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设崩了，我开心极了

去年，小佳首次登上《脱口秀大会4》舞台：

“大家好，我是小佳。

我讲话这样可能有点奇怪，但大家不要紧张，不会传染的……”

因出生时大脑缺氧，造成神经系统疾病，他的肢体出现一些异于常人的缺陷：

天生长短脚，走路一瘸一拐；

站在舞台上身体不自觉地蜷缩，手肘微微内翻；

讲话比较费劲，脸部肌肉时常扭成一团，且有些口齿不清……

但在舞台上，他积极乐观，正能量满满，从不卖惨。

他把自己的生理缺陷转化成一个个幽默段子，努力逗笑大家：

长短脚无法走直线，所以我比你们多走了10几年的弯路；

我讲话会喷口水，你们见过网络喷子，但肯定没见过我这样的实体喷子；

我是先天性神经系统疾病，别人的病是努力得来的，我却得来全不费功夫……

表演结束后，他收到了很多网友的微博私信，全部是对他的肯定、赞美与鼓励。

仿佛在残酷现实中，大家从他身上获得了笑对苦难的勇气，以及活下去的力量。

有一位名为“甜甜”的观众，在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去看了小佳的脱口秀演出。

当时她弟弟遭遇车祸，开颅手术后，左脸出现面瘫，左手也失去控制，1米87的大个子只能在家人的帮扶下进行复健。

看到小佳的时候，甜甜眼里出现许久没见的光亮：

“像小佳这样的人，从小身体残缺，还因此遭遇过校园霸凌，他都能熬过来。弟弟作为成年人，也一定能重新振作起来的。”

在小佳的影响下，甜甜也走上脱口秀开放麦的舞台。

她想以身作则给弟弟做一个榜样，让弟弟以后也写出治愈自己的喜剧内容。

那段时间，小佳成了许多人眼里的“正能量化身”、“黑夜里的一盏明灯”。

即便第2轮遗憾遭淘汰，他也依旧给观众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今年在《脱口秀大会5》，小佳卷土重来，信心满满，立志要冲进半决赛。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

他并没有沿袭去年的“励志人设”，继续传播正能量；

而是通过一系列「地狱笑话」，让自己人设彻底崩塌。

我最近特别想摆烂。

公司现在实行OKR绩效考核制度，没完成就要被扣工资。

但公司宣传部门却让我拍一些营造美好生活的Vlog视频，

怎么营造？？？

“我是小佳，我昨天被扣工资了，我好开心呀！”

去年很多演员同事都接到了商务广告，但我一个都没有！

领导说我有不可衡量的社会价值，但我也想被衡量衡量！

我知道很多品牌方不敢找我是怕消费我，但你们不消费我，我拿什么消费？

我希望甲方爸爸能给我一个（接广告）的机会，如果不行，我就躺下给你看！

比如耍小心机——

有个演员给我发微信：“我家的猫最近腿受伤了，走路好像你噢。”

他不敢将这样的玩笑话放台上讲，害怕被网暴。

但他不知道的是——

我会故意回复他：“你这样说，我好难受啊！”

然后我会将聊天记录截图，公开上传到网络……

打破人设，有点心机，有点贪财，拿父亲的葬礼开玩笑。

乍一看，他有点缺德。

但也正是这份缺德，让观众看到了一个虽不完美，但却真实、立体且完整的小佳。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他跟观众的隔阂开始消失，联结开始产生：

“小佳你都这么缺德，那我也可以去跟你一起缺德，我们是一样的人啦。”

