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到以为得了绝症,医生说是我太焦虑了
我是小七,今年 32 岁。被头疼折磨了三年,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结果我是得了焦虑症。
头疼是个信号,提醒我要停下来,全面调整人生。
只要不吃药,小七头疼到无法思考,精神涣散
我从没注意过自己的手会抖
2019 年 6 月 19 日,一觉醒来,我感觉整个头套上了紧箍咒,眼睛非常涨,额头、太阳穴上方都在吃疼,一张口说话,下颚面肌肉就紧张。
我的思维没法聚焦,更没法思考。失去工作能力,我只得请假在家。吃了止疼药没有用,只会呕吐,浑身无力。我尝试了各种姿势,躺着、坐着或者半卧,都没用。我连话都不想说。
我感觉我被体内的某个东西吞噬了,什么都做不了。
为了找出原因,跟公司请了一个月的假,我跑了两家医院,从神经内科转诊到神经外科,再到五官科,做了三次 CT、两次核磁共振、一堆血液检查。
一度我被死亡焦虑所笼罩。核磁共振查出我有垂体膨大和囊肿。医生说还得再进一步检查,但我害怕自己得了什么恶性脑部肿瘤,要做开颅手术。
家里人比我更焦虑。我妈直接搬到我家,不让我外出,担心我一出门就会晕倒在地,再也醒不来了。
一个月后,五官科的专家说那个囊肿跟我的头疼毫无关系。
我又被转回了神经内科。专家看了检查报告说,你这是焦虑症导致的紧张性头疼。
我记得很清楚,这位医生当时就看了我一眼,用很自信的语气说,「你一看就是焦虑的人」。见我一脸不信,他说:「你把手平放,看看是不是会抖。」
我试图伸平双手,它确实在微微颤抖。这么多年,我都没注意到自己是一个手抖的人。
终于,我松了口气,因为总算没得绝症。另一方面,我还是有些惊讶。这些年,我身边有不少人有抑郁症或焦虑症,但我从没想过自己。
我本科念的是社会工作,学过一些心理学课程,回家后,我搜集了很多资料,又询问了一些相关的专业人士。
相关文献写道,躯体化通常被定义为用身体体征表达情绪焦虑的倾向。在躯体化中,心理社会或情感问题表现为身体迹象。
常见的症状可包括心血管系统、消化系统、神经系统、泌尿系统等,多会出现心慌、胸闷、恶心、腹痛、头晕、头痛、四肢感觉异常、尿频、尿急等症状。
头疼是焦虑症躯体化里最常见的慢性疼痛之一。简单说来,当我们心理出问题时,身体通过不适发出警告。
来自《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
医生给我开了精神科药物。一周后,我的头疼就有所缓解,只是昏昏沉沉。两周后的一天,我一觉醒来,头疼完全消失了。
治疗焦虑,首先要学会生气
无论在工作还是生活,我经常被评价为「情绪稳定」、「没有情绪」。我怎么会有情绪障碍问题呢?什么时候,压力超出了我身体的承受范围呢?
