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敢这么拍

点开谈话节目《DV计划》的动机真的潦草，就是手头没什么想刷的剧，没什么能看的综艺，老片也在连续重温后想要暂歇一下，就随便点开一期看了起来。

可没想到的是，我一连看完了目前上架的，然后连不知道为什么没正式上架的一期也看了，还觉得不够，很不够。

我试着去倒推了一下原因，觉得首先是里面的内容太真挚了，大多数采访者和被采访者都愿意踩着有一定思考度、表达力的基准线，打碎平时筑起的心墙，流露出一些日常不太容许释放的情绪、看法。

这一定是许多采访节目很难达成的，尤其公众人物，大都易于在镜头前困于某种「安全得体」的表达惯性。

而这里面还包含了一个挺容易被忽略的重要前提，即为何这些时常处于时代漩涡的嘉宾，居然甘于去打碎心墙，流露本心？

我想就是因为真诚吧，那种几乎透明一般的干净，本身就是这档节目的底色。

这首先和氛围有关，本是没钱所导致的条件粗糙，反而营造了一种难得的松弛：全程是一台用了5年的老DV在拍，录着录着背光会下降，收音也会变差。

场景也都特别随意，就是找个地方叉腿坐下，还可以中场休息，嘉宾开始安静地玩手机，就像在朋友家茶话一样。

另一个关键因子是姜思达本人。

他没有手稿，也经常承认“没怎么准备”，加上历来背负的争议，大量书籍，阅历，爱好所积淀出来的一种敏感的柔和，以及对采访者倾向于「试图了解」而非「努力挖掘」的诚恳态度，都令他与被采访者呈现出某种奇异的等同性。

这种等同指的是沟通心态上的相似，即彼此都渐渐入了一个语境是，没有再想着怎么取悦对方，怎么令问答变得精彩好看，仅仅就是问问，听听，以无目的的姿态，更准确地表达自己，且互不介入。

当然啦，以我的笔力还不足以把他们有温度的观点一一分享出来，今晚这一篇，也只能简单聊聊我从这么真诚如镜的节目里看到了什么。

以及对观看者我，又形成了怎样的折射。

一

谋杀真诚

大概是这档节目实在太干净了，纯白的底色里，每个人的即时情绪、交谈状态、知识储备等等，几乎没有任何躲藏余地。

那么很自然的，在看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很多人都去捕捉和辨别了嘉宾之间微妙的态度区别，下一个真诚评判，看他们是否符合节目的真诚主旨，是否和姜思达保持了一致的诚恳语态。

这当然也是很正常的，毕竟我们都喜欢真诚的人，希望所有真诚都有回馈。

所以这就导致我们看节目时会做出一些区分，比如会觉得金靖特别真诚，纷纷在豆瓣短评里表示这是看得最真切，最引起共鸣的一期。

她陈述了自己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要做情景喜剧，别人都说她可以怎样怎样，可她也渐渐看不清自己的心，“（究竟选）哪一件呢？”她语气里透露出的迷惘那么具体，是不可能被假装的。

而到了小奶球（凡尔赛文学发起人）那一期，大家都会认定她没那么真诚，或者不够真诚。

因为她面对姜思达的问题没有那么直率回答，尤其是关于城乡文化差别那一段，姜思达问她如何看待作为城市人面对土味视频的优越感，以及这两种文化是否有真正平等交流的可能。

而她都把话题里蛮沉重的关键点含糊过去了，不断地引到自己身上说“我发现其实接触了就没有优越感了”，“没有觉得不平等啊，他们也可以模仿城里人”。

就比较抗拒进一步去延伸文化差异背后，固有的审美、历史、物质条件等相关的因果探讨。

但后面看到王梓（默剧演员，《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参赛者）那一期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们做出这样的评判其实是特别傲慢的。

在粗暴定性与试图理解之间，我们无意之中选择了前者。

那刚好就是一次关乎真诚的讨论，姜思达问王梓，认为世界上是真诚的人多，还是不真诚的人多。

王梓沉默了一下，说：“我觉得更多的人是不敢真诚。”

