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谷雨立夏间》21 距离产生美
“小夏，肚子饿了吧？吃点点心。我从马路对面那家店买的蛋挞和蝴蝶酥。据说是旧金山有名的老店呢。”立初霜见立夏钻进车里，笑着说。
立夏带进来入夜的海风、自己身上的汗气和淡淡的蜜橘洗发水的香味，混合着就是一种说不出的青春的味道。
“妈妈，我这几天都不能放开了吃东西啊，要比赛了，得控制体重。我正好可以到下一个重量级。”立夏系上安全带，冲妈妈一笑。
“好吧，回家妈妈给你做蔬果汁，然后洗澡，冥想，早点睡觉。”立初霜发动了车子，融入迷蒙的夜色中。
“谢谢妈妈。等我比赛之后，要大吃一顿，要吃两个炸糕！”立夏想着油滋滋的炸糕就心满意足的。喜欢吃油炸食品，真的是她父亲的遗传啊。
今天立初霜挺开心：和在香港的老关系联系上了，她本来就是作金融产品的，不少客户对她印象深刻。他们谈到了一些中资公司的老总和高管其实都有让亲属投资移民的意愿。而那些人在大陆的关系也是千丝万缕的，可以成为立初霜广泛而稳定的潜在客户群。
立初霜知道要慢慢来。所以今天她拿了一个潜在客户的资料，跑到孙红律师事务所，说是介绍客人给他们。孙红居然亲自热情地跑出来和她打招呼。这笔生意立初霜是指定要给孙红事务所的一个年轻律师介绍的。之所以选定他，立初霜是做了一番功课的。
这个姓薛的年轻律师名叫Mike，毕业刚刚考过律师执业资格，华人，讲国语，懂粤语，个子中等，相貌斯文端正，一看就是好学生。但是，他镜片后面的眼睛还是透着一丝盖不住的野心。接触下来，果然如此。他在认真听立初霜介绍客户的时候，时不时会忽然抬眼，那一闪即逝的眼神很是锐利精明。立初霜有备而去，问了很多具体的问题，心里对投资移民项目的大框架有了了解。
“立女士，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选中我？” Mike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谨慎谦虚却带着执着的怀疑。
“也没什么，就是和孙律师的助理聊过，知道你会国语，以前在大陆生活过，我觉得将来和我朋友沟通起来比较方便。”立初霜平静地笑着说。她心里更加确定了昨天的想法：如果一切顺利，将来就把Mike挖过来自己的公司。别看这孩子才二十多岁，可是老成持重，精明强干，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这种社会经验比较嫩的，捧他几句，就来劲了，倾囊相授也是可能的。
“薛律师你真是年轻有为，以后要是有法律问题，可以来咨询吗？”立初霜一边收拾资料和手提包，一边不经意地问。
Mike瞟了一眼立初霜的名牌手提包，虽然样式普通，但细节美好，logo不张扬却恰到好处可以看见。“当然，立女士，我随时准备效劳。我还有很多朋友，精通各种法律领域，也可以介绍给您。”
“那太好了，谢谢！我们保持联络。”立初霜伸手给Mike握了握，转身告辞。
立初霜出了孙律师事务所，就去了Frank在Burlingame的办公室。 Frank公司不大，自己是老板，只用了一个前台兼文秘，一个助手，看起来真的不起眼。但立初霜做过调查，Frank这么小的公司，每年的交易额在四五千万，那么他的收入就有一百多万了。Frank的好处是不贪心：自己本来有做贷款的牌照，但是他嫌麻烦，一直没做，近几年也没去考试，就放弃了。在贷款业务一派火红的市场，他倒是无所谓，说年纪大了，希望享受生活，每年起码要空出来一个月度假。
当初立初霜担心Frank这么躺平，也许不会答应与自己合作的。没想到Frank答应得很痛快。他给出的理由就是希望以后赚钱更轻松。但是立初霜知道，鳏居的Frank应该是另有企图。可是他这么些年一直是身边美女如云的啊，看上自己什么了？
“Faith！”Frank看见立初霜进门，唤着她的英文名，立刻从自己的办公室跑出来，不由分说地先是轻轻拥抱了她一下，然后退了一步，像是欣赏美丽花瓶般上下看了看她说：“我很喜欢你今天的衣裙啊。青灰色对你特别合适，或者应该说，你让有点沉闷的青灰色变得优雅温柔了，甚至带了一点点隐藏的危险性。”
“谢谢，你上次告诉过我了，用的是同样的语言，但是夸不同的颜色。”立初霜淡淡一笑道。
Frank拍拍脑门，有点脸皮厚地说：“哎呀，这么恰当的赞美词句，我怎么舍得只用一次？用在你身上，几次都不为过，不是吗？”
“也没少用在别人身上吧？”立初霜一点儿都不生气，居然还有点开心。
“你干嘛总是那么聪明呢？”Frank假装失望地说：“放松，你会更美的。”
Frank把立初霜让进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开始做手冲咖啡。没过几秒钟，整个房间都充溢着咖啡温暖复杂的香气------有苦，有甜，有焦味，也有一点点......
