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革命家和小布尔乔亚(五)
我跟麦蕾宁等了一会儿,雷回来了,高高的个,满是肌肉的运动员身材,平头,细细的眼睛,笔直的鼻梁,十分精干的样子。晚回来了几分钟,是因为去买外卖,跟我们打了招呼,不多废话,手脚麻利地打开外卖,叫我俩坐在沙发里,他自己坐在地上,三人同进晚餐,边吃边聊。
从交谈中得知,雷的父亲曾经是国民党政府的外交官,60年代从台湾移民美国,雷是在美国上的中学和大学,之后考取了加大旧金山医学院。雷不谈政治和空话,关于中国大陆,他感兴趣的是人们究竟是怎么生活的,住房饮食交通就医。而且中国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世界上的一个国家,他随口就会提到亚洲、欧洲、拉美的其他国家。
而那天,他最感兴趣的是滑雪,想趁着高山滑雪场雪还没有完全融化之前,抓紧时间再去一次。雷的精力充沛,看不出他刚在医院工作了16个小时,给我留下非常能干、思维活络、动作敏捷的印象。
那一年的冬天,麦蕾宁和雷同时出现在我眼前,麦蕾宁怀孕了,来小镇是跟酒保约定了去办离婚手续。酒保也是个不凡的男人,让麦蕾宁和雷留住在家里,不得不赞叹美国人的大气和开放,曾经的夫妻跟各自现在的恋人可以和睦地居住在一个屋檐下,四人谈笑风生,快活自如。
麦蕾宁笑着说:急忙来离婚,是为了需要马上结婚。再过两三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孩子的父母可是合法夫妻啊!你想想看,我这样挺着大肚子,去领结婚证,是不是非常没有妇道?
惹得大家一笑,嗨,快乐就好!
第二年春天,麦勒宁寄来了女儿的照片,她没有去医院,孩子出生在家里,这非常符合雷的风格,他喜爱挑战,包括在家里接生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再见到麦蕾宁夫妇是2000年,在北京。那时雷出任联合国科教文组织驻华总管事,他们有了三个女儿,一家人住在三里屯宽敞的公寓里。
那年,我需要找几名在华工作的外国人,记录他们在工作场合如何应用中文。我在上海的跨国公司里“跟踪”了若干位外籍管理和员工,为了让数据更全面,便请雷帮我物色几位商界以外的,他替我联系了几个在北京非盈利组织工作的外籍人员。麦蕾宁夫妇邀请我住在他们家,便于叙旧。
雷在八十年代中期去疾病防治中心(CDC)工作,之后去了联合国,随后被派往印尼,全家跟着他搬迁海外,从印尼又去新加坡,最后到了北京。
夫妇俩一再说,北京的外交圈集中了全世界的精英,各国派往北京的往往是最聪明最能干的,相比之下,一些小国家的外交使节,水平就显得马马虎虎了。整日置身于这些绝顶聪明的专业人士之中,雷如虎添翼,在北京乐而忘返。雷一再鼓动我也搬迁国内,免得错过了一日千里的动感生活。
他们的三个女儿,雷原本希望她们都上北京的学校,但考虑到女儿要回美国上大学,而且联合国可以报销子女部分教育开支,便把上高中的大女儿送到美国东北部的私立学校住读,下面的两个女儿,也走了同样的路线。
三个女儿陆陆续续都进了藤校,麦蕾宁夫妇则一直坚守北京,雷后来离开了联合国,成为比尔盖兹基金会的主管,麦蕾宁在女儿离家后,重操旧业,去国际学校工作。麦蕾宁一家,无愧于“成功之家”的称号。细看他们,每个人在自己的领域里,都干得很出色,而他们追求的出色,远远超出了高薪高福利豪车豪宅的美国梦。
大女儿大学毕业后,致力于国际援助,哪里出现了战乱、灾难、瘟疫,她就出现在那里,整年在最危险最贫穷最落后的地区工作,经常住在帐篷里,有时候几天都吃不上一口热饭。为了她,父母的心一直悬在半空,哪怕雷这样喜爱冒险的,也对女儿的勇敢和执着佩服无比。大女儿到了三十多岁才结婚,大女婿也就职于国际援助组织,婚后两人继续从事这一高危职业。二女儿继承了雷的志愿,在耶鲁读医学院,主攻传染病的防治,二女婿学的是生物化学,在耶鲁做博士后,他俩可能会沿着父亲走过的路,从事公共卫生方面的工作。小女儿大学毕业后,参加了和平军,被派往蒙古的边远小村,她积极组织了当地妇女成立手工艺品作坊,希望以此帮助她们脱贫。
我非常敬佩这一家人,脚踏实地,以一己之力,帮助他人改善生活。由此联想到了瑞克,不知他是否还活在过去的“理想主义”之中。麦蕾宁说,瑞克后来移居波特兰,在那里维护劳工权益的非盈利组织工作。工作了一阵,又去念法学院,并取得了律师资格,现在专打劳资矛盾的官司。这几位殊途同归,帮助着需要帮助的人,锲而不舍。
岁月似水,而他们几位却激情似火,几十年都在做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事。有精神追求的人,他们的世界远远大于物质世界。在精神世界中迷途彷徨,也在情理之中,这几位正是在不懈的追求中,享受到了乐趣,实现了他们的人生意义。我祝福他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