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與黑之旅二——赤史與墨史(原載《世界華人周刊》)
赤史和墨史
清晨,火球東懸,赤煉臨窗。大隊人馬離開北去的冷氣列車,改乘天然空調的汽車轉向西行。電臺預報:從本日起,湖南省大部分地區普遍高溫,韶山地區最高溫度將達攝氏38度。五十多年前,登上天安門城樓的毛澤東,成了最紅最紅的紅太陽,從那時起,太陽在中國,不但大折其壽,而且出生地也從浩瀚宇宙,被轉移到韶山。今日,我們要去“太陽”的降生地,高溫當屬必然!韶山市委派出一位副市長——一位四十來歲的女人,專程到株洲迎接我們。自她登上我們乘坐的一號車起,“太陽頌”便一直在車廂裏高調回蕩。
兩個多小時後,我們的車隊停在韶山毛澤東銅像廣場旁邊的停車場上。全營兵將頭頂毒日,向毛氏的立像鞠躬行禮。
副市長聲情並茂、繪形繪色地向我們講述圍繞銅像的種種異象:在揭幕日忽然天上日月同輝;數九寒冬日,滿山的杜鵑竟一夜怒放;運載銅像的汽車長途跋涉,路過江西時,無故死火一晚,次日又奇跡復活——那是毛主席知道,江西人民懷念他而特意顯靈,在當地作深情停留……神乎至極!這個堅稱自己是百分百唯物主義和徹底的無神論者的政黨,其黨徒卻把自己的前黨魁描畫為靈驗無比的神靈,描畫者的神情與巫婆無異。相異之處在於副市長所用的,都是耳熟能詳的“革命”辭彙。她賣力地煽情演講,直把那無比英明的偉大領袖講得從來就不是人!我見許多小孩聽得目不轉睛、面露景仰。剛踏足“紅海”,就有孩子在黑漩渦中開始下沉。即使有足夠心理準備的我,也被撲面而來的黑浪狠嗆了一口。還要和黑浪搏擊數天呢,我得抖擻精神才好!
禮畢,散隊。兒子拉我走進一家小店買水喝。幾個營員圍在櫃檯前,對著那張日月同輝,有怒放的杜鵑襯托的銅像照片指指點點、議論不休。
“喂,照片很假,買不買?”一個男孩問。
“管他真假,買,證明我們到此一遊。”
“我不想買,超假!你看,照片裏的景物和實地的完全兩樣。回去給人家看,人家一定認為我是水貨。”
“對!連江澤民都來了,哪會來來去去只有這一張照片?不買!”
“顏色看上去怪怪的,一定是電腦合成的。不過水準太差。”兒子也參和進去了。鬍子拉碴的檔主,雖然聽不懂廣東話,卻從小孩的表情看出倪端。
“要買快買,不買就走,別擋道。”他神情不悅。
“假的!我們不買。”一個小孩爆出一句。
“你敢亂說?没有毛主席哪有你今天?小心他顯靈,今晚找你算帳。”
小孩子慌忙一哄而散。
剛進韶山,我就看了一齣中國實地版《皇帝的新衣》,這齣短劇,在苛斥和恐嚇中上場即散。
“神經病!”兒子低聲罵店主。
“不!他很正常。”
“媽媽:你為什麼幫他?”
“我不是幫他。其實,他很可憐。就像一個小孩,剛生下來就被狼叼回窩裏,從此只喝狼奶、說狼語,只允許學習狼的行為。日久天長,他就成了有人形卻懷狼性的獸類。假如有一天,人砸爛了狼窩救出狼孩兒,你說,這狼孩兒還能不能在人群裏生存?”
兒子似懂非懂地搖搖頭。
集合哨響,我們再次站在銅像腳下,看著高高屹立在韶山市當口的銅像。我想起1991年秋,我在義大利的一家汽車鑄件廠裏,看到一尊正待入爐火化的列寧銅像撲在地下,他右手仍然舉著,但禿頭下已套著吊纜。這個曾經壓在俄羅斯人民頭上的魔鬼,終於被覺醒的人民徹底唾棄。那一刻,我的眼前跳出《戰爭與和平》的情節:庫佐圖夫將軍得知拿破崙大軍開始撤出莫斯科時,激動得撲跪在地,淚流滿面地說:“主啊!請聽我的祈禱,俄國有救了......。”眼前,這座於1993年12月20日揭幕的銅像,依然有靈附體、陰魂不散、大顯神威。中國人啊!何時才會從心底發出幾百年前,俄羅斯將軍的歡呼和禱告呢?
