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谷雨立夏间》38 红字
半夜三点，邓安达回到医院，看到谷雨目光炯炯地坐在病房门口，恪尽职守，不由得心里一热。
谷雨要起身，被邓安达按下肩膀。他在谷雨身边坐下，叹口气：“唉，我觉得自己很失败。上次的恐吓事件没报警，只是求叶叔在唐人街调查。我失策了。”
“噢？”谷雨有点好奇：“叶叔没查出来什么？”
“没有。事情发生之后，各种势力都来找我。这其实也不出奇。关键是他们消息都够灵通的。我想有的就是借机要挟我的，想趁机得利，有的想让我寻求保护。”
“叶叔吗？”谷雨一时间有点糊涂。
“应该不是。他不必要搞这么个小动作。”邓安达看着天花板，摇摇头，深呼吸。“算了，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李小满打听你的行踪。”谷雨决定提醒他。
“噢？是吗？”邓安达的耳朵动了一下。“她是李云发介绍来的，是拐着弯的亲戚。背景调查很干净，就留下她了。不过，她应该不清楚太多东西。对了，你也许看出来了，李云发是叶叔的人。”
“叶叔叫我没事就去至忠堂和阿昌练咏春，慧慧总是在。她是叶叔的亲戚？”谷雨一直搞不明白，没机会问。
邓安达笑了：“你还真是纯洁啊。”
谷雨憨笑一声，挠了挠头。
“不过呢，他老人家也就是喜欢摸摸看看吧。听说就是去各处喝几口女孩子沏的茶，在洗手间洗个手，最多听听唱歌弹琴。他赞助了好几个这样的女孩上学呢。Sugar grandpa。年轻时叶叔可是生猛多了。”邓安达不由得笑出声来。
“怎样生猛？”谷雨忍不住问。
“叶叔是个江湖传奇，身边曾经各路好汉，美女如云。他在香港起家的。在美国搞过地下赌场，做各种生意，一直没任何问题，不与黑帮沾边。他自己说笑，讲人家常在河边走，总是会湿鞋，而他自己原本就是个光脚的，不穿鞋怎会怕湿？还嫌河边的浪小呢，喜欢在海边走。”邓安达摇摇头，说：“心智胆识过人啊。我这辈子也追不上。”
“那不是犯法吗？”谷雨小声说。
邓安达这回笑得开怀：“Rain，你还年轻。这么说吧，你现在看事情是有黑有白，贴上标签。到了叶叔这个年纪，什么东西都一个颜色。”
“什么颜色？”谷雨傻傻地问。
“我以前也这么问过他。那时我刚刚出校门，入警局，好似比你还单纯。”邓安达眨眨眼睛，看着病房的门，幽幽地说：“叶叔也是这样大笑，然后告诉我，是绿色。”
“呃？”谷雨想不明白。
“美元的颜色啊。呵呵呵。”邓安达苦笑起来。“也许，真的不值得。”
谷雨没出声。邓安达加了一句：“我的追求不一样。阿Rain，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啊？什么事？”谷雨摸不清，不敢应承。
“起码跟我再干一年。到竞选结束。我若当选，你可以选择进入我的班底，或者去警局；我输了，你也可以去警局，我一样推荐你，或者你走其他路，我能帮一定帮，决不食言。”
谷雨想到了刘太太说的“天下乌鸦一般黑”，想到了Steve的“人的劣根性”，还有爷爷说的“灰道”，于是没有接话。
“我知道政治家的承诺听起来不靠谱。我还是请你相信我，我真心愿意帮你。看见你，好像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再加一条-------射击俱乐部终身会员。”邓安达一股脑儿地抛出来“筹码”，然后自己开始苦笑：“对不起，我太着急了。你想想，不急着做决定。”
Mary睡眼惺忪地走出病房，看着丈夫的眼神里有不加掩饰的抱怨。邓安达立刻起身，走过去拥抱了妻子。
“Rain，你回家吧。这里我们俩在就可以了。”邓安达说。Mary也赶紧点头。
“要不我送Mary和Leon先回家休息？”谷雨提议道。
没等大家做决定，护士就来查看Lina的情况，说再过一会儿应该可以回家了。
“谢谢你，Rain，回去休息吧。”Mary说。
“好，不过，我先去办公室看看？”谷雨心里还惦记着李小满那当书签的天行者包装纸。
邓安达沉默两秒钟，说：“也好。保持联络。今天也许会有记者堵我的门。昨晚大街上看热闹的就不少，虽然警车没亮灯，也没开警笛，可还是惊动了不少人。我也许需要你来接我。”
“好！”谷雨转身开车去办公室。在路上他就明白自己的努力是没有意义的。如果事情和李小满相关，她绝对不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在办公室留下痕迹。不过，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牵扯着他，非得去看看才舒服。
在漆黑的夜色里，唐人街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没了蔬菜店货架前的熙攘，没了鱼店门口满地流淌的水，没了阿公阿婆大声问价钱的声音，没了汽车喇叭的嘈杂，唐人街像是熄灯休息的影城布景，高高低低的屋顶勾勒着无星无月的天空，寂寞的路灯笼罩着冷光里兀自纷飞的水雾，黑洞洞的窗口后面不知道是安睡还是失眠......