这个不敢至少是令我羞愧的，在这两个字出来之前，我也只是把真诚与否当作一个简单的选择题、判断题去看。

就好像从来没有从这样的角度想过，或许一个人会戴上面具，并不是自愿使然，而是有所苦衷。

于是我沉下心来重看了小奶球那一期，也的确探究出了她「不敢真诚」的可能性。

最关键的一个就是小奶球说的互联网对自己的伤害，当姜思达问她如何去拿捏搞笑的那个度，她就说“我觉得是互联网教我做人”。

她一直有受网上各种观点声音影响，原本“对很多东西是没那么清晰的”，后面她就摸索出了那个边界，说白了，就是接受了表达必须被框框角角束缚。

包括被问起对现在的网怎么看，她也是说“不太喜欢这个网”，她怀念的是从前有电驴下载器，去下载心爱的小众音乐的时代，怀念从前豆瓣的理性讨论氛围，“没有那么多的对抗和争执”。

显然，是当下糟糕的舆论环境，敏感红线，压缩了小奶球，以及每一个个体的发声空间，令真诚表达变得越发困难。

而我的羞愧，其实还不只是从错误判断里，察觉到了傲慢，更因为我察觉到，我们这种下意识的误判，可能是真实地误伤过很多人的。

因为就像今天我们只是对小奶球，时常可能只是针对一些社会现象，一些群体，在心里做出判断，也还没有影响到谁，对吗？

可是当带着这样的傲慢，对准了身边的具体的人的时候，我们轻易地给TA下了类似真诚与否的两级判断，我们会不会给这些人造成了难以弥补的伤害？

而且他们甚至不一定有解释的机会，没有任何视频，材料供我们慢慢反刍。

那么，我想我必须时时警醒自己的就是，在批判一个人不真诚之前，应该先去追问一句，是谁令TA无法真诚，说重一点儿，就是谁在谋杀真诚。

而真诚这个词，替换成任何形容都可以。

二

何为真诚

关于真诚，这档节目还有另一重思辨性，即究竟什么是真诚，或者说，我们在如何定义真诚。

合乎我们心意的表达，就是真诚吗？反之就是不？

这个话题涉及两个艺术家嘉宾，在《一年一度喜剧大赛》表演默剧而颇具争议的王梓，以及创办了陶身体剧场（现已解散），在业内颇受关注的现代舞者陶冶。

他们的表达风格的确看着很截然不同，王梓就像那种深夜把酒言欢的老友，会结合着自己不合群的话题，分享自己看过的物件剧，说一个不合群的小核桃如何被铁锤打碎，“然后擦擦，大家继续往前走”。

笑着但是悲伤，包含着大量易于被共鸣的的私人情绪。

而陶冶总是冷静的，他更像一个擅长思考和探寻意义的智者。

就像姜思达问到有没有什么高光、燃爆的时刻，陶冶会把这个个体向的问题，联系到行业，说“更接近于一种希望”，因为他认为任何事物在最蓬勃的时候，就会向下，会坠落。

因此弹幕也好，评论区也好，大家对王梓的评价都是“清澈”，而对陶冶的评价倾向于“端着”“艺术家的自恋”，也就是不真诚。

包括姜思达对他的一些表达，也有委婉的评价是“不能用虚伪这么重的词，但不太令人相信”。

但当我把这两期对比着看的时候，我有察觉到，我们很可能是被“自我共鸣”的强悍力量所裹挟了。

每个人都习惯了去追寻一些与自己认知相符，情绪相通的表达，认为那就是真挚。

反之，稍微偏离自己思考惯性的，很难和自己认知相洽的，就是矫饰，做作，形成了一种沟通态度上的一元论。

可是有没有可能，后者其实是另一种真诚呢？

只是这种真诚不一定是对于提问者个人的，而是对于所讨论的问题的，那是一种偏学术的，但同样在认真探索的理性态度。

我也不知道我的理解对不对，但反正看陶冶的时候，我其实想起了我大学里一个教古代汉语的老师。

她每次上课都特别精心地准备PPT，讲课的遣词造句也都简洁漂亮，一上课就进入了那种古风古韵的情境，是发自内心地爱着自己的职业。

但是她的课实际最少人听，因为他们都觉得无聊，“太刻意”，觉得她不如另一个会和同学打闹，会讲笑话和分享生活的老师真诚，有趣。

可有时候，关于真诚与否，为何总要先去定义，而不是去感受呢？

在试图定义对方真诚与否的时候，我们又是否真诚地对待了TA？

如果我们只一味甘于谋求认同，只接近那些“我认为真诚的人”，会不会又在无意之间，错过了一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答案，不过我还是愿意经常问问自己。

最后，可能的话，也希望大家打开《DV计划》看上那么一会儿，倒不是去找什么答案，而是看看自己能发现一些什么「问题」。

音乐/hui sonata-《水星上的鲸》

配图/《DV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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