小時候,每當我看到毛澤東故居的照片,心中總會陡生神往,夢想自己有一天也坐上威風八面的火車,歡唱著“車輪飛,汽笛響,火車向著韶山跑...的兒歌奔向韶山,走進那黃土屋。如今真的站在故居前卻心生厭惡,躊躇良久才挪足步進。
我們排著隊,沿規定的路線參觀,但見各房中除了擺設三兩件舊家具雜物,牆上掛一兩張圖片外,再無他物。因不許內進房間,照片文字自然不能細看。
到了廚房,卻見火塘邊的牆壁上,一幅大油畫搶人視線。畫很新,畫面以火塘為實景,年輕時的毛澤東坐在高凳上,垂目向下抬手說話;眾弟妹圍著他,仰頭入神聆聽。
在1919年底到1920年初,不到半年時光,毛氏的父母相繼過世。父母一死,離開家鄉11年的毛氏,於1921年春節首次回鄉,遊說弟妹們上山入夥。畫中所陳就是此事。
導遊小姐站在火塘邊,把八十年前畫中人的對話放音機一樣背出來,內容和那些革命電影中,共產黨向群眾傳播革命道理的版本無異,老調不須再聽,油畫倒引我遐想:近年來出現的非法傳銷,原來並非新生事物,毛氏於八十年前已開其先河。他把李自成的舊貨,加上一層漂亮的共產主義新包裝向人販賣。凡傳銷者,無一不是先以自己的至親、至愛、至友為首獵目標的。毛氏不愧為推銷高手,一番遊說,兄妹幾人就決定棄家入局。現代傳銷只限于錢物交易;毛氏的傳銷卻是以生命為本錢的買賣。按照一貫以來的紅色渲染,在舊中國,農民和社會低下階層都吃不飽、穿不暖,深受壓迫、生不如死,所以要起來革命,他們,就是為了中國的革命大業,為了解放受苦民眾,為推翻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國民黨反動派的壓迫剝削,為解放全人類而不惜犧牲小家,自覺地獻出生命。我順此思路思之:連没文化、没宗教,食不飽穿不暖,不懂尊嚴的人都俱有為解放全人類,甘願拋棄自己的利益及生命的偉大精神,那飽學聖賢之士的境界不就更高了嗎?這麼覺悟、偉大的民族,這麼境界高尚的人民,誰還需要誰去解放呢?
毛氏離鄉一周後,其弟毛澤民隨即離家,跟從兄長上山鬧革命。只斷斷續續讀了四年私塾的他,出道不久就接掌中共中央出版發行部經理之要職,把握言論咽喉;1931年負責籌建國家銀行,並任行長。至此,兄弟倆人一人握權,一人掌錢,組成了最佳拍檔。1938年,一說是他和陳潭秋等人一起被派往新疆,配合共黨以幫助新疆軍閥盛世才整治新疆為名,伺機吞併新疆;一說是他身患重疾,取道新疆前往蘇聯治病未果而滯留新疆。不管何種原因,他從那時起就在新疆為盛世才理財。直到盛世才與中共翻臉,於1943年秋命喪烏魯木齊,成了盛世才的刀下鬼。
至此,我才知道,故居的宣傳亮點不在“太陽落草處”,而是在“革命火塘邊”。遊人站立畫下,稍一抬眼,畫中的景物與實地所見高度吻合,極容易令人產生親歷其境的真實、親切的感覺。
相傳四千多年前,南部三苗作亂,舜帝御駕南征,在湘水邊的大山上安營扎寨並演奏韶樂。一曲有鳳來儀,引來鳳凰高唱百鳥和鳴。後與苗人交戰,舜帝棄戈操琴彈奏韶樂,飄飄樂韻令苗人折服,於是,一場干戈化為玉帛。後人把舜帝紮營之山稱為韶山。韶山,因舜帝而得名,又因毛氏而揚名,韶山人始終引以為傲。然而,舜帝畢竟是傳說,再了得也不過像天上星辰,縹緲虛無遙不可及。但毛氏卻不同,他用過的被枕席尤在、他的語音尤存。
