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长篇民国小说《永泰里》第八章 国难当头(1)
西元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青岛乃至全国的局势越来越动荡,到了这年的阳历年底,日本军渡过黄河,顺势占领了省府济南,同时,日军宣布封锁青岛的海上交通,并沿胶济铁路向东推进。
这日晚上,永泰里的老邻居们聚在南屋叔家拉呱。婆娘们个个没了兴致,见了面儿,讪笑打趣的气焰短了许多,就连柴米油盐、家长里短的寻常话题也没人愿意再提起,她们紧挨着坐炕上不吱声,大一点的孩子们都被赶到邻居家玩去了,小不点儿们则被娘捂在怀里,或睡觉、或吃奶。几个当家的男人围坐在炕前的小桌边,七嘴八舌地议论,婆娘们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嘴,或者相互间小声议论一下。
南屋叔年岁数大,又一向是个老好人,谁家婆媳、夫妻吵嘴打架了,邻里间闹个纠纷什么的,只要他肯出面,事情保管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他劝架从不论谁对谁错,上来就先理论一通君臣父子、上下尊卑之类的道理,管人家爱不爱听,一说就是半天不住嘴,弄得人家打老婆、骂媳妇的人,羞臊得只顾听他教训去了,倒先忘了自个儿肚子里的委屈。
南屋叔道:“小日本儿这是瞅准了咱中国人人心不齐的短处。先着几年前他们就占去了东三省,一直霸到了现在,谁也看不出他们想要归还的意思,依我看,日本人尝到了甜头,这次八成胃口更大了些。中央政府到现在了,迟迟也没见拿出个什么像样的主张来,韩主席(国民政府山东省主席韩复榘)统据山东这些年来,不管旱涝虫灾、荒年歉年,饷粮照吃、税银照收,响应政府清剿共匪积极得很,可遇见了日本人,怎么手里的枪炮倒成了烧火棍子?竟然连个响都没放就撤退了,山东这一失守,接下来就是整个华东、整个中国都要沦陷。”
锔锅补碗的老张道:“不要说那韩主席存着保存实力的私心,就是中央政府,不也是因为惧怕日本军,才迁都到了重庆?泱泱大国,这算怎么子一回事儿?!”
二哥点上了一锅旱烟,吧嗒吧嗒地抽起来,烟雾混着煤油灯发出的焦油味儿,还有男人们身上的汗味儿,屋里的空气带上了些许呛人的味道,凝重得让人没法心情平静。
二哥抽着、听着,心里分析着。这当口,他没法儿不沉着,就是心里慌张,至少脸上也要显得沉着,一屋子的婆娘都在听着,男人们要是先乱了阵脚,让她们这些个妇道人家怎么办?
二哥抽完了一袋烟,终于开腔:“小家有小家的不易,大家也有大家的难为。政府迁到重庆,我是完全赞成的。咱得认,日本军的枪炮厉害,如今打仗不似义和拳那会儿了,凭借的不是人海战术。沪淞之战怎样?上海还不是照样沦陷了?咱这青岛港眼看着也快不保了,与其一下子折损了精锐,我倒觉着,不如从长计议。留着政府,平民百姓心中,那就是个皇上,只要皇上还在,朝廷、国家,还有人心就不会垮,终归有一天咱们还会赶走小日本儿的。”
南屋叔道:“话这么说倒也不错,只是,沈市长(青岛市长沈鸿烈)派人一气炸了九个日资大厂子,日军即使不破城,市民们的生活往后怎么熬?他让人在航道上沉了七艘军舰、五艘小火轮,依我看,这些举动能有多少作为还很难说,咱这青岛港,水路、铁路发达,离着日本国又近,日军若是占稳了青岛,往前看,整个鲁豫,乃至华北、华东都在掌中,往后看,从青岛港来回运输人口、物资也便利,所以我说,日本人侵占青岛港是早晚的事情。”
老张点头附和:“兽军现在嚣张得很,饿着肚子的狼,到了嘴边的肉怎肯轻易放过?”
南屋婶子插嘴:“秋后那阵子,沈市长允许日本人撤侨就生生走错了一步好棋,押着那两万日侨在手里,日本人再狠,总不能拿着本国人的性命开玩笑吧?”
南屋叔回头斥她:“你个婆娘家能有什么见识?!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呢,我堂堂礼仪之邦,岂肯拿着妇孺做挡箭牌?!”
南屋婶子被他训斥得觉着没有颜面,便红着脸不再开腔。
南屋叔的大儿子瑞雪,二十几岁,生得五大三粗,身板结实,他在铁铺打铁,带俩徒弟。他道:“日本人开的金江洋行被砸,市长竟派海军陆战队去弹压,死伤了那么多人,这会儿,日本鬼子还没踪影,他倒率军先撤了,这又怎么说?!”
“啊?你这是听谁说的?”南屋叔一愣,虽然料到了青岛港必失,可事情真要临到眼前了,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慌乱,婆娘们更是掩不住情绪,小声议论起来,不知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二哥忙问:“消息可靠?”
瑞雪道:“我是听积厚里的李先生说的,报上都登了,街上也早就有人传了,怎么,你们还没听说?”
他这话又引来婆娘们一阵紧张的嘀咕。老张把拳头往桌上猛地一捶,道:“妈的,日本鬼子已经骑咱脖子上拉屎撒尿了。”他冷不丁地来这么一下子,振得桌上的杯子直颤,惊得婆娘们也住了嘴。
南屋叔的二儿子丰年,提着壶开水过来给大伙续茶水,插嘴道:“李先生还说,日本鬼子前不久破了南京城,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做。”
瑞雪两手紧握在怀前,不停地挤压指头关节,弄出些“咯吧咯吧”的响声来,因为生气,脸涨得发红发亮,他猛地站起身来,骂道:“我日他娘的日本鬼子的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