谷雨的车子拐进小路，远远就看见办公室那栋楼的墙面似乎有什么在反光，好像是湿的。谷雨在路边停好车，走近了一看，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血红色的大字写着“恶魔，变态，滚出旧金山！！”
这样干的意义何在？谷雨呆立在楼前。竞争对手干的？这不是引火烧身，让公众看不起吗？难道是配合其他事件的？是什么呢？
他掏出电话，告知邓安达。然后从车子里拿出相机拍照。“邓先生，你还是报警吧？我在周围转一下，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谷雨说。
电话那边的邓安达疲倦的声音传来：“好。你自己小心。”
谷雨思索了一会儿，拿手摸了摸溜到地上的红色油漆，估摸墙上的油漆要多少时间才会流下来那么远。看看红字上半部才刚刚开始干，那么写字的人应该还没走远吧？如果他不是藏在唐人街，那么夜色下的任何一条路都可以让他迅速撤离。如果他不走，或者等着天亮再回来看呢？以前听说不少纵火犯都有一种看救火，甚至参与救火的心理动力。那么搞乌涂的人会不会也会在民众围观的时候来看热闹？
谷雨开车一圈一圈地转，在接近金融区的地方看见一家24小时营业的西式简餐厅，里面似乎只有几个顾客。他把车停在路边，刚走下来就看见一个身材高大，戴着棒球帽的男人在店里走动，似乎是去上厕所。谷雨看看停车场，然后走过去拍了车牌。等那个男人再次出现在窗口的时候，他按下快门，抓拍到了他模糊的侧脸。
不敢确定那人是否认识他，谷雨没敢进去，而是在车里给邓安达打了电话汇报。
“你报警了吗？我该怎么做？”谷雨问。
“还没有。我刚给李主任打了电话，他去搞了装修用的大型遮尘布，先把楼面的字盖住再说。不然天亮了就会被人看见。我不希望再搞得满城风雨。”邓安达冷静地说：“找到真凶固然重要，但是减少不良影响也很重要。等下李主任就会到了，你去帮忙吧。”
“好的。”谷雨挂断电话，心里也同意。他暗自责怪自己太嫩，一出事情就乱了阵脚。可是也许这样会错失抓住歹人的良机呢？唉，老板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李主任果真很快赶来，带着一个“装修佬”，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小楼给罩住了。
“Rain，邓先生让你去他家。我留下来等警察。”李主任说。
“噢好！”谷雨立刻跳上车，汇入晨曦里逐渐繁忙的车流中，在大概六点多赶到了邓安达家门口。
“Rain，你把车停到后面那条街。”邓安达在电话里说：“我一早和背靠背的邻居讲好了，可以从他家院子穿过去。我怕万一等一会儿会有记者堵在前门。”
谷雨停好车，打算从街上绕到前门，刚刚下车就听见周遭似乎有一种说不清的噪音。很快，他看见不同车辆从几个街口向邓安达家进发。
“呤～”电话铃声把他吓了一跳，抓起来一看，是邓安达。
“出事了。等下说，我需要你在我家门口观察人群。”邓安达的语气焦急却镇定，让原本瞌睡袭来的谷雨顿时清醒了。他立刻跑步到邓安达家斜对面的房子侧面的阴影里站好，看见邻居有拉开窗帘的，穿着睡衣跑出门的，还有很多手忙脚乱开始架起来摄影机的记者。
这是怎么了？有人把事情捅到媒体了？邓安达刚才说的“出事”是什么？顾不得想太多，谷雨开始观察周遭人群。他把注意力集中在看起来不是邻居和记者的闲杂人等身上。很快，他的神经因为兴奋而有一种爆裂感：他看见了戴着棒球帽的那个大个子。
谷雨立刻拍照，并且拨打邓安达电话。可惜，他那边线路繁忙。
