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如絮》第一百二十一章 旧金山-2004年 跨过金门桥
Pia从医院出来，心里的大石头好像被搬开了，可以敞亮地迎接新鲜空气和温暖的雨水。她回到Chris家，还没开门，就闻到了姥姥做饭的香味。这一段时间，她和姥姥还是住在Chris这里，自己的小公寓空着，而达拉则和Mat一起住到了Sean家里。出了大事，但身边的人还在尽力正常运转，给Pia带来一份安定的力量。
刚进门，Pia的电话就响了，传来博雨的声音：“小雅！我看见报纸上的新闻了。Chris人怎么样了？你还好吗？”
Pia走进自己的卧室，在身后关上了门。“他......还好。我也还行。就是事情太突然，还没缓过来。”
“小雅亲爱的，你自己一定要好好的啊。Chris啥时候飞北京，你也一起回来吧，我请客给你们压压惊。”博雨轻松的语气让Pia心里一阵酸楚。
“博雨，我......Chris恐怕很久不能飞了......”Pia一阵哽咽。“他有瘫痪的风险，至今还没出院。”
“天，这么严重？”博雨的声音低了下去。
电话里有令人难受的静默。过了一会儿，博雨说：“小雅，你得冷静一点。当然，不用那么快做决定。也别给自己套上道德枷锁。你一生的幸福要自己好好把握。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作为朋友，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Pia当然明白。她握着电话点点头，还没开口眼泪就扑簌而下。“博雨，我不忍心去想未来。命运怎么这么不公平？Chris......本来是要向我求婚的......”
博雨在电话那一头也忍不住眼泪。她带着哭腔说：“亲爱的，你别太难过了。不是也不一定的吗？唉，怎么是好啊，我也晕了。”
“Chris很快进入复建阶段。旧金山周围最好的一家康复中心在金门桥以北比较远的山里。我们商量下来，他去复建。他的意思，让我继续上班，维持正常生活，周末去看望他。”
“小雅，你没看错人。他真的是在为你考虑，不想你耽误事业。”
Pia愣住了：“其实，事业什么的目前对我来讲，真的不重要。我明白Chris是希望我不要整天焦虑他的身体，能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另外，我觉得，他一方面认为自己可以，另一方面，恐怕自尊心使然，希望独自面对一些问题和挑战。这我也理解。可是博雨，我会好牵挂他啊......”
博雨叹了口气道：“唉，我理解你。我也能理解他。复建要多久啊？”
“一年可能是第一阶段。有很多可能性......”Pia没说完，眼泪就止不住了。
“小雅，宝贝，你别哭别哭。我们都会为你们祈祷的。我......我下周就去五台山，去拜佛，一定可以保佑你！你自己一定要稳住。唉，其实上班也不错，也许对你的心理状态有好处呢。”
“我知道。谢谢。和你聊聊我感觉好多了。”
Pia挂了电话，擦干净眼泪，出去坐在餐桌旁，对姥姥说：“我们谈过了，我们会共同面对这次挑战。”
姥姥停下来盛汤的手，看着Pia，若有所思地说：“你们想清楚啦？你记得我给你讲过，你姥爷当年在朝鲜战场负伤之后转院的故事吗？”
Pia想起来了。姥爷当年重伤，可是为了给刚刚失去开淼的姥姥疗伤的空间，选择自己消失一段时间。他在最需要关心照顾的时候还是把姥姥放在了第一位，因为他爱得深沉无私。
Pia的眼眶红了，她问：“姥姥，要是当时你知道姥爷在什么地方，会不会追过去照顾他？”
姥姥摘掉眼镜，低头叹了口气：“唉，我们当时的关系还没有你们这么深入。但是估计，唉，我的性子你知道----我会追过去的。虽然那时还不是爱情，但却是一份十年的情义。不过，追过去的话，就真的对我们的关系有好处吗？如果你姥爷就一直不醒，或者瘫在床上，需要我在他身边一辈子，那会比要他的命还让他难受。所以说，小雅，Chris提到自己想独自走开一年，也是为你。”
“姥姥......我没有答应他独自一人去面对。我说服了他，我们早就是一体了，我们无法分开。在他需要我的时候，我无法走开。姥姥，我觉得他如果自己走了，就好像是砍掉了我一半的肢体一样，我的人生也会瘫痪。”
Pia语调让姥姥明白了她的宝贝外孙女已经做出了决定。她叹了口气说：“你呀，倔起来和我当年一样......那你们什么打算？”
Pia抬起头看着姥姥，笑笑说：“Chris会去比较远的一家疗养院开始复建。我会经常去看他，给他鼓劲儿。他是个喜欢自己独自蓄积力量的人。我理解。姥姥，我想我还是尽快恢复正常生活比较好。我打算搬回自己公寓去住，也回去公司上班。”
姥姥拍拍Pia的手说：“姥姥支持你。来，吃饭吧。今天做了山药排骨汤，等下送点过去？”
Pia搂住姥姥的肩膀说：“谢谢姥姥，我们爱你！”
姥姥拍拍外孙女的头，既心疼又骄傲地说：“你们都是好孩子，姥姥明白。”
