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向榜单 | 辨认出病娇少年的影子,并对他重拾耐心
2022 年最后的假期结束,又经历连续 7 天的工作日,天气骤冷,难免令人有些恍惚。
一年又快要结束了。
年初立下的阅读目标,在这余下的七十多天,到了查漏补缺追进度的时候。
我们邀请单向的朋友们,或许是写作者,或许是书店店员,陆续整理发出他们的年度阅读清单,是记录,也是督促。
无论是“随身携带的的避难所”,还是“砍向我们内心冰封大海的斧头”,只要你我仍在阅读。
本周的这份年度书单来自夏扶摇,摄影师、写作者、独立出版人、行为艺术家,偶尔也写诗。
2022 年,她把个人简介从“一个春心荡漾的少女”改成了“一个不再终日春心荡漾的少女”。
开启了对普鲁斯特的爱,尽管他在《追忆似水年华》令她无比不耐烦;不同体裁不同阶段写成的全集造就了“时而撩拨你的情绪,时而沉闷到想弃卷而去”的不稳定心情……这一年的阅读,夏扶摇收获了许多惊喜。
我对普鲁斯特的爱并不是从《追忆似水年华》开始的。
他早已在我心中留下了“病娇少年”的形象,在《追忆似水年华》里让我无比不耐烦,《少女的忏悔》则让我一眼辨认出病娇少年的影子,并对他重拾耐心,“她在乌布利度过那两个晩上时,都到我的床前道晚安……想唤她回来,对我再说一声晚安,可是又不敢这样做,然而心中却越发感到强烈的需要,于是就想出一些新的借口,什么我的枕头枕得太热,得把它翻过来啦,我的脚冰冷,只有她捧在手里才能焙热啦”,这样敏感脆弱的心灵没法让人不怜惜——别误会,我没有当母亲的欲望,只是这个场景跟我的童年异曲同工,包括紧随其后的所有内心拉扯,亦完美契合了我的少女时代。
对病娇少年的耐心,更多是对自己的耐心。所以看到这个版本的纸质书时,我果断买下。出于分析自己的需要,重读了两三遍,顺便发现了诸如雷蒙•拉迪盖、安德烈•多泰尔等现当代法国小说家。这本合集在我眼里已经披上了厚厚一层的“少年滤镜”,跟法国无关,跟“意识流”也关系不大,而是一个个细腻且庞大的心灵,向我敞开了曾确凿发生过的梦境。
布尔加科夫拥有俄罗斯文学固有的“厚重的圣洁”,但又多了几分“绚丽的天真”。
在这本书里,魔鬼让人恨不起来,耶稣让人怜惜而非敬仰,尘世的律法苍白而遥远,最有力量的反倒是少女玛格丽特,她乘上扫把去赴撒旦之约的那个篇章,被我列为所有义无反顾之爱的“楷模”。
这样热烈天真的爱,它的底色仍然是俄罗斯的,细细拨开那些纹路,会发现,它的内核是“自我牺牲”,玛格丽特在撒旦舞会上的巡游,明明是一副博斯的《人间乐园》,却看不出享乐,而是怀揣爱情的少女,以赤子之心、赤身裸体,一遍遍浴血重生,成为与撒旦同行的女王。退场之后,女王仍旧要变回少女,仿佛她的使命就是为爱而活。
如果说整本书是一首交响乐,那大师和玛格丽特这条线应该拥有最柔情婉转的旋律。以至于将近结尾,那个忏悔了几千年的本丢•彼拉多也仿佛松了口气:
第一次读到舍斯托夫时,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俄罗斯人,就连搞哲学也如此激情澎湃”,仿佛有个教官在耳边咆哮出一句句真理,每一个句子后面都是感叹号。
但那些真理的内容,又如此“存在主义”,充满宗教意味,很容易联想到薇依,只是后者使用的是法式优雅的姿态和语言。关于“美”,这两人也有观念交叉之处:“美”不能说是“美的事物”,所以,从美的“概念”或美的“思想”,不可能“引申出”关于艺术美或自然美的作品来——舍斯托夫;美是道成肉身成为可能的经验证明——薇依。
舍斯托夫曾在《托尔斯泰与尼采学说中的善》中写道:“应当寻找那高于怜悯,高于善的东西。应当寻找上帝”,而信仰不是科学般有根有据,是对善的追求。大概这也是副标题名为“无根基生活集”的原因。
在少数晴天和更多个漫不经心的冬天读张羞。
我常常把他的文本当作走神时的药剂,仿佛,可以毒攻毒,因为他的气质太散(聚精会神的散)、看似缺乏连续性(或沉浸在某种连续性里),又难得拥有简洁干净的“口感”(你看,我用了好几个括号,层层补充也没补到我想要的准确。语言,本来就是在一层层解剖中,变得更模糊,更远离原初的模样)
是不是读张羞的人,都会喜欢使用括弧和破折呢。一个常抄写他文本的友邻,在 ins 上玩“将一页书上的部分句子涂黑”的游戏,似乎涂黑了那些句子,整篇读起来也依然成立。这又让我想到《瀑布》,我手上有三本,所以我现在说的其实是个集合体,就是它在我心中造成的一个印象,甚至可以代言张羞在我脑中的形象了:一个人絮絮叨叨着,我坐在旁边,即使走神,回过头再接上去听,他似乎也已经走了很远很远,却不影响我继续听,当然,有一些元素仿佛是永远在那里的,如卢照邻,尼姑,鹅等等,我有时怀疑,他是不是在絮絮叨叨时也走神了。所以阅读《瀑布》,就像两个走神的人一同虚度光阴(如果你不能和他一起走神,你就只能合上书本了,可能几百年都不会再翻开)
