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由情定》(三十一):配给妻子弃窝去
(连载之三十一)
蔡铮
配给妻子弃窝去
苏得地站在门口看着静娴拐过墙角去了厕所,想跟去又不敢,只得站门口等她。等了半天,没见人回,他急忙拐过去看。从他那房通到厕所几百步的路上月光白白亮亮,路边一人多高的槐树投下的影子如蒲荷漂浮满路,路上路边都没见人。静娴还在厕所里?苏得地走到女厕所外站了半天才轻声叫:“梁医生?梁医生!”没人应。他抬高声叫:“女厕所有人吗?”还是没人应。苏得地急了。梁医生倒在厕所里?他只得进去。厕所里就只三个青砖砌的条形坑,比男厕所小好多。月光从门口照进来,亮亮的月光中和清清的月阴里都空无一人!梁医生去了医务室?他忙小跑着赶往医务室。医务室的门锁着。他把头贴到玻璃上望里看,里头没灯,什么也看不见。梁医生回她房里了?他又忙赶往招待所。梁医生的房门也锁着。从窗户望里看,窗帘都没拉上,月光照到屋里,白亮亮一片,静得像水,那水没人刚淌过。他急得冒汗。梁医生跑出去了?他忙跑到大门口。一个警卫扎着腰带背着步枪靠在大门柱上,见了他忙站直了。他问:“看到梁医生刚才从这里出去没有?”警卫说:“没人出去啊,这晚谁还出去?”他忍不住问:“你看得死,没眯一会?”警卫高声说:“我就是睡着了,兔子走过去我也晓得!”警卫有点态度,小警卫可能还不知道他是新来的副团长。他只得往回跑,汗冒得胁下额上都发痒。梁医生哪去了?她跟团长爱人熟,跑她家去了?
他慌忙去团长家。这时已过半夜,团长家熄灯了,看来不在团长家。他站团长家窗外, 不知如何是好,急得汗泪齐流。不在团长家就是跑了。要是跑到野外寻死了,或被狼吃了,他就没媳妇了!政委叫他守好她,他怎么就大意了没守住!得全团紧急集合去找!都是他的错,少走一步路,没跟到厕所,就让媳妇这样丢了!得叫醒团长,只有团长能下紧急动员令!
他敲了敲团长家的窗户,轻唤着:“团长! 团长!” 团长应声出来,穿着白衬衣黄衬裤,披件大衣,“怎么啦?”他急不成声:“梁医生不见了,跑了,哪儿都没有,得去找她!”团长抓把脸:“你都找了?” “都找了,哪都没人!怕出院子了!那危险!太危险!”
别的团已有几起被安排结婚的女子自杀了。出那样的事很麻烦,得尽快阻止。团长马上说:“你去叫醒政委,我去穿衣。我们到团部会合。”
苏得地忙去找政委。政委家在这排房子顶东头。他一路小跑到政委家,政委家灯还亮着。他一敲门政委就开门叫他进屋。他不进,就站门口说。听了他的话,政委沉默半天才说:“你不要着急。我们去跟团长商量一下再说。”
苏得地想跑步去团部,政委却低头慢慢走着。到团部得走三四百米,早一秒结果就不一样,这是打仗,要救他媳妇的命,说不定她正找到棵树准备上吊,他们紧急赶去还来得及把她救下来!苏得地急得心发痒,脚发抖,但他不能催政委;政委遇事一向不慌不忙;有人说政委沉稳,也有人说他晕。
一进团部,团长已坐在会议桌边;没点灯,月光透过玻璃窗照得屋里白亮,照得团长脸也白亮。见了政委,团长站起来,“怎么办?紧急集合?全团出动去找?”
政委招手叫团长坐下,自己也在会议桌边坐下,低声说:“我看啦,不用。”
团长问:“她跑出营区,叫狼咬了、寻了短见怎么办?”
政委说:“我看她不是那种人。如果她要自寻短见,那是迟早的事,谁也拦不住。她可能是跑出营区了。我们这附近的狼都打得差不多了。这个月份,远近的狼吃食多,不会攻击人。紧急动员全团去找,兴师动众的搞得人人知道她新婚之夜跑了,影响不好。”
团长问:“出了问题怎么办?”
政委说:“出了问题我负责。就这么定了。”又望着苏得地说:“你呢,就回去守着,不要让人晓得她走了。她会回来的。”
苏得地颤声问:“她要是不回来怎么办?”。
政委慢吞吞说:“你放心。那黑字白纸盖红印的结婚证在你手上。只要她活着,她就是你妻子,她跑不掉。回去睡吧。保密,千万不要让人晓得她这会跑了啊。”
苏得地还想说话,政委团长都催他回去安心睡觉。他只得稀里糊涂跟着政委团长出了团部。
回到房里,苏得地拿起结婚证盯着看。他想一个人跑出去找他媳妇,但又不敢违抗政委命令。他留着大门,开着房门,抱着结婚证和衣躺到床上。梁医生哪去了呢?她已是他的合法妻子,为什么不愿跟他共度新婚之夜?梁医生知道他早对她一见倾心,愿为她舍生送命吗?