Chris把自己的车留给Pia用，小皮卡则留给Dusty。傍晚的时候，他约了Sean带Mat过来，和他好好地谈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告诉他自己需要去别的地方治疗一段时间，估计要一年。所以希望Mat能在亲生父亲那里好好生活，努力适应新的学校。
“爸爸，我能来看你吗？”Mat眼泪汪汪地问。
“嗯，可以。但是，不要常来。我真的需要专心啊。而且挺远的。一个月一次行吗？”Chris小心地问。
“每两周一次行吗？”
看到Mat能讨价还价，Chris放下心来。他把手按在Mat肩头说：“没问题。平时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啊。还有，我有事需要你帮忙。”
Mat猛然睁大了眼睛，问：“什么事？什么事都行！”
“谢谢你！”Chris欣慰地笑了：“是这样的。为了我好好康复锻炼，嗯......Pia会自己留在旧金山生活。你......能不能让达拉陪着Pia啊？”
Mat怔住了。良久，他才点点头，道：“爸爸，我会替你照顾Pia的。我派达拉去陪她。你放心。”
看着Mat一本正经的样子，Chris含泪点了点头。
送Chris去康复中心那天早上，Pia换上Chris送给她的那条灰色的洋装，用心画了个淡妆，开车去医院。快到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把手机忘在家里了。回家拿是来不及了，她知道医疗车很快就要来接Chris的。
Pia停好车，飞速跑上楼，迎面撞上护士，急匆匆地对她说：“今天车来早了，他们赶时间，Chris已经走了。他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啊。”
“啊？我电话没带。唉.....走了多久？”Pia懊悔极了。
“没多久没多久，或许还在停车场呢。对了，他留了信给你。”护士递给Pia一个信封。Pia抓了信就往楼下冲。
楼下停车场，Chris正被医疗运输公司的人推着担架靠近救护车。他没有看见从楼里冲出来的Pia。而Pia看见了他，她在远处无助地呼唤他的名字。
Chris任由医护人员把安全带绑在他身上，推上车子，固定好。
车子启动了，Chris从后面的窗户里看到Pia追了过来，很快又跑到了旁边自己的车旁，拉开门跳了上去。于是，他那辆暗蓝色的小车一路在救护车后面跟了过来。红绿灯前，Chris几乎都可以看到Pia哭泣的样子。他的手握紧了担架的边框。
车子很快拐了个弯，Chris惊讶地发现一辆摩托车也出现在他们后面，开始尾随。那拉风的颜色，一看就是Dusty的座骑。他跟在Pia的车后面，平稳地行进着。唉，都和Dusty说过不要送的，可他还是“全副武装”地来了。Chris心里对这份来自长辈的鼓励感动不已。
他们很快开上了金门桥前的大路，Chris开始心里发毛，想着要不要打电话给Pia，让她回家。可是他的手机不在身边。每次看到有其它车别到Pia车前面，Chris就心里一紧。很快，Pia换道，又及时插了进来。她不屈不挠地跟得紧紧的。而后面的Dusty也不示弱，不一会儿也在Pia车后冒出了头。
没多久，他们到了金门大桥前的高架路上，接下去就是旧金山最后一个出口了。当桔红色的大桥出现在眼前的时候，Chris看到Dusty超车来到Pia车前，举手冲救护车做出了空军地勤人员指令飞机起飞的手势。看他一本正经，花样百出的手势，Chris含着眼泪笑了出来。
Dusty挥了挥拳头，又敬了一个军礼。随后，他一个侧身，拐出了主路，从旧金山最后一个出口消失了。而Pia还倔强地跟着。
金门桥伟岸的桥架在身边一个一个掠过，他们跨越了海湾，把旧金山抛在身后，穿过隧道，爬上盘山路，然后进入一片坦途。Chris这才想到借医护人员的电话打给Pia，但是没有人接听。估计她的电话不在身边。Chris看着Pia那辆车的速度似乎在减慢，最终依依不舍地停在了路肩上。
Pia发现自己有点跟不上车了。她的理智告诫自己，应该停下来，回去给Chris打电话，拿了地址再过去。Pia下了车，看到救护车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目力所及都看不见一个影子。想到没能和Chris在跨入一个关键旅程之前说声再见，Pia很是失落。在马连县夏日温暖的风中，她不由得发抖。
车子上的Chris终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呼吸起伏不定，手心都攥出了汗。
“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疼痛？需要镇定剂吗？”医护人员问。
Chris睁开眼睛，摇摇头。他含泪看着没有Pia的道路，心里呼唤：“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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