進入韶山,幾乎每個韶山人在向遊人吹噓毛氏的偉大業績之前,無不以舜帝為引子。先在毛氏的頭上塗一層古賢王之聖色,然後就開始暢順自然地,把厚黑的毛史逐一變為輝煌的紅史。以巍巍韶峰作依託,費方圓二十萬平方米的綠水青山,去展毛氏一生孽績的韶峰毛澤東紀念園,便是一份以舜帝為背景,化黑為紅,歌頌毛氏的傑作。
踏進紀念園,沿著設計者精心鋪排的路線,我們以湖南第一師範學校的井亭為起點,開始觀嘉興紅船,登井岡山茅坪八角樓,跨黃洋界紀念碑,過遵義會議舊址,歇延安窯洞前。遊徑順山勢由低至高迂回曲折,副市長說這是體現毛主席曲曲折折,一步一步走向輝煌的人生路。沿途所建的一座座可以亂真的複製實物,包括亭、船、樓、碑、會址和窯洞等等,皆為毛氏個人奮鬥的重要標誌,而代表他步入人生巔峰的延安寶塔,更高高地矗立山顛。
隊伍在窯洞前解散後,副市長意猶未盡,仍然對著大家嘴巴冒泡喋喋不休:紀念園的設計者真高明!他讓遊人在暢遊之中,不知不覺間就領略到毛主席的偉大功績。用井亭做起點,是提醒後人喝水不忘掘井人,永遠記住毛主席的大恩大德;在窯洞附近建造遊樂場,更意表了國人生活幸福……我很想沿著毛氏的人生路徑一直遊下去,看看毛粉絲如何鋪排偶像的下半生。然而,窯洞之後,遊徑戛然而止。我只好和兒子一起到處探路,尋覓毛氏走出延安後的路。
經過一段雜草叢生的崎嶇小徑,我們走進了山腳一間展覽室。展覽室裡外極平凡,甚簡陋,遊人稀少門可羅雀。裏面展覽了一批新政後毛氏的圖片,其主題分別是偉大的外交史、濃濃的親情史。那些有關土改、鎮反、反右、大躍進、文革之類的字眼資料,絕跡此間。
走出展覽室,我不知道應該為這群狼孩兒感到悲哀,還是羞恥,他們竟可以無視歷史,把一個魔頭的成王路,描繪得如此細膩、完美、全面。然而,歷史終歸是歷史,越刻意隱瞞、任意歪曲、指黑為紅,就越是貽笑大方。那些複製實物,在重現歷史形貌的同時,也顯示了歷史的神似——虛假的複製品和真實的路徑,不也構成了毛氏之成功路彎彎曲曲、真真假假、撲塑迷離的暗喻嗎?毛氏號稱自己是中國軍民的抗日領袖,為何,自延安寶塔之後,設計者無法為其修路一尺?豎碑一座?高歌一曲?1937年盧溝橋事件才爆發八年抗戰,而1936年10月,毛氏已經到達延安,難道他未卜先知日軍侵華?自稱自己為天下蒼生而革命,為富國強民而奮鬥,是人民的恩人,民族的大救星,又為何?設計者無法為他奪得政權之後的歷史修一條光輝路直上韶峰?反而要選擇一個深深的幽谷,靠生堆硬砌的史料草草收場呢?是暗喻毛氏的個人奮鬥再次跌進深谷嗎?不!他至死都是穩坐九五位高權重。不能見光的,是他邪惡的靈魂和殘暴的殺伐史——血寫的的墨史!這又是一處歷史的神似!
長征確是奇跡。蔣介石萬馬千軍,竟無法將垂死的草寇殲滅,以致僅存的萬餘人馬如火種重燃西北,並借助後來抗日的風勢越燒越旺,最後反過來燒掉了老蔣的眉毛,落得丟失大陸潰退海島的下場。然而,那火種最後卻燒成了焚化爐,將中華大地一切美好的東西,連同幾千萬生靈一起塗炭。一場赤色革命,令赤縣更加名副其實:赤帝的子孫個個赤貧;大躍進躍出赤地萬里、餓殍遍野;大煉鋼鐵的赤焰灼痛了赤縣的天,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皇天后土被三度燒傷;多少人在赤色教育下喪失良知,使赤禍從此傳世;多少人在赤潮中痛失親人,喪失家園。這顆主要由農民參與製造的赤色苦果,要算農民品嘗到的滋味最苦。時至今天,多少農民仍家徒四壁、腳踏赤土、無語問蒼天?!