两个月前共事的刘教导员通知他说组织上给他找了个对象。那对象出身革命家庭,本人为团员,志愿支边;在兵团医院当护士多年,年年都是工作模范;因她全心工作,如今过了婚龄还未解决个人问题;医院领导受她父母之托,在全师给她找对象。老刘认为他合适,报到团里,团里报师里,师里报到医院,医院领导对他很满意,问他同意不。他马上表示同意。他相信只要你全心工作,馒头会有,媳妇也会有。他因工作太忙,没顾上找对像;组织惦着他,他当然感谢组织。老刘叫他先看看人,说同不同意在你。
他没敢问她长得怎么样,有没有毛病。他有点担心,路边无好李。她肯定长得奇丑才在女人稀缺的兵团单身至今。但她是护士,人肯定健康,健康就能生儿育女;她又是劳动模范,品行心性肯定好,好过日子。他相信组织,便按老刘指定的日子到兵团医院去看对象。
那天他在医院招待所等梁医生,紧张得像临近打大仗。但梁医生太忙没能来见他,医院汪书记却来见他,给他看一张八个年轻护士的合影。汪书记问他:“这里的人由你挑,你挑哪个?”那合影中左起第四个最亮,她那鹅蛋脸上黑亮闪光的眼睛和微开的嘴唇都笑盈盈的,他仿佛听到她清脆甜润的笑声。一望而知那第四个最周正完美。这样标致的女子只在画报上见过;电影里都没见过这么娴静标致的女子。他怕遭眼,只说:“都好看!个个我都满意。”汪书记说:“你说实话,这里头哪个最好看?”他犹豫半天,仍笑着说:“你介绍给我的那个就是最好看的!”汪书记笑着说:“你真会说话!那好,我要介绍给你的是这个!”她指着那第四个。
听到这他血冲头顶。原来他们给她安排的是这么美好的人!他何德何能配得上她?他是个穷小子,打了十几年仗,为革命负过几次伤,不过是一个少校营长。他只有为她粉身碎骨才配她!他望着照片里的那个美人,忽然感到她那双勾魂摄魄的眼在盯着他,他喉咙发哽,脖颈发直,说不出话来。
汪书记说:“有的人上像,有的人不上像。她却比这像里的还漂亮。你待会从旁边看看她。”
他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忍不住问:“她看得上我吗?”
汪书记说:“你是我们挑了又挑的。只要你同意,有那个跟她同甘苦的心,你们就是夫妻;她是模范工作者;模范工作者都会听组织安排。她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大愿意成家,但革命需要她面对现实,早日成家。这是她父母的期望,也是我们的义务。我们得帮助她。你也要对她体贴理解。”
他说:“放心。我会尽职尽责,让她幸福满意。”
汪书记叫人把他带到医院走廊顶头的一间房里,让他从那里看看梁医生。一会梁医生冲他走过来,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步履矫健,嘴唇紧抿却满面溢笑;他看得喉哽脖硬心停跳。见过梁医生后他去见汪书记,汪书记问他满意不。他说:“当然满意!”他没敢说他担心自己配不上她。汪书记叫他改日再来跟她单独接触一下。
隔几天汪书记叫他装成病人去看梁医生。那回他感到梁医生那么完美 -- 她说话那么温柔甜润,她待人那么体贴细致。他从没跟那样天仙般的姑娘那么长时间亲近相处;他从没遇到人那么真心实意地关心他的伤。梁医生白净柔嫩的手指抚摸他伤疤时他像触电一样浑身震颤!从没人那么柔情地抚摸过他的伤疤,梁医生的手伸到了他心窝里。他从没跟一个天仙般的女子对望那么久。梁医生望他的那一刻,他感到他跟她联通了:梁医生那柔情的眼光里含有那么多的怜爱和钦佩;他这一辈子从没遇到过那种眼光。那一刻他相信梁医生是他的。梁医生那眼神告诉他她会从天上落下,收拢她的翅膀来覆盖他。为那一刻梁医生望他的眼神,他苏得地要报答她一辈子!
从梁医生那儿出来他像喝醉了一样眩晕,浑身燥热。从那后他就等着跟她结婚。组织上安排了一切:给他置办了新房,给他送来了结婚证。他要在新婚之夜跟梁医生说他多么感激她,他要对她发誓说他要为她要粉身碎骨!她为什么不给他机会?
苏得地灭了灯。凉冷的月光从小窗里照进来。他想大声呼叫:梁医生你去哪里了?几时才会回来?我苏得地该怎么做你才会回到大家为我们筑的这个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