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人生(238)父亲节,怀念我的父亲
闲话人生(238)父亲节,怀念我的父亲
前不久,与表弟视频聊天,不知怎么聊到我们的父亲。他说:“大舅每次到我们家与我父亲见面,都有说不完的话,有时,我放学回家还在门外就听到大舅爽朗的笑声,进门看到大舅正在与父亲亲切交谈,谈笑风生。”所以,他看了我写的《我的父亲和母亲》后,说我写的父亲,不是他儿时印象中的大舅。
怎么会是这样呢?表弟儿时印象中的大舅与我心中的父亲判若两人?他言之凿凿,我记忆深刻。
儿时盼过年,特别喜欢在年三十晚上一大家人在堂屋(客厅)围着火盆说说笑笑。五十年代初,武昌通湘门外就是武昌城外的农村,而且那里只有我们李家花园一家,平时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非必要不点煤油灯,一到夜幕降临,整个李家花园就消失在黑夜之中。只有每年过年时,祖父才买回许多大红蜡烛,从我们老宅大门口到花房门前两百米左右的小路两边,三五步插一只大红蜡烛,把黑夜中的李家花园照得亮亮的。我们孙子辈的小孩拿着祖父给的烟花爆竹,来回蹦蹦跳跳在烛火通明的小路上,放烟花点爆竹,高高兴兴过大年。玩累了,回到堂屋,坐在火盆边,听二叔讲他在外面开车拉货的所见所闻;三叔平时动辄对堂弟棍棒相加,三十夜晚也对孩子们和颜悦色谈笑风生。两个叔叔还逗我们,如果谁能守到年初一天亮,就带他到“长街”(武昌当年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买一双皮鞋。还不到天亮,我们小孩都熬不住了,从来没有哪个孩子得到过新皮鞋。
而我的父亲,每年这个时候,总是一个人去花房了。那么大一栋花房,里面放着十几个大炭火缸,缸里烧着木炭,花房温暖如春。我的父亲去那里与守护花房的几个远房亲戚一起过年,共同守护花房的安全。小时候不懂事,总是觉得父亲不像两个叔叔那样与我们一起过年。原来父亲是李家花园的长子,心系大家庭,肩负全家重任啊!
我的父亲是长子,他在家听祖父的话,祖母在我出生那年就去世了,祖父就住在老宅我们家隔壁那一间房,操持大家庭的生产与生活。通湘门外李家花园的那一片土地是他老人家亲自勘察、拍板买下来的;老宅和花房从看风水选址到建成都是老人家亲力亲为;所有的白兰花、茉莉花和珠兰花都是祖父一人亲自去南粤采买、运回,然后精心指导我的父亲和三叔伺候那些香花。我的父亲深知祖父为了一大家人的生活,辛劳之极,一日三餐,必须敬祖父坐上位举箸后才动筷吃饭,而且从来不准我们小孩子上桌的。
我的父亲,从十几岁开始就跟着祖父学种花,不仅学技术,更要从事许多繁重的体力劳动。到附近的水塘挑水到花场浇花;到城里公厕挑粪水回来给花施肥;盛夏收获季节每天下午都要挑起满载鲜花的花担,及时从武昌送到汉口茶行。1956年公私合营前,父亲是李家花园的老师傅,只知耕耘,不问收获,一切都是祖父说了算;爸爸全身心都在种花,成为远近闻名的花匠。公私合营之后,除了一家老小二十多人住的两层老宅及房前屋后的几块菜地留下来了,那比老宅大许多的一栋高大花房、全部花木及所有生产工具,都“合营”到青山公园去了。父亲和二叔三叔都成了青山公园的园林工人,只有四叔一家远在宝鸡铁路局工作。父亲作为长兄,每年冬至,都要为四叔一家腌制腊鱼腊肉,给他们寄去。每到那时,父亲就去我的姑奶奶家,请他的表弟写一封信给四弟。也许,那就是我的父亲在那里把近一年要说的心里话一吐为快的时候吧!
小时候不懂事,更不懂父亲。现在回头看,父亲心中有许多难以与我们小孩言说的苦啊!
妈妈一生生了十三胎,其中六个孩子都夭折了。养育成人的有五男二女,最后给她养老送终的有四男二女。大哥成年后,随二叔学开汽车,不幸在湖南攸县遇难。二叔实在隐瞒不下去了,才回家告诉我的爸爸妈妈。这对我父母亲的打击太大了,妈妈当时整天都沉浸在悲哀之中,以泪洗面。然而,一生为人忠厚的父母,在处理长子人命关天的大事时,得理饶人,把痛苦留给自己的高风亮节感动了家族所有的人。爸爸妈妈一生积善成德,儿孙满堂,不仅人脉很旺,而且一代更比一代强!
1958年,父亲不知从哪里得知湖南攸县埋葬我的大哥那座坟山要迁坟,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父亲立即赶到攸县,找到我大哥的坟墓,取回来尸骨,埋到鄂州卸甲乡李家的祖坟山,让大哥魂归故里。也了却了父母多年的心愿!但我一直不明白父亲独自一人,远赴人生地不熟的他乡,该是克服了多少难以预料的困难啊!唯有他不言不语的伟大父爱才能解释!
我的父亲只读过二年私塾,不相信“棍棒之下出孝子”,非常爱我们最小的三兄弟,小时候无论多顽皮,从不打骂我们。记得读小学一年级时,放学回家,爸爸让我去花场拔茉莉花钵里面的野草。也许是我的过敏体质,只要被蚊虫叮咬一下,不一会就会起一片红疹子,奇痒无比。到花场一会儿,头上就起了一片“红包”,爸爸过来摸着我的头说:“你不是种花的命啊!回家做作业去吧!”