“你喝出来没有？这咖啡豆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果香。”Frank端着自己的咖啡杯，殷切地注视着立初霜的脸。
立初霜笑了笑，小啜一口，缓缓咽下，点点头说：“嗯，不是常有的夏威夷果或者榛子、杏仁，应该是栗子。”
Frank惊讶地扬起眉毛：“Wow，Faith，你是个可怕的女人。”
“哈哈哈，那么夸张？我祖上几代都是中医，擅长草药花茶，对味道特别敏感。你如果喜欢的话，我配些花茶给你？可以去燥安神。”立初霜盯着Frank的眼睛，放射出鼓励的电波。
“好好好，我都等不及了。听说古老的中国草药可以让人还春的。”
立初霜决定不理他，于是从提包里拎出来手提电脑和文件夹，换上专业商务态度说：“我给我的客人找好了移民律师。他应该快来了，想买房子，Hillsborough，三千尺左右。你有没有房源？”
“大把啊，美国房源都在MLS上，你这个应该清楚吧？”
“当然。我是说，竞争这么激烈，我要的不一定马上有，也不一定能拿得下来。但是，我希望你有，并且要让我拿下。”立初霜单刀直入：“我的客人时间不多，而且，这是我们合作第一单，我要让他有个好印象。你需要让我有个好印象，不然后面的事情都免谈。”
“天！我的公主，哦，不对，我的女王，你让我看看哈。估计，应该有吧？”Frank走到桌子后面，在电脑上查询起来。不一会儿他一拍桌子，说：“你很幸运。不对，对不起，应该说我们很幸运。一个老客人刚刚跟我提起要卖房子。基本符合你的要求。来，看看？”
立初霜迟疑半秒，起身走过去。Frank让出座位，给她坐下。
“你看看，这是以前他买房子时候的图片，也是我的listing。装修了一下，现在情况更好。不过客人想搬出加州。这个是他的出租物业，他要做交换，1031 exchange (一种通过短期内买进和卖出的置换来抵消增值税的条款），你应该知道吧？所以应该急着卖。”Frank给立初霜指点电脑上的资料，弯下腰，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滑动鼠标，几乎把立初霜包裹在他的怀里了。
立初霜忍着他在耳边热乎乎，带着咖啡味和古龙水的气息，很快看了一遍资料，问：“能不上市吗？直接卖给我的客户？”
“那不一定能办到啊。要看客户意思。Faith，你要的真多！”这后半句话成了耳语。
立初霜几乎可以看见自己抓起来桌子上的裁纸刀，一下子戳进Frank那年轻时曾迷倒一众美女的蓝色眼珠子。但是，在现实里，她听见自己低声说：“距离产生美。退后一步看看。我要的不多。你要的是不是有点多？”
Frank是个聪明的绅士，识趣地退到了安全距离，然后意味深长地说：“的确，距离产生美。但我还是想在前进中掂量得失。我顶多原地不动，后退是很困难的。”
立初霜转过办公椅，站起身，说：“那么，我们就携手共进吧。你这个房子，我的客户要定了。但是我不白要。这样：这单生意给你公司做，你做双方经纪。我不要佣金也不要推荐回扣。”
一个月之后，立初霜的客户从香港来看房子，见律师，着手办身份。果然，他对Frank代理的房子一见钟情，惊讶立初霜的眼光和品味。立初霜告诉他：为了能顺利拿下，她这单生意都让出去给卖家经纪人做了，只是收个介绍费。客人听了，更是感激不尽。
房子开价比市场上同等的稍高一点点，不少买家代理经纪人来询问过价钱，但是卖家要求半个月过户的条款让大多数人止步。收竞价的那天，只有Frank自己代理的立初霜的客人那一份竞价。到了下午截止时间快到的时候，胜券在握的Frank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助理告诉他：刚刚又收到了一份offer，是送过来的。
当时Frank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着那个有点瘦弱的女经纪人的背影，有点七窍生烟的感觉。他扭头问助理：“告诉她太晚了不就得了？”
