重拾对国学的兴趣，但怎么看都不像个值得开心的故事。上个月，我一位高中同学花了1200块钱在网上找人算了次命，给他算命的公众号叫“s军师策s”，也算是业界大拿了。曾经因为一篇题为《北京望京SOHO风水大局，互联网“滑铁卢”?》的文章，一顿分析，判定望京SOHO风水不行，被当时还没跑到美国的潘石屹给告了。 潘石屹赢下官司后，这个公众号随即被封，后来又多次更换马甲，现在靠在网上给人算命赚钱。我朋友找的1200元一次的服务，在这个号上根本不算贵，甚至算是“低端服务”了，最高的算一次命要1万元整。我同学交完1200块钱后，满怀期待地等着大师指点迷津，结果却等来了对方复制粘贴来的一堆百度查重率100%的废话。整个算命过程中，命理师经常会告诉我朋友哪哪“有问题”，但只要你追问他该怎么化解，立马暗示你加钱，比如说我朋友顺口问了改名多少钱，大师张嘴就是3000元。我同学觉得自己花了1200，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最后想打断大师问问重点，却被大师告知：时代里的悲伤故事，被一些人利用起来大发横财，看起来就更悲伤了。事实上，疫情后的第一年，天眼查、IT桔子等数据就显示：中国占卜算命赛道有50多个项目拿到了融资，其中完成A轮融资的9个，Pre-A轮2个，天使轮19个，种子轮4个。这里面，拿到千万融资以上的也有9个。看一看什么才叫时代的风口吧。疫情后很多行业都变得不如从前，只有算命行业敢搞个“一年5亿纯利”的大新闻。复制粘贴百度内容的“s军事策s”一万算一次命，还要提前2个星期才能预约上。2021年，通过AI赚到最多钱的不是马斯克公司的打工人，而是中国写AI算命的程序员，有人预测中国AI算命的市场规模未来会达到：上一个对算命如此痴迷的国家，还是阶层固化严重的韩国。早在2018年，《经济学人》测算，那一年韩国的算命行业的规模就达到了40亿美金。韩国5000多万总人口中，有30多万个算命师，平均每200个人就有一个会算命的。韩国市场调研公司Trend Monitor的数据显示，70%的韩国人一年至少要算一次命。甚至传闻连朴正熙发动政变都要先找大师问问，风水大师季昌龙点头，朴正熙才敢去“办那件大事”。即使完全采纳王德峰的说法，命运也绝对不是百分比可预知的。王德峰接触命理学，是因为偶然间看到了一本叫《中国古代算命术》的书，后来他联系这本书的作者洪丕谟，第一次去拜访对方时，他问了这样一个问题：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24万多人一起殒命，难道说这些人的生辰八字都一样吗？洪丕谟答，国运大于人运。王德峰又问那国运能算吗？洪丕谟说本来能算，后来失传了。洪丕谟在《中国古代算命术》一书中，自批八字，认为自己寿命到八十四岁，但他本人却是六十五岁去世的。没有不尊重洪丕谟先生的意思，他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书法家，但他给自己算命也确实算错了。小时候看李连杰那版《太极张三丰》，我身边有小伙伴不喜欢李连杰扮演的张君宝，认为这个角色太窝囊，反而喜欢钱小豪演的那个反派——董天宝。董天宝虽然是个坏人，但这个角色有血有肉，散发着充沛的个人意志力，生机勃勃，尤其是结尾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让人觉得他既复杂又热血。长大后我还看到过第二个类似的角色，就是2017年上映的《人民的名义》中的祁同伟，祁厅长的人生格言是胜天半子：世界最穷国家塞拉利昂的一个小村子里，村民们挖出了一颗709克拉的大钻石，价值人民币约4300万。村民小黑描述自己当天如何兴奋、跳舞庆祝，因为带队挖出钻石的牧师发誓，拍卖后要把一部分钱用于改善他们的生活。但真正拍卖后牧师却杳无音信，记者问小黑对牧师归来还抱不抱希望：Do you have hope?小黑想了一下，说：I hope to god（我向上帝祈祷）。当一个人习惯了无力、无助，就不会愤怒了，不会再喊“我命由我不由天”、“老天爷也不行”，只会下意识hope to god。
几年前佛了的中国年轻人还会聚在支付宝微博下面争当马云家的“锦鲤”，被抽中的锦鲤瞬间上热搜第一、坐拥百万粉丝，成为人人羡慕的人生赢家。
但现在很多佛了的年轻人连锦鲤都不想当了，他们聚在王德峰的视频下面，甚至开始相信被抽中锦鲤应该也是命中注定。
他们应该特别相信国运大于人运，对国家充满希望，相信中国富强了自己的生活就会变更好。但是，很多人不知道眼下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小小的”磨难何时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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