1958年我小学毕业,被保送上初中,尽管那时全家只靠父亲一人的工资生活,为了让我好好学习,父母省吃俭用,也要送我去学校住读。他们觉得,自己没有文化,只有在老师身边孩子才能学习好。而且,家里还没有电灯,到学校住读,学习环境好多了。
从13岁离家住校,到结婚生子之后,逢年过节回家与父母一起过年,感觉父亲还是言语很少,总是默默地关心着我们 。
大弟弟从小体弱多病,为了让他能留在城里,父亲办了“子女进厂顶职”而提前退休。
1989年暑假,我应邀到海南省农垦总局给农垦系统所属中学语文老师讲教材教法。我们一家四口从海口回武汉后,我对父母说:”为了两个女儿的前途,我准备调到海南去,妈妈问我:“海南在哪里?”我告诉老人家:“很远很远!要过琼州海峡。”老人家只说了一句话:“我们一家人,十几年来好不容易都回到武昌了!你又要跑那么远去搞么事?等我死了再说吧!”
早有古训:“父母在,不远游”。从此我不再提调动之事。
实在没有想到,1990年春节前夕,二姐来电话说:“妈妈突然中风了!”
等我急急忙忙赶到二姐家,只见葛店卫生院的医生正在家里抢救妈妈。懂医道的二姐小声对我说:“我们要准备办妈妈的后事了。”
妈妈于1990年1月4日不幸病逝。我们尊重老人家遗愿,热热闹闹办丧事,举行了隆重的土葬仪式。等一切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之后,父亲找我谈话,话不多,但句句让我刻骨铭心。
父亲问我:“你还打算去海南吗?”
“还是想去。”
父亲深情地说:“我支持你去!自古好男儿志在四方,哪里黄土不埋人?一生最喜欢你的妈已经走了,我一个人住在你二姐这里蛮好,你可以放心,你想去就去吧!不过,我有一个要求,等我那一天要去见你妈妈时,希望你能回来送我一程。”
“爸爸您放心!不论我在哪里,现在交通非常方便,从海口飞回武汉只要两个小时,只要您需要,我即时就可以回来。”
“养儿方知父母恩”,我为了自己热爱的事业进一步发展,为了两个女儿的前途,在老父亲的支持下,举家南下,漂洋过海到海口。但难忘父母之恩。
我上面有两个姐姐和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为什么我最受宠呢?我的小哥比我大八岁,我的大弟比我小六岁,这就让我在最需要妈妈陪伴的年龄段,成为父母的宠儿;再说,小哥十几岁辍学参加工作,两个弟弟小学毕业恰逢“十年浩劫”,唯有我是文革前的高中毕业生,全家学历最高,而且还当了中学老师。
也许这就是妈妈从小就对我说的“命”,我的命好,也正如爸爸对我说的“不是种花的命!”
我的父亲和二叔、三叔成了青山公园的园林工人。后来他们两家都搬到青山公园去了。最后留守老宅的就是我的祖父、妈妈和我们三兄弟。父亲每到周末就从青山公园回老宅,侍弄房前屋后那三分菜地,让一家老小平时有吃不完的蔬菜。临回青山公园上班之前,还要嘱咐我记得给什么什么菜按时浇水啊!
再后来,三年困难时期,祖父也离世了。文革期间,大弟弟顶职进厂当学徒;小弟弟69届初中毕业下放农村;我于1967年12月师资短训结业分配后常住学校。父亲退休以后回到老宅,与母亲两人留守老宅空巢。
我的父亲一生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赌博,没有任何不良嗜好。退休后在老宅闲着没事,有时在家吃完早餐,就徒步从武昌火车站穿过长江大桥和江汉桥,然后沿着硚口路、张公堤一直走到水厂路中学。在我那里看看两个孙女,一起吃完中饭,稍坐一会儿,就要回武昌老宅。不论我们怎么说,年老了,不要走太远的路,坐公交车很便宜。父亲总是说:“不是钱的事!人老腿先老啊!没事慢慢走走看看,活动活动,比在家坐着“冲瞌睡”(湖北方言,就是“打盹儿”)好多了!”
父亲一生从事体力劳动,体魄健壮,很少生病,更少吃药,坚持认为“是药三分毒”!我记忆中,父亲八十岁时突发急性前列腺,疼得实在受不了了,才去医院看急诊。后来我到海南,听说当地有一种保健品“鹿龟酒”对老人慢性前列腺炎特别有效。我给父亲买了一箱,二姐在家让老人家每天晚上睡觉前喝一小杯,十几天后,果然好多了。一生不喝酒的老父亲后来一直坚持喝它,再也没有发病了。
父亲1968年退休回家不久,中南街道办事处动员退休工人下农村。恰逢鄂州严家大湾生产队长及时登门,盛情邀请父亲去当花木生产的技术顾问,得以安享了几年幸福生活。那期间,武昌火车站扩建,老宅基地被征用,“通湘门外李家花园”彻底消失在城市发展建设之中了。
我这个在只闻花香,不识书味的花农家庭长大的高中毕业生,靠自己不断读书,认真教书,在人生每一个关键时刻常遇贵人相助,改变了自己的和两个女儿的命运,其实都是我亲爱的父母一生积善成德、传承为人处世美德,降福于我们的结果!
父亲节难忘父恩! 感恩父母在天之灵,福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