在那个走神的宇宙里,每个人,物件都聚精会神起来了。去过浴场吗,泡完澡后在休息区,有人在洞里玩手机,有人在下棋,有人走进桑拿房……浴场的氛围,类似《瀑布》的文本气场,我喜欢在那种昏昏沉沉懵懵懂懂又深知马上可以神清气爽的地方吃冰淇淋,那份冰凉,像道真理般,给我最后一击,吃完它我就可以走出浴场了。
写科技与生活的题材有很多,但这部作品中出现的科技设想,却是让我觉得最不自由的。
机器套上毛绒绒的外观,内嵌可远距离连接的零件,两个不同地方的人,通过它,连接上彼此。地点是随机的,对象是随机的,但社交的情境与互动的模式,都已有了固定的框架。
似乎再有想象力的机器,到了人的语境,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人与人之间无止境的博弈,如深渊般的个体孤独,自由意志。——是把它当成现代人的精神困境读物,多过科技读物。
拉美文学有太多不可思议之物了,以至于在阅读拉美文学时,我开始希望找到“不可思议”之外的东西,不再满足于大醉一场后,次日只剩下朦朦胧胧的宿醉感。
艾拉在这点上满足了我,书中常常出现一些怪异却仍旧充满思辩性的“灵光”:
我愿称之为“聪明又天真”,正如艾拉借角色之口作出的阐述:“既然天上的星座只是一种纯粹的观念,能被人看见却绝不可能成为有形的实体,所以它们需要不停地证明自己存在的事实,尽可能每晚都出现,我想这就是您觉得困惑的关键所在吧。这正是存在于一种想象系统内部的悖论:要想生成所有的形象,系统本身就必须是真实的”,犹如在天马行空之下,时刻准备着为梦境校准思想的轨道。
有一种作者是进入了他的语境才能和他一起嗨的。布劳提根就是这一类。
“他不断提到的「我的死」是一个什么基地吧?”
“会不会是一个咒语,频繁出现后,就成了主角的口头禅?”
——初读本书时,和一位朋友发生这种幼稚的讨论。后来发现:是我们太执着于世界的「确定性」了。用这种方法去读布劳提根,只能粗粗尝到文本的可爱,而在恍然大悟后,才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残忍。西瓜糖,如果真有这样一种糖的话,咬起来可能也是甜蜜又锋利的吧。
“遗忘工厂”和“我的死”,两个对立的世界,宛如“野蛮”与“文明”,在日复一日的对峙中,来到结局时,野蛮还是输了,“阴死鬼”们纷纷选择自我了断,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似乎也没人关心为什么,村民们有序处理满地的血和分离的器官、火烧尸体,没有任何追问,一切都好像是理所当然:死亡是理所当然的,自我了断也不在意料之外。
我想,喜欢和不喜欢这本书的人,可能拥有着同一个原因:这个世界太隐晦了。
更像是一本诗歌的“变形记”,里面的每一页都可以成为一种“诗歌装置”,只不过,它是纸上的。
诗绘图、图配诗、诗图互释——塔布拉达在平面上玩这个叫“图像诗”的游戏,不知不觉就玩出一个世界来。我被它的形状吸引,进而沉迷于它的精神轨迹中。无疑,这个诗歌世界是立体的。而“立体”,就是对一部作品的最高评价。
如此轻盈甚至轻盈到有些轻佻的嫌疑了,它的精神源头却可以追溯到东方。对李白及中国诗的音韵之美的推崇,都体现在了他引用的马拉梅诗歌里:
巴别尔几乎贯穿了我上半年的阅读时光。这 5 册全集由不同体裁组成,也就造成了不稳定的阅读心情。巴别尔也确实像那种发挥不稳定的选手,时而撩拨你的情绪,时而沉闷到想弃卷而去。高尔基当年打发他“到人间去吧”,不知是不是刚好读到沉闷期的巴别尔。当他写日记时,我也常常忍不住怀疑他的才华。
但这 5 册书,确实是缺一不可的整体。如果没有战争期间记录下来的片段,便无从一窥巴别尔那些故事背后的精神底色。
俄罗斯人的痴狂,出现在了巴别尔的故事里,除此之外,更令我惊喜的是,还出现了又痴又疯的人——疯狂的俄罗斯人,我很少读到。
他的日记却写得很平静,一种已经失望了很久的平静:“没有战斗,这是多么美妙而必需的事——休息。骑兵战士们,马匹。摆脱这种非人的勾当,远离杀戮,一起生活,轻声歌唱,相互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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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开始整理 2022 书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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