八十多年前,毛氏清楚地意識到:要實現自己的皇帝夢,就必須效法李自成——扯旗造反!誰會甘願投身旗下呢?農民!無田地無財產,無尊嚴無知識的農民!只要讓他們知道造反的好處,就不愁無人捨命跟從。他確實走對了路。那一把畫在紅旗上的鐮刀,刺激著農民收割的欲望。“打土豪,分田地”;“懲惡霸,奪浮財”等口號,呼喚出人的劣根性。是農民,首先嘗到了由暴力霸佔、強搶硬奪、野蠻殺戮帶來的甜頭。
一九七九年版的《辭海》是這樣解釋土地革命運動的:“...在第一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就領導農民進行反對貪官污吏、土豪劣紳和反抗苛捐雜稅、高租重利的鬥爭。第二次國內戰爭時期,又在革命根據地開展打土豪、分田地的鬥爭和查田運動,實行土地革命......第三次國內革命戰爭開始後,即大力領導解放區農民進行土地改革...(土地,農民)使解放戰爭獲得了政治、經濟、和軍事力量的源泉,保證了戰爭的勝利!”革命,這血腥的字眼,令人性中最黑暗、最醜惡的部份,不但不遭唾棄,反而昭彰日下,披光爍彩。這迷人的光彩四處彌漫,誘惑更多人歸攏旗下——為了保衛這些不義之財,他們拼命殺伐、收割。然而,正如范仲淹所言:
“一派青山景色幽,前人田地後人收。
後人收得休歡喜,還有收人在後頭。”
捨生忘死、浴血奮戰的農民,好不容易熬到所謂“解放”,一場土改讓成千上萬的原土地主人頭落地後,農民,以為從今往後自己就是土地的真正主人。然而僅僅幾年,毛氏就從農民的手中奪回所有的土地,“國家”成了唯一的大地主,幫助毛氏奪得江山的農民,除換了個更狠毒的東家之外,一無所有!隨著運動名稱的不斷變更,農民,一次又一次、一批又一批被推入死亡絕境。不可思議的是:上無片瓦下無寸土;身無餘衣寸腸不飽;家無餘糧身無分文的農民,頭上竟都戴著一頂漂亮的桂冠——國家的主人。這是何等荒唐怪誕之事:不是田之主、房之主、衣之主、糧之主、錢之主,甚至不是自己之主的人,卻是國家的主人!過去,他們以革命的名義殺人、搶奪;如今,“國家”也以同樣的名義把他們剝得個精光。
一個失卻理性,只以成敗論英雄的民族,怎會有民主的理念?一國逆來順受卑微的順民,面對強大殘忍、心狠手辣,卻極善偽裝的暴君及其政府,他們又能如何呢?
於1958年01月出臺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戶口登記條例》,把全民劃分為農業和非農業人口,規定農業人口不得進城居住和工作,從事實上廢棄了1954年所立的憲法,徹底剝奪了千百年來,民眾自由遷徙的權利。農民,這國家的主人,就這樣被牢牢地釘在灑滿自己的鮮血,卻不屬於自己的土地上。毛共只費一紙公文,便輕而易舉地把自己的恩人棄如弊履。
“人民民主專政需要工人階級的領導。因為工人階級最有遠見,大公無私,最富於革命的徹底性。整個革命歷史證明:没有工人階級的領導革命就要失敗;有了工人階級的領導革命就勝利了......。”1949年06月,大勢在握的毛氏在《論人民民主專政》一文中,把獲勝的功勞全部歸於工人。
稍有知識的人都會知道,當時中國有多少工業,且組成工人階級隊伍的大多數還是農民,怎麼進城做了幾天紡紗工,忽然就變得最有遠見,成了革命勝敗的決定因素呢?如此抬舉工人階級,還不是毛氏要他們替自己當打手,去殺老闆奪財產?他把工人階級稱為領導階級,有意把本應享有同等基本權利的一國公民等級化,以一個階級壓制其他階級,造成了城鄉居民的矛盾,也埋下了城鄉日益對立的禍根。同是公民,誰有資格領導別人,誰又需要別人來領導呢?及至八十年代國門重開,國家劇變,經濟列車隆隆開出,把握各種先機的小部分城市人捷足先登而飆風逐日。農民,億萬早已淪為賤民的族群只能一臉茫然。還有什麼比遭徹底拋棄更痛苦絕望的呢?
城市在一天天驟變,城市人不可一世的神氣也與時並進,於是,無地位無機會、痛苦絕望的農民,又回過頭來懷念毛氏,想念那頂虛無的“主人”桂冠,和所謂没有貧富懸殊的年月。起碼,那時候,貪官没幾個;起碼,那時候,人人不分彼此一起挨餓;起碼,那時候,不管怎樣也讓人多生小孩。與貧富日益懸殊的現狀相比,大家一起勒緊褲帶、青著臉皮過日子的毛時代,還算好年代!