看到那人居然掏出相机拍照，谷雨有点按耐不住，他把夹克衫的帽子戴上，从房子的阴影里走出来，慢慢向那个大个子靠近。
等他差不多离开两栋房子的距离时，电话响了。谷雨停下来接电话，邓安达极速说：“警察马上就到，你从后院进来，和他们做一下笔录。”
“好。”谷雨话音未落，发现大个子猛然转身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难道他是发现了自己？还是听到了警笛？谷雨顾不得那么多，拔腿就跑，跟了上去。那人身手敏捷地翻进了一个院子，等谷雨追过去的时候，院子的主人拦住他，盘问他要干什么。眼看时机被耽搁，谷雨又无法解释，于是撒腿在街上奔跑起来，希望绕过街角在后面的一条街可以追上大个子。
等他跑过去的时候，看见一辆车飞驰而去。但是他看得很清楚，就是早上他曾经拍到车牌的其中一辆。
没追到人，谷雨依照指令从邓安达后院进门。屋子里的窗帘都没拉开，只有厨房的灯亮着，邓安达自己坐在早餐桌前打电话，看见谷雨进来，点了点头。Mary应该是陪着孩子们在楼上。
邓安达放下电话，对谷雨说：“早上Tommy-----就是昨天过生日的那个孩子的家长打电话来臭骂我，说Tommy今天很早起来拆剩下的礼物，发现我们家送的一个大盒子里面都是儿童色情照片。他们已经报警。不知道记者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谷雨立刻说：“应该是作案者通知的，他趁半夜在办公楼写红字，是想到了早上一起被揭发，增加案件的影响力。刚才我看见可疑人在门口，可惜没追上，不过我有他的车牌号。”
“太好了！Rain，你不简单啊。有第六感。”邓安达拍拍谷雨的肩膀，说：“目前咱们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镇定。”
谷雨点了点头。
“警察马上就到，我来做点早餐。大家都饿了。接下来会是漫长的一天。”邓安达说。
“我来吧，估计你的电话会不少。”谷雨接过来邓安达手里的围裙戴好，开冰箱找出来面包牛奶鸡蛋，开始做早餐。很快，他做好了五分简单的早餐------每个盘子里有烤面包、煎蛋和一小碗牛奶麦片，里面放了切碎的草莓和香蕉，同时他也快手煮好了咖啡。在他给每个盘子放上叉子的时候，Leon的小脑袋从厨房门口探进来。
“我饿了。在楼上就闻到了香气。我可以要培根吗？”
谷雨笑笑说：“好吧，我给你煎几条。你知道其他人也喜欢培根吗？”
Leon点点头。
谷雨又煎了培根，和Leon一起把早餐送上楼。邓安达和谷雨二人匆匆吃了几口，灌了一杯咖啡，警察正好进门。
大门打开的瞬间，记者的提问声蜂拥而至涌了进来。邓安达让进来一个有点驼背的穿便衣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这位是警局著名探员David，这是我的助手Rain。”邓安达替他们做介绍。
David咧嘴笑笑：“你就是Rain啊，比我想象的要年轻好多。嗯，来杯咖啡吧。”
谷雨点点头，赶紧去厨房准备，时不时瞟一眼客厅里的情况。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和大侦探握手呢，心里紧张又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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