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 —— 华西岁月续篇（心肺复苏）

我亲身经历了一场惊险救母之事，它发生在我从华西毕业三十四年之后，那年母亲九十二岁。

2016年10月15日周六，秋高气爽，我与母亲刚从Costco买了食品回到我家。平时母亲住在她的老人公寓里，此公寓离我家很近，只隔几个街区，我每日去她的公寓里照顾她。每到周末，我就接她回我家住，方便照顾她。那天我们回来时快下午一点了，我收拾好食品，赶紧做中午饭。我煮了两碗面端上桌，细听了一下，在卫生间的母亲突然没有动静了。我马上去查看，只见母亲昏厥在马桶上，她出现无意识，无心跳，无呼吸 “三无” 状况！

当时情况十分危急，我不假思索，立即给她做了心肺复苏（Cardiopulmonary Resuscitation, CPR），就是心脏按摩和口对口人工呼吸。大约两分钟后她的呼吸开始恢复，我继续急救，大概又过了两分钟，她的心跳恢复了，可是非常地缓慢。呼吸和心跳恢复了，我仍然不能唤醒她！这时候我拨打了“911”（911是美国紧急呼救电话号码）。几分钟后救护车来到了我家门口，几位救护人员很快把母亲抬上了救护车，随着一路救护车的尖叫声，十分钟后母亲被送到了离我家最近的莱希（Lahey） 医院的急诊室，Lahey 医院是麻州波士顿地区最著名的一家私立医院之一，这里经常出入那些来自著名医学院（像哈佛大学医学院、耶鲁大学医学院）的医学泰斗。

 

我到达急诊室后，见母亲坐在推床上，她的神志已经恢复了，我拉着她的手说：“妈妈，您可算醒过来了，您把我吓坏了！”

母亲看见陌生的环境，见我来了就问：“这是哪里？”她有些紧张，又对我说：“我们回家吧。”

我安慰了她几句，接下来我们得听医生的。急诊室的医生很快请来了心脏科医生会诊，母亲被诊断为心动过缓（Bradycardia)，随时可能再突发心跳停止。所以母亲在转入心脏科后，医生当晚就进行了手术，为她安装了临时的心脏起搏器（Cardiac Pacemaker）。医生为她安装了临时心脏起搏器时，允许我在观摩间看了手术的全过程，两位医生操作熟练，手术顺利，只用了二十分钟就结束了。

两天后的一天，早晨六点医生安排母亲手术，为她换装了一个长期的心脏起搏器。一天后母亲从心脏科的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

她现在白天洗脸刷牙吃饭等简单生活完全能自理了，晚上睡觉也很好；下床行走或上厕所也是自理，但是需要有人陪在身边，防止她摔倒。她总是问：“我可以回家了吗？” 她需要住在医院的主要原因是：医生需要观察一段时间，她安装的心脏起搏器是否运转正常。其实她还有两个小问题，可以回家休养。一是她的血压有点偏高，平日里她的血压不高还偏低，可能是她的机体对昏厥的一种应激性保护反应吧，一用降压药，血压就恢复正常。二是胸前疼痛，这是我给她造成的。我在给她进行心脏按摩时，每一次对胸部的加压，无疑是对母亲弱小身体的一次打击。

每次医生查房问母亲有什么不舒服，她就指着胸口有疼痛，我就会说可能是我在做心肺复苏术时加压太重所致。

“你必须重压，才能唤醒她的心跳！” 医生对我说，然后就笑着对母亲说：“你会原谅你的女儿压痛你的胸口，是她挽救了你的生命。”

护士给了些止痛药，对母亲的胸前疼痛缓解了不少，随着母亲的身体恢复，她的胸前疼痛会减轻，最后消失。

术后第三天，她已经能够下床慢慢地行走了，又在医院住了两天，她转到了离我家很近的一个康复中心。她在康复中心住了一个月，心脏起搏器运转正常，其它实验室化验指标都正常，她又回到她的公寓住了。

 

在母亲被送到莱希医院的急诊室和入住心脏科的第一天，急诊室和心脏科里的十几号医生和护士，都用一种神奇而怪异的眼光打量着我们母女俩，我有点诧异，但因来去匆匆忙忙，并且情绪紧张，我来不及细究。

终于，有位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皮肤白得像床单的主治医生开口问我了：“当时发现你母亲昏厥时，怎么没有首先拨打911，而是为她做心肺复苏术？”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她的问题。当时我确实什么都没有想，一看见母亲出现 “三无” 状况，就把她平躺在地上，给她做了心脏按摩和人工呼吸。

我就顺口回答道：“应该是职业性自然反应吧，因为我知道只有在母亲昏厥后的前八分钟抢救，才有可能挽救她的生命。”

“职业性自然反应？你是急救中心工作人员？”她问道。

“不是，”我回答她。

“你在哪里学会了心肺复苏术？” 她又问，她那本来就大的蓝眼睛，完全瞪圆了。

“哦，我本来就是一名医生，心肺复苏术是在医学院读书时学的。”

“医学院？?你是在美国接受的医学训练吗？是哪一所医学院？”

“不，我是在中国接受的医学训练，我就读的医学院在中国华夏的大西南盆地——四川成都。”

她“喔”了一声，更好奇了：“那所医学院叫什么名字？”

我回答道：“我就读的时候叫四川医学院”。

她又问：“你是心脏科医生？”

我又回答道：“不是，我是眼科医生。”

“眼科医生？”她有些疑惑和不解：“眼科医生经常会遇到需要做心肺复苏术的病人吗？”

