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续忆》:第二十三章:在维也纳寻找舒伯特 (三)
《山居续忆》
第二十三章
在维也纳寻找舒伯特
徐家祯
(三)
舒伯特逝世地
(接上文)舒伯特的作品, 一直要到他二十五岁时才有出版商愿意出版, 尤其是一八二 六年他二十九岁时, 有六家出版商同时发行了他的一百多首歌曲, 使舒伯特的朋 友们大为高兴。但是, 出版歌曲并没有使舒伯特的经济情况改善多少, 因为那时 候, 为没有名气的舒伯特出版一首歌, 出版商可能只肯付给一块钱的稿费! 而现 在, 有谁如果拥有一页舒伯特歌曲的原稿的话, 他很可能一下子就成为百万富翁! 世界就是如此之不公!
舒伯特在他逝世前一年才开始写他的最後一部、也是最享盛名的套曲《冬 之旅》(Winterreise, 英文名是 A Winter's Journey), 共包括二十四首歌。在此以前, 他还写过另一部套曲《美丽的磨坊女》(Die Schone Mullerin, 英文名是 The Fair Maid of the Mill)。我已经另有专文介绍。《冬之旅》和《美丽的磨坊 女》这两部套曲的歌词都是德国古典诗人维莱尔姆·米勒(Wilhelm Muller, 1794 - 1827) 写的短诗。米勒比舒伯特年长三岁, 却与舒伯特同年去世, 只活了三十四 岁。舒伯特的《冬之旅》是在一八二七年二月作曲的, 其中头十二首歌在舒伯 特生命的最後一年 —— 一八二八年一月出版, 而等到後十二首歌到同年十二 月出版时, 原作者舒伯特和米勒却都已去世, 再也不能亲眼见到了!
舒伯特一生没有过固定的住处: 童年时他住在父母家, 上学时住在寄宿学校 里, 当老师时住在教师宿舍, 後来就常住在他的朋友家。舒伯特性情随和, 生前 有一群爱好艺术也确有天才的朋友常常在一起, 後来人们还创造了一个词汇, 叫 "Schubertiade", 就是指舒伯特和他的朋友们。一八二八年 —— 舒伯特的最後 一年 —— 的大部分时间, 他都住在朋友家, 其中包括他最亲近的朋友之一 — — 肖伯(Franz von Schober)的家。舒伯特的最後十八个月是他创作的高峰期。 英国作曲家本杰明·布列顿说: “这是音乐史上最丰富、最高产的十八个月。在那 么一段时间里能创作出这些作品来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而创作的灵感和魔力的 标准又是奇迹般的, 无法作任何解释。”可能正因为舒伯特在最後十八个月中工 作太努力因此也劳累过度了吧, 八月, 他的健康状况就开始恶化。九月一日, 他 不得不搬出肖伯的家, 住到他二哥费迪南(Ferdinand Schubert)的家去。那儿, 就是舒伯特的最後住所。
费迪南的住房比舒伯特诞生地那套公寓要大, 我记得有两间房间, 在二楼。 舒伯特搬进去前一年, 这栋房子刚刚造好, 费迪南一家也只是在一八二八年春天 才搬进去的, 那时房间里墙上的石灰和油漆都还是湿的, 所以他们就可以少付一 些房租、这样的租户当时叫做“apartment dryers”, 意思就是“帮助弄干公寓的房 客”。所以, 在这样潮湿的环境里, 舒伯特的病情不是减轻而是加重了。不过, 费 迪南和舒伯特的关系可能在所有舒伯特的兄弟姐妹中是最好的, 他在舒伯特的 最後日子里给了舒伯特很好的照顾。
十月三十日, 舒伯特的病情开始急转直下。他吃了一点鱼, 但很快就吐了出 来, 以後, 一直到他去世, 他几乎没有再吃什么。十一月十二日, 舒伯特写了最 後一封信, 是给肖伯的。信里说: “我病了。已经十一天什么也没吃, 什么也没喝 了, 只是虚弱地摇摇晃晃地从椅子走到床上, 再从床上走到椅子上而已。里纳在 给我治疗。我只要吃一点东西就呕吐。在这样的困难时刻, 请给我带些书来吧!” 接着, 舒伯特开了一张书单, 告诉他朋友最近他已经读过的几本书。舒伯特的几 个好朋友都去探望舒伯特, 可是, 不知为什么, 肖伯直到舒伯特去世也没有去看 他。
舒伯特在重病期间还没有忘记作曲。他在最後几天, 还修改他的套曲《冬 之旅》。据纪录, 他原来还安排了在十一月四日跟一个叫 Sechter 的老师上课, 学对位法。究竟舒伯特上了这堂课没有, 现在还没有找到确切证据, 但是, 一九 六九年时在维也纳找到了舒伯特为 Sechter 做的对位法作业。可见, 舒伯特即使 到十一月初还没有预感他会很快离开这个世界。
可是, 从十一月十六日开始, 舒伯特断断续续地昏迷不醒了, 还常说胡话。 费迪南和他同父异母妹妹日夜照料在旁。十八日开始, 舒伯特进入弥留阶段。 十九日下午三点, 舒伯特与世长辞了。他最後的话, 据费迪南说, 是: “我就这么 完了!”以前, 大家认为舒伯特的死因是伤寒, 现在的研究证明, 他是死于梅毒。
舒伯特最後的住所离市区较近, 但我记得没有公共交通可以直达门口。从 地铁或者电车下来, 还要走一段路, 这就是那所房子所在的 Kettenbruckengasse 街。从街上别的房子看来, 这个区不但远远称不上是“高尚住宅”区, 而且还可以 说是比较低级的一个住宅区。我想即使在两百年前也这样吧。记得在街口还有 几家小店铺, 其中有一家是小饭铺, 另一家是中国杂货店, 我走过时还看见有一 家高声说着普通话的男女提着大包小包正从店里出来、
舒伯特故居也在二楼, 跟他的诞生地一样, 主要的陈列品只是照片和复制件 而已。我记得的实物只有舒伯特的一绺头发, 放在附有证明文件和火漆印章的镜框里。那是一八六三年舒伯特的遗体被发掘出来时剪下的, 赠给维也纳一个 区的歌唱家协会, 以作留念。
我最感兴趣的当然是舒伯特去世的那个房间, 那是两个房间中最里边的一 个房间, 长方形的, 只有十四、五平方公尺吧, 一头有一扇窗, 另一头有一扇门, 通向走廊。我不知道两百年前舒伯特去世时, 那房间的格局是不是也这样。但 现在, 除了墙上挂着的几张照片外, 房里光秃秃的, 空无一物, 连床也没有一张。
我站在也空无一人的房间里, 想象舒伯特生命最後两个半月在这间房里经 受的病痛、挣扎和希望; 想象舒伯特临终时的悲哀、苦难和绝望, 也想象一个天 才的灵魂从这个房间离开肉躯、升到天堂的情景 ...... 我感到不可思议: 在这间 现在看来平淡无奇、朴素简陋的房间里, 竟然见证了世界音乐史上最惨痛的一 个悲剧!
我向故居看守人问清舒伯特的墓葬情况以後, 决定第二天去找舒伯特的墓 地。 (未完待续)
舒伯特去世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