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派故事 （26） --- 麦格雷迪的终点

麦格雷迪是一米七五的身高，比较敦实，东欧人血统，一头卷发。他在美国南方这座城市生活了快30年，但他本人来自中西部。上大学以后就爱上了南方的湿热气候，便不再想回到寒冷的中西部生活了。他结婚不算早，到了31岁才成家。他结婚生子后就在这个南方城市居住下来。他的妻子来自他所居住的南方州，结婚以后他的妻子就没有工作过。

麦格雷迪不希望妻子去工作，原因是他的工作性质是出差很多的那种，要是妻子再要工作，那家里带孩子和家务事就没有人打理了。他的妻子听着觉得也有道理，反正先生的收入也不错，谁又想出门朝九晚五地受职场的卷呢。于是一晃20年，大孩子都高中毕业了，他的妻子一直都没有上班。

麦格雷迪人很聪明，他和主管关系不错，开始职场一直比较顺。他和其他同事的关系不算近，主要是他性格的关系。他性格很矛盾，表现出来的是外向，但他内在是一个非常内向的人。他和不熟悉的同事完全找不到对话的题目，经常会冷场很久，他会悻悻而去。但偶尔遇到哪位同事谈的内容切中麦格雷迪的频道，他会变得眉飞色舞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聪明的麦格雷迪，在2000年高科技泡沫被戳破时，输了80%的积蓄。但他依旧觉得自己比华尔街的大佬更聪明，自信的他认为迟早可以翻盘。他属于屡败屡战的斗士，这么多年在股市，贡献了自己的大部分财富。他的持仓就是一个纳斯达克大盘，什么都有，还有很多毛票股。但到了2008年，麦格雷迪又被金融风暴砍了一刀，一地鸡毛。而他和同事最可能谈到一起的话题就是股市和投资。

股市失意，但在2008年金融风暴后，麦格雷迪在Maui贷款买了一间小的康逗，算是在人间天堂的夏威夷有了落脚点。这个投资是他最为得意的成功案例，到了2018年，他的小康逗涨了快两倍。而他也把自己的康逗放在网上短期出租，赚取躺赢的收入。

麦格雷迪性格上的内向，导致他特别需要被呵护。这也许是他多年来一直寻花问柳的深层原因。从结婚前，他就沉溺于性工作者提供服务这档子事儿。因为这事儿都是见不得人的，所以麦格雷迪在出差或是外派期间一下班大都是自己独行，上了班后同事很难找到他的影子。在新加坡外派期间，他是豪杰大厦的常客，回公司上班还和同事吹嘘，而那里也是新加坡知名的打擦边球的地方。

他在工作过的地方，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在中亚工作期间，轮班时他自费住四星级酒店，而不是和同事们一样去住简易的中转客栈。曾经几次有人撞见麦格雷迪和妙龄女子手挽手在酒店内的酒吧和电梯里。从2012年开始，他常发毒誓，说自己年底就退休。虽然话每年都在说，却一直没有行动。和贾跃亭下周回国一样，麦格雷迪的毒誓没有一点可信度，因为他投资的漏洞太大了。麦格雷迪陷入了无解的误区：一方面想结束自己的状，辞去令人生厌的工作，离开早已没有感情的家庭，切割巨大的投资损失，告别没有朋友的冷酷环境。另一方面，他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这份薪水。虽然是杯水车薪，依旧比喝西北风要好。一旦失去了这杯水车薪，他连轮班换班时的妙龄女子也不能奢望。

而偶尔遇见爱好相同的人，麦格雷迪的眼中会冒出闪烁。一次在营地的酒吧，麦格雷迪喝了几瓶啤酒，遇到了一个新来的同事。那个同事也喜欢寻花问柳莺莺燕燕的，他一提及自己在菲律宾的风流史，麦格雷迪就像找到了知音。他开始不停地对新来的同事列出自己这些年的猎艳史。他说得那么尽兴，完全忘记了身边其他同事的存在。反而显得很亢奋和得意，他觉得自己不仅聪明，而且还讨异性的青睐。

在职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麦格雷迪在几次类似的酒吧讲故事的过程中，被一个一直不爽他的同事录了音。那个同事第二天，把录音放给麦格雷迪的主管听。而此时的主管亦非当年那个罩着麦格雷迪的老朋友，而是年轻坐直升飞机上来的。新主管就把麦格雷迪叫到办公室，批了一通，说他口无遮拦，道德败坏。麦格雷迪为自己辩解说，酒吧里的那些话都是吹牛的，并非自己的经历。那个主管后来倒也没有再进一步为难麦格雷迪。毕竟这种酒吧吹牛的事儿不算少见，私下录别人的谈话本身也是不道德的。

这次事件，让麦格雷迪的职业生涯减了分。因为他太了解公司文化，了解同事间的倾扎。自己不经意给别人搭了梯子，同事是会前仆后继地踩踏这个梯子的。

麦格雷迪渴望加薪，渴望晋升。但迈入50岁的他早已不是公司需要的年轻力量，再被提拔是不可能的。而他本人，不知道在多少年前开始，就开始吃老本的过程。新的技术新的培训都学不进去，每天上班就盯着自己投资账号的巨大窟窿，希望奇迹出现。

时间到了2020年初，新冠疫情爆发后，石油价格狂跌，这家石油公司也立马开始重组---也就是裁员。它们把裁员堂而皇之说成竞争上岗和资源优化，就是每个员工都要重新申请公司里的职位，新的职位数比旧的职位数少了20%，所以就是裁员20%。 按道理，麦格雷迪来公司快20年了，尽管没有铁的靠山，但能混20年也是一种本事，裁员照理说怎么也不会轮到他的。而且，就算裁员，也有退休金，生活无虞。但偏偏是在新冠疫情的初期，老股民麦格雷迪没有守住，在股市崩盘大跌时，守不住了，抛了很多持仓。他没有想到接下来的反转让股市又快速回弹，而自己的骚操作加上失去的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样的双重失误让原本可以分分钟退休的他，开始严重担心失去工作的可怕前景。

2020年秋季的那次休班，麦格雷迪对妻子说，自己要一个人回夏威夷的康逗，去维修一下房子。他的妻子也习惯了他不在身边的日子，这样断断续续的分开生活都近15年了。

这天傍晚，麦格雷迪穿着T恤衫走到家附近的海滩，看着美丽的夕阳。在夕阳还没有完全落下之时，赶回了自己的康逗。他关上了门，在便签上留下了一行字，就自己结束了生命。

便签上写着：“这世界很好，但我累了。再见！”

后来，人们都说麦格雷迪患有严重的抑郁症，但从来没有他关于抑郁症看医生的记录。他生前，也没有人提到他的举止像抑郁症患者。所以，究竟他有没有得抑郁症是一个谜。也许，真的像他他自己写的那样，他累了。

回想着麦格雷迪的往事，我最大的感悟就是：人要做自己，不要强迫自己去改变性格。麦格雷迪原本内向的性格，却偏偏要扮成外向性格，去讨好公司文化，迎合老板。他每一次外向的出演，都是极不自然的。他和家人在一起也这样，和同事在一起是这样，和风尘女子在一起也是这样。多面型的人格并不存在于麦格雷迪身上。他的躯体里装着的是简单的和单一的性格，本色出演50年的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豹子土狼 20230-4-10 写于 Virgin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