“不，这是我从医学院毕业三十四年后第一次做心肺复苏术，”我马上解释道。

“你从医学院毕业三十四年后第一次做心肺复苏术就这么成功！我简直不敢相信。”她又惊讶地说。

我听她这么一说，也有点不敢相信我怎么就成功地挽救了母亲的生命。

“你的医学训练太棒了，你就读的医学院一定也是一流的！”她接着称赞了一句我的华西母校。

就在我与这位主治医生一问一答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被这里的医护人员团团围在了中央。我的脸火辣辣的，心中一股母校荣誉感油然而生。

“我认识两位优秀的中国来的心脏科医生，就是从这所四川医学院毕业的。” 这是一位略带印度口音的住院医生插话道。

我转身打量了一下这位小伙子：高高的个头，棕褐色的皮肤，凹陷得很深的大眼睛前面还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我接着询问他：是哪两位中国来的医生？原来是医七七级八班的朱同学（与我同一个小班）和医七七级七班的李同学（与我同一个中班）。啊，老同学也来帮我露脸了！我知道他们两位都在美国的明尼苏达州，是我们医七七级八十多位在国外谋生的同学中混得不错的。我好奇地问这位小伙子一句：

“你怎么认识他们的？”

“他今年初才从明尼苏达州来到莱希医院的。” 另一位住院医生抢答道。

“是啊，我在明尼苏达州时与他们是同事。”那位有印度口音的住院医生补充道。

“我的矫形牙医是一位中国来的医生，她也是从一个叫华西的医学院毕业的。” 说话的是一位小护士，话音刚落，就咧着嘴 “咯咯咯” 直笑，露出她那两排上下整齐而洁白的牙齿来。

我再也忍不住要向他们介绍我的母校——华西了。我告诉大家，我就读的医学院，坐落在中国西南成都的华西坝上，1910年英国、美国、加拿大三国的五个基督教会在中国西部创办的华西协合大学，后移名为五大学、华西大学，1985年改名为华西医科大学，2000年并入了四川大学。我的母校一直是中国最好的医学院之一，特别是它的口腔专业，誉满亚洲，闻名世界。

华西的教学称得上是一流的，我只用了在华西求学时懂得的那一点心肺复苏术救了我母亲的生命。当时看见母亲昏厥在马桶上，在为她做CPR之前，我很镇静，把母亲平放在地上后，拖着她的双脚向后拽，把她的身体拉直，防止由于颈部肌肉松弛与头部形成角度而阻碍呼吸道通畅。如果呼吸道不通畅，那么心肺复苏术的成功率会大大降低。窥一斑而知全豹，就我这一个小动作，可知当年在华西学习时，老师的讲授是多么深刻，已经潜移默化地深入到了我的骨子里，关键时刻就自然而然地付之于行动了。

我在莱希医院心脏科进进出出的这几天，医生和护士总是向我投来尊敬的目光，他们对我母亲的照顾也是呵护有加。在母亲第一次进手术室时，我请求进手术室陪伴她，他们欣然同意了。像这种家属陪伴病人进手术室，在中国和美国的医院都是不常见的。这是他们对我表示的尊重。这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观摩医生怎样为病人安装起搏器！我当时在校实习时，选择的是心内科，在心内科病房实习了大半年，从来没有进过心外科手术室。第一次近距离看这种手术，而且病人是我的母亲，心情是极为复杂的。在我接母亲出院离开心脏科的那天，当班病房的医生和护士站在走廊上目送我们，他们微笑着，眼里充满了欣慰、敬仰、安心之情。

其实我只是沧海一粟，是从华西母校毕业的成千上万医学生中的普普通通的一名学子而已。从华西走出来的每一位弟子，都在运用从华西学到的知识和领悟到的精髓治病救人、救死扶伤。不管他们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都在闪闪地发光。

 

当时我争分夺秒地抢救母亲，我看重的是母亲的生命。是的，有什么能比生命更重要了呢？一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有时候生命非常脆弱，生命的存在或消失，就在一瞬间。我相信，当面对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可能突然消失，每一位医者都会像我一样，以自己的方式去尽力挽救这个生命，这也是真实意义上的治病救人、救死扶伤吧。面对所有的生命，不管是初生的婴儿，还是残年的老朽，医护人员都将尽心竭力去救治和挽救每一个生命。

时间就是生命, 此话一点不假！在没有医疗救护条件情况下，心肺复苏术是挽救昏厥者生命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如果在昏厥后的前八分钟，特别是在前四分钟（被称为黄金时间），实施心肺复苏术的话, 几乎可以挽救一半昏厥者的生命。

在美国，需要有心肺复苏术执照的救护人员才能为昏厥者做心肺复苏术。而且这个心肺复苏术执照必须每两年要重新培训通过考试再获得。如果一个施救者没有心肺复苏术执照，又为昏厥者做了心肺复苏术，这个施救者有可能被昏厥者的家属起诉。原因是昏厥者可能会因为施救者不恰当或不正确的心肺复苏动作，浪费时间而失去生命或造成身体严重创伤。也有患者由于宗教或个人的原因，随身带有昏厥时拒绝心肺复苏术的卡片。所以对心肺复苏术的管理和实施是有严格规定的。当然，如果没有心肺复苏术执照，又遇到不拒绝抢救的昏厥者，在没有医疗救护条件情况下，施救者可以首先拨打911，在911接线员同意或指导下，可以为昏厥者做心肺复苏术，即给予了昏厥者生命重生的机会，无论结果怎样，施救者也不会被其家属起诉。

写于2016年11月26日

修改于2022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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