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的本质：最难看懂的是少林

文/六神磊磊

一

有一阵没读金庸了，今天来说《笑傲江湖》。

《笑傲江湖》里，几个门派，互相攻杀。嵩山华山恒山，少林武当日月，合纵连横，你来我往。

事实上，这几个门派看似是门派，其实是不同的人类团体。

它们各自代表了人类的几种群体生存方式，有好战的，有好和的，有隐忍的，有聒噪的，每一个门派都有各自的逻辑和活法。笑傲江湖里的拼杀，其实是人们不同生存方式的集中展现和激烈竞争。

当然，小说和历史肯定不是一一对应的，金庸写门派，只是写一种可能性，并不是说历史上就真有一模一样的。咱们只能是就小说聊小说而已。

二

先说嵩山派，它是一个典型的“扩张体质”。

嵩山派是最热衷攻杀的。其生存的基本要义，就是不顾一切地对外扩张，掠夺武功、资源、地盘。

翻开《笑傲江湖》，江湖上那些大的兼并战、灭派战，多半是嵩山策动的。它是武林大攻杀、大兼并的策源地。扩张、扩张、再扩张，是嵩山一切行为方式的根本逻辑。

嵩山何以必须走扩张之路？原因很多，暂且说一点：嵩山这个门派强人如林，光是太保就有十三个，丁勉、陆柏、费彬、钟镇……尽是虎狼之辈。他们要权势、要地盘、要成长空间、要实现人生价值，一座嵩山，消化不了这许多强人的诉求。

想要确保嵩山的平衡与稳定，实现内部减熵，就势必要不断对外启衅、扩张。

扩张总是意味着赌博。嵩山这种模式的危险，是容易去赌上一切，形成小赌——中赌——大赌——梭哈的死循环。二战前的日本就是这样。

每次小赌赢了，好比衡山城杀了刘正风，便忍不住要中赌，去灭华山派、灭恒山派；中赌一旦得胜，便要赌个大的，甚至一把梭哈，去铲平五岳，最后自己崩盘。

成于赌场，终于赌场，大概率就是嵩山的命运。

三

然后看华山派，它的体质，叫做“内耗体质”。

这是另一种生存方式，和嵩山的扩张体质截然不同。

嵩山是用野心把众人凝聚在一起的，而华山是用道德把众人凝聚在一起的，它的特点是攻掠能力不足，战斗力欠缺，但又道德力过剩。

看欧洲中世纪的部分历史就知道，道德力过剩的地方就容易内耗，一伙强盗未必会吵起来，但一伙道德家势必会吵起来，因为人人都会认为自己最道德。然后便会撕裂、内讧，引发流血。

气宗和剑宗，哪种剑法是对的？哪种剑法是更道德的？华山会为此永无休止地内耗。

而且，在道德力过剩的场域里，每隔一段时间，它都必定要推出一两个“不道德”的人出来血祭，人人都去宰一刀，好把过剩的道德戾气给宣泄掉。

华山，就成了这样一个不断内耗的道德磨盘，只有周而复始地献祭、内耗，才能让内部实现减熵，达到平衡和稳定。

这不但让人想到古代某一时期的欧洲，也让人想到我们历史上的南明。你看，哪怕面临着嵩山的威胁，华山仍然在大捉大查令狐冲这种内奸，斗得乐此不疲。

四

再说日月神教。它属于“综合体质”，既有嵩山派的特点，又有华山派的特点。

它像嵩山派一样拼命扩张，同时又像华山派一样沉迷内耗。

日月神教是一个重熵体，什么意思呢，它的体量太庞大了，精英太密集了，欲望太炽热了，光是长老级的强人就不知道有多少个。仔细看书你就会发现，日月神教的高手源源不绝，远超五岳，长老杀都杀不完，才杀了一大批，秦伟邦、贾布、童百熊、葛长老、杜长老、莫长老等等方才授首，可是转眼新的又上来了，代表身份的黄带子都不够发。

这样的密度，光靠单一的对外征伐，或者是单一的自家内耗，都无法让它及时减熵。唯有二者并举，对外杀，对内也杀，才能实现平衡。

顺便说一下女尼组成的恒山。有人问恒山是个什么体质呢？简单概括之，它是一个“低欲体质”，就是低欲望。

恒山比较弱小，承受不了任何动荡，无论是内部的还是外部的，都承受不起。

于是恒山派就刻意把每个个体的欲望压缩到最小，最大限度减缓增熵的过程。这是一种现实的选择，也是一种生存的智慧。

比如主动地降低权力欲望。几个师太，谁都不争掌门，定静的掌门之位便主动让给了定闲。

又如主动地放弃物质欲望，吃和住都是最差的。

恒山不修房子，抛弃了一切宏伟的建筑，拒绝一切舒适的装潢。它的主庵无色庵小到让人吃惊，不过只有前后两进而已，比之一个乡里的普通大庙可能都不如，书上说，无色庵和宏伟的少林寺建筑群相较，更是直如蝼蚁之比大象。众女弟子的集体宿舍也不过就是三十多间瓦屋。

恒山认为，人没有了欲望，就不会有争竞——每天白菜豆腐硬板床，我就不信你们吃肉的还能和我有矛盾？

五

最后说说少林。少林是很有趣的，它的模式是《笑傲江湖》里最难看懂的，很多朋友都瞧不明白少林是什么体质。

可以告诉你答案，少林属于“低压体质”。

什么意思呢？就是大家都别急，熬资历，缓慢成长。

少林是很有管理智慧的。它同样也是精英密集、人员众多，在这一点上和嵩山、日月神教一样。再加上众多男性无伴侣群居，更是容易暴躁，一不小心，也很容易走上扩张或内耗的道路。

然而少林却完全避免了这种情况。因为它采取了另一条道路：给大家提供一个稳定又缓慢的成长通道，所有和尚都给我熬年头，熬岁月，只要熬得够长，你终究会得到的。

故而你看少林没有破格提拔，没有火箭蹿升，只有论资排辈，按部就班。

一个人在寺中享受什么名分位望，基本上全靠论辈、熬时间。“国”字辈的只要慢慢熬，终究可以熬到“方”字辈的地位；下一辈的慢慢熬，也可以熬到“国”字辈的地位，反正庙足够大，岗位足够多，随便哪里安个馆主、殿主都可以解决了。

而且少林还有个好处：就算当不了官，解决不了领导职务，你也还可以搞业务，走一个专业的上升路径，这样又可以解决很多人。

少林搞业务的环境是一流的，它的图书馆是一流的，研发能力和底蕴也是一流的，还有大量的专业技术岗位。发现没，嵩山、华山都是没有什么业务岗位的，你要么是官，要么是民，而少林却有大量的业务岗位，甚至像“般若堂首座”、“罗汉堂首座”都是偏重业务的岗位，职级待遇都很高，不失为一个好路子。

这就是少林不打不杀、不占不抢，却一直能平和、稳定的真正秘密：大家都别闹，都念阿弥陀佛，熬就是了！一旦闹，几十年的阿弥陀佛可就白熬了！

“说得真好，买本博主的书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