進入韶山才短短一天,無論是在故居裏、銅像前,還是在舜帝踏足過的群山中,失落、愁苦、彷徨、怨恨的顔面隨處可見。我在窯洞前,與幾位來自河南的農民隨便聊了幾句,他們說:
“莊稼年年白種”;
“鄉里的官吏橫行霸道、無法無天”;
“没活路了!來和毛主席嘮嗑”;
“有毛主席在,我們才活得像一個人”。
我無言以對。怎樣才能使他們明白:在毛氏的眼內,誰也不是人!!!人民的痛楚是極權的產物,暴政之下,只有欺壓和被欺壓。除了暴君誰也没有尊嚴!手持憲法的國家主席不照樣被狠鬥毒打、受辱至死,連屍體也以假名火化?1949年10月01日,站起來的不是中國人民,而是毛氏自己。幾十年來,全國上下只為毛氏一人把玩,以至山河顛倒破碎,民死國傷。
“璜台十成,誰所極焉?”(屈原《天問》)乃極權暴政也!呵壁問天的屈大夫,你可知道,把桀紂的惡行相加也不及毛皇之半分?倘若目睹這曠世暴君犯下的滔天罪行,人民在其淫威下,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民不聊生,互相殘殺之下,必使民族的文化、道德、良知盡喪,而他還披著聖潔、救世的外衣受後人參拜,你還會“濟沅湘之南征兮,就重華而陳詞?”(屈原《離騷》)當你看到毛皇的孝子賢孫一面繼續糟蹋山河,一面把毛魔裝扮成功比堯舜的君王時,你還會羞憤自盡嗎?若然如此,你不能再去投水!因為中原關外、西蜀南疆的江湖,再没有清淨之水來迎接你的身軀了。
韶山,乃名副其實的黨宗祠。一個生於斯長於斯、精於權謀、厚黑致極的魔頭被奉為神靈,至今高踞廟祠,享受香火和禮拜。大權掌握的官員和被官府欺壓盤剝到走投無路的人們都來此跪拜。不共戴天的兩種人,處境迥然卻心懷一致,吊詭嗎?不!前者知道:國乃盜來之國;民為挾持之民。不立毛祖自己便無出處而無以立足。只有效法毛行,挾大權以令蒼生,才可維持苟安。後者弔毛,是崇拜其翻天覆地的魔力。他們最希望毛能復活,再次帶領大夥殺今上誅官吏、鬧天宮幹革命,讓自己報仇!雪恨!尋機會也要嘗嘗登長城,做好漢的滋味。這道風景是對“為國為民,偉大光明”的最大反諷;也是“盛世強國”的最強注釋。
嗚呼,這個號稱有五千年文明的民族,至今仍像長不大的小狗,追著自己的尾巴轉,儘管暈死過一次又一次。如今,它又從上次的暈死中漸漸回過氣來,這一次,它能否逃脫生命不息、轉圈不止的宿命嗎?
碑林,是紀念園的重要組成部分。毛氏一生詩作甚多,韶山人没有理由不為此大書一筆。我和兒子在幾十方精美大石之間徜徉。面對石上的狂書亂草,全然不識的兒子看我熟背如流而羡慕不已!我說:“媽媽的童年,是被這個人的詩文泡大的!假若人生可以從來,我絕不讀他的詩。”
“為什麼?”
“因為按我理解,詩的最高境界,應該是詩人表達對自由、文明、尊嚴、獨立的嚮往,追求真、善、美。而這些詩篇,不過是一個惡魔從夢想到實現、從寇成王的心路。從魯迅‘山大王詩’的評價中,可見裏面戾氣橫溢,充滿血腥。寫得再好,也只能類比黃巢的菊花題,絕不能和李白、杜甫、蘇東坡相比。你比我幸運,古今中外,多少好詩等著你去讀,這些垃圾你不讀也罷!。走!到那邊看綠水青山去。”
碑林裏不時響起高聲的吟誦,這些文字不僅浸泡我的童年,至今仍浸淫著中國。但我相信,不管如今多少人唱頌,總有一天,這些東西一定會被埋葬。到那時,只可惜了這方方秀石,她們以修煉千秋之軀,背負著不能千秋的篇章,亙古而來,卻不能回到永恆中去。
原載《世界華人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