他说着就撕开牛皮纸袋，匆匆查看了一眼offer。真是讨厌啊，居然比Faith的客户的竞价要高。助理告诉他，刚才那个女经纪英文结结巴巴，不过offer写得还挺干净整齐。看看她的经纪人公司，应该也是华人开的。小公司，哼。
没想到，才没过几分钟，那个女经纪人就打电话给他追问offer是否收到，听起来的确结结巴巴的。
“收到了，谢谢！”Frank打发了那个叫Tracy Zheng的女经纪。拿起电话打给立初霜：“一共收到两个offer，包括咱们的。另一个开价比咱们的高，也是现金。”
接下来，Frank做了自己也知道是违规的事情，但是他留了一个心眼，说的含糊其辞，相信冰雪聪明的Faith可以明白。于是乎，立初霜很快回短信：match it。Frank立马拍了一下大腿，心说：“漂亮！” 然后赶紧改动offer价格，发给买家签字。
那边厢郑秋宜递出去人生第一个offer。这笔生意说起来就是天上掉馅饼-----一个来吃馅饼的华人老太太，闲聊间透露要给孩子买房子，大家才惊讶地发现衣着朴素的老人其实腰缠万贯。除了银行有存款之外，她在广东还有好几栋商业楼宇，租金收入惊人。
“你是要贷款吗？”郑秋宜当时按耐住砰砰直跳的心脏，问。
老太太笑眯眯地摇头：“不贷款，现金买。Tracy，我喜欢你们的馅饼，也喜欢你们家的人。就是感觉舒服。知道你也当地产经纪，正好！那个房子我看过几趟了，很喜欢，你再帮我看看，然后就写offer吧。”
于是，郑秋宜在老板的帮助下，写了第一个地产offer。同事和老板都帮她出主意，定了一个合理的竞价。加上老太太是现金购买，大家都认为胜算在握。
没想到，他们没有拿下。
郑秋宜在自家餐馆里坐在客户对面，有点抱歉地通知她这个消息。老太太耸耸肩膀，说：“Okay，再试试别的呗。”
差不多半个月后，Steve来吃饭。最近他来得挺勤的，谷雨很开心，能和他聊聊自己的前途烦恼，很是难得。他现在特别需要局外人中肯的建议。
天气已经立秋，可还是有些许燥热。Steve破天荒没穿长袖衬衣，而是穿了一件白色马球衫，领子和短袖口都有墨绿色钩边，配着卡其布裤子和运动鞋，让Steve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似的，露出来的胳膊居然也有肌肉，比平时文弱的书生形象多了一丝健美。
看着郑秋宜坐在那里愁眉苦脸的，Steve问谷雨发生了什么。谷雨道出原委，Steve想了想说：“offer没被接受，不是很正常吗？如今是卖家市场，经常有拿不到的吧？”
“可是我妈说觉得有哪里不对的。出售价和我妈妈他们的offer是一样的。她说了半天我也没闹明白，似乎是怀疑对方经纪人有意拿着他们的竞价去让自己的客人抬价。”谷雨给Steve倒了一杯冰水，然后在他对面坐下来。
“这样啊......如果真的是这样，可以去申诉的吧？”Steve皱了皱眉头问：“方便和你妈妈谈谈吗？咱们一起帮她想想办法。也许不能把失去的生意拿回来，但是要讨个公道。”
“真的？那太好了！要是对方真的违规，也算是出口气。”谷雨兴奋地说。
过了一会儿，郑秋宜也坐在了Steve对面。说实话，她认识Steve有一段时间了，也经常听儿子提起他这个朋友，但她似乎都没正眼看过他------最近实在是太忙。这会儿，郑秋宜抬眼看了个清楚：这个男人平时不声不响，举止有礼，态度谦和，几乎是半透明的。现在他实实在在坐在对面，才有了个清晰的形象。
郑秋宜注意到Steve不知啥时候换了眼镜，印象里他戴着金丝边眼镜，现在这副是黑色“眉毛边”------只有上沿是黑色镜框，让他的脸多了浓重的一笔，似乎整个人都多了些许阳刚之气。
他镜片后面的眼睛透露着智慧却不锐利的目光，坦然看着郑秋宜的眼睛，语气平和地问：“Tracy，你说说看，为什么觉得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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