换而言之，

小佳终于人设崩塌，走下神坛，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普通人！

相对于小佳去年不惧身体残缺，充满正能量的豁达，

我更加钦佩他今年主动撕破标签，走下神坛的勇气。

为什么呢？

因为啊——

从残障小伙到励志榜样，他需要不断挑战自我，完成突破；

但撕破标签，走下神坛，他不仅要突破自我，还要不断抗争外界对他的「应该暴政」。

所谓「应该暴政」，就是外界对一个人投射的一系列高要求的、苛刻的理想化期待。

包括，

他应该做什么/如何做/成为谁等一系列「要求」：

他应该要诚实、慷慨、公正、勇敢、无私；

他应该是完美爱人、完美丈夫、完美老师；

他应该爱父母，喜欢所有人，对所有人好；

……

以及他不应该做什么/成为谁等一系列「禁忌」：

他不应该将重心放在事业之外，不能谈恋爱；

他不应该有任何不良嗜好，比如抽烟、喝酒；

他不应该喊累，不应该抱怨，更不应该退缩；

……

只有统统做到了，他才会被接纳、喜欢和认可；

一旦部分做不到，就会被讨厌、排斥甚至网暴。

这种现象，在一个公众人物/偶像明星身上尤为明显。

因为在残酷的现实世界中，人们总要面临很多无助、无力的艰难时刻，

从而需要从外部世界寻找一个理想化寄托，来对冲/补偿现实的挫败感。

在大众眼里，公众人物/明星偶像无疑是成功的，拥有着许多人可望不可即的成就、权力、荣誉和金钱。

当拥有得越多，越受到关注时，他们受到外界的审视也会越来越多，且越来越严苛。

但事实上，这一系列「他应该……他不应该……」的指令，很多时候是外界意淫出来的理想化期待，是非常不切实际的。

因为它完全忽视了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和需求——

他当前能够做到什么？

他真正是什么样子的？

他想成为什么样子的？

当外界过度把这些期待投射到一个人身上时，「应该暴政」就出现了。

倘若当事人选择屈从于「应该暴政」，便时常会感到憋屈、痛苦。

因为这时，他往往喜欢做两件事情。

 第一件：拼命寻求大众的认同。

有一个词叫「从众效应」。

指一个人受到群体的影响，或屈从于外界的压力，从而怀疑自己的认知和判断，最终选择随大流。

当外界要求苗条，他不敢贸然成为胖子；

当外界提倡友善，他不敢直接表达愤怒；

当外界推崇顺从，他不敢贸然出声反对；

……

当他认同了外界对他的理想化期待，便容易形成一个错觉：

只要达成这些标准，自己便获得了大众的认同。

但实际上，却只是活成了「应该暴政」的囚徒。

而真正活出了自我的人，早已跳出了「应该暴政」的陷阱。

 第二件：拼命对抗真实的自己。

许多新人刚出道时，外表或多或少会存在一些瑕疵；

性格也不是那么成熟稳重，甚至有时还会耍小性子。

不完美，但很真实。

但随着越来越红，他们会不断磨灭掉外表的瑕疵，不断隐藏性格的弱点，不断将自己塑造成符合大众期待的「完美人设」。

而这，也是我们大部分人对“自身瑕疵”的态度——

对抗它，掩饰它，或者消灭它。

但越是这样，人就越容易深陷痛苦，无法自洽。

我想起了演员周迅。

2016年拍《如懿传》的时候，

43岁的周迅尽管很努力，却再也演绎不出18岁少女的感觉。

拍出来的镜头不断被观众吐槽，说她胖、有皱纹。

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衰老，一时无法接受。

她开始难过，开始焦虑，每天沉浸在“变老了怎么办”这件事里；

甚至每天早上起来坐在沙发上就开始哭，无论阳光多好都会哭。

用了整整两年，她才慢慢意识到生命的一种无奈，必须接受衰老的事实。

后来，她在《你好，之华》里演绎了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

陈可辛由衷地称赞她：

“觉得你特别好看，有年龄感，有一些皱纹，几乎是素颜。感觉上是一个真实的人，而不是以往电影里的你，感觉很遥远。”

从那以后，周迅才决定把对「应该暴政」的幻想彻底破掉，忠于真实的自己。

同理，尽管小佳去年在舞台上非常励志，正能量爆棚，但我却没办法说服自己写文章夸他。

不是因为他不够好，而是因为他实在太好了。

360度无死角的正能量人设，很完美，但却缺乏立体感与真实感。

直到今年看着他一步步走下神坛，一点点人设崩塌，我才发自内心受到了触动：

他终于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回顾这一年来——

小佳不断打破人设的过程，其实也是他不断对抗「应该暴政」的过程。

去年刚走红，媒体纷纷来采访他。

在接受采访过程中，他发现很多媒体问的问题几乎一模一样，甚至在问之前媒体记者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比如：

他身残志坚，应该积极乐观、充满正能量；

他是励志楷模，应该是不存在道德瑕疵的；

……

但小佳不乐意。

与其迎合媒体的期待，伪装出一副「我应该……」单一面相，他更想要在大众面前呈现全然真实的自己。

有一回，记者问他：“你参加节目，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小佳脱口而出：“赚到钱。”

记者迟疑了一下：“你要不要重新回答？”

言下之意是，

你应该说收获了个人成长之类的正能量回答，好激励社会大众积极向上。

说挣到钱，未免有些俗套，跟你的励志人设不搭呀。

相信很多刚刚走红的艺人，在面对类似处境时，都会接受记者的暗示，重新补充一个更能美化自己人设的官方回答。

但小佳却没有，他面不改色，斩钉截铁回了记者一句：“不要，就是赚到钱。”

因为他里很清楚，

遵从「应该暴政」，他会活成一个正确的人；

跳脱「应该暴政」，他会活成一个真实的人。

在正确和真实之间，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

就像他在舞台上所说的：

我真的很感谢媒体，他们为我打开了一扇通往大众的窗口；

但门后面的我，是更加真实、有趣的我；

我特别期待有一天，我的人设崩塌，我相信更多人都会喜欢我；

到时候我可以骄傲说一句：你可以吗。

从而也就有了他在《脱口秀大会5》舞台上一次次打破人设，一步步走下神坛，一点点回归真实自我。

写到这，我想起马东曾说过的一句话：

一个人所有的东西叠加在一块，留给别人那个立体的、真实的、活生生的形象，才是最重要的。

这句话，适合送给人设崩塌后的小佳，也适合送给虽不完美，但却真实活着的你与我。

终其一生，我们无需活成「应该成为的样子」，只需活出「真实的自己」，便已足够。

部分内容参考来源：
1，《三联生活周刊》脱口秀演员小佳：我知道观众期待我变成一个“坏人”；
2，《笑果工厂》小佳：「人设」崩塌 | 从段子到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