我开始回顾自己的生活。当时我在一家头部新媒体大号做创意编辑。从睁眼到闭眼,我的脑子就没停过。睡眠很少超过 8 小时,一天平均运转 16 到 18 个小时。「创意。创意。创意。」我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不需要老板直接给压力,阅读量就是最直接的 KPI。
为了赶上互联网内容的变化,我开始带一个 6 人队伍的视频团队,探索新领域。刚开始蛮难,最差的时候也就 20 个点赞数。但我没有在同事面前有过负面情绪。
一旦开始察觉,我发现自己除了头疼,很多症状都符合焦虑症。比如,日常工作中我的肌肉相当紧绷,开会的时候,手常常都在抖。
还有些强迫行为。一旦开始做某件事,就会停不下来,经常写稿子写到中饭饭点过了都忘了。我忍不住抠指甲,指甲顶部都是秃的。
一旦连续开会四个小时,我的心跳就会加速。到了下午四五点,我就全身疲乏、头晕甚至胃疼。
学会察觉自己的身心是漫长的过程。花了一年时间,我才逐渐学习跟身体对话,也逐渐承认自己的焦虑挺严重。
头疼就像一个信号,提醒我可能要尝试停下来,全面调整我的人生。
首先是工作。过去,我擅长把情绪一一屏蔽掉,一出现一点愤怒的苗头就压制下去。我向来对老板有求必应。
老板的话匪夷所思,我可能什么反应都没有。但现在我就会私下骂句脏话,「这个事怎么能这样子?」
花了一年时间,小七慢慢学会察觉自己
当工作上的压力已经触及内心底线,我不再逼着自己忍了。因为跟公司谈股权谈崩,我发现他们并没有把我当成创始员工的一员,心里很难过,干脆辞了职,回到杭州一家民企。
生活方式也得改。吃抗焦虑药喝酒容易有副作用,我戒掉了每天一杯啤酒的习惯。
医生告诉我,我那些不愿表达的愤怒,不会因为不说而消失,反而变成没来由的不安,才会被啤酒这种可以让人镇静的神经抑制剂所吸引。
因为失眠还早醒,我每天吃药调整睡眠质量。为了保持节律感,我三餐准时吃饭。中午吃完饭,我会去楼下散步,晒晒日光。
我还学习了打拳,连续打了半年,听到「啪」的一声,拳套撞击回来的力让我感到振奋和强大。
在心理医生建议下,我开始跟朋友倾诉感受。以前我不散发负能量,不想给人带来麻烦。朋友跟我说,他们也想表达对我的支持,感受到被需要。
焦虑症期间,小七写的情绪日记
染了个发
我爸说,「真像个妖怪」
我曾经以为自己差不多好了。2021 年,回老家过年,我忘记带药,一醒来头疼立刻复发,严重程度没有丝毫减少。我父母非常紧张,第二天一大早就带我去了精神科,电话把还在睡觉的医生叫起来给我开药。在这之后,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在包里装好三颗药,就怕断掉。
当时我才担心这个病是不是治不好了。它更像一场漫长的马拉松。
在心理医生帮助下,我试图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几乎在每个关键节点,我都独立完成了挑战。13 岁,我离开老家到杭州读初中,19 岁,我独自去邻国读大学。27 岁,我辞掉国企银行的稳定工作,去了上海的创业公司。在周遭人看来,我总是坚强又独立。
我原以为,人生的价值感主要就来自于工作。心理医生跟我说,我把工作看得太重了。「人生还有很多其他东西,你为什么不看?」
我这才意识到工作已经占据了人生的百分之百,我以为我很努力,其实我的生活已经失衡了。
这种价值观不是一下子形成的。在大部分人眼里,我是个典型的三好学生。自初中起,我在本市最好的学校就读,周围的同学不是上北大就是哈佛。我爸妈很爱把我和别人家孩子对比。
小七的本科成绩单,多数科目都是 A
高中时有段时间,我的理科成绩非常不好,简直快要拖垮我的整体成绩。我让我妈去开家长会,我妈脸很臭地说,「我不去,丢人」。
他们总是喜欢挑我的毛病,从不会表扬我,让我觉得我永远都没有做好。比如我染了个蓝色的头发,我爸来了一句,「真像个妖怪」。
上半年,我换到新的部门,我跟我爸打电话说我准备出去旅行。他会说,不要老想着出去玩儿,换了新的领导,多加一点班,多帮领导想想解决方案,这样才能得到领导赏识。
他们不太在意你的情绪,更在意你是否足够努力,是否拿到了好结果。
我几乎没有跟我父母表达我很难过,烦躁或者愤怒。记忆里,我不被允许表达恐惧和愤怒。记忆里小时候一旦摔倒哭鼻子,他们就会骂:「你怎么又开始哭了?」「这么一说你就哭!」
心理医生说我的压抑还有一层原因。这几十年来,我父母长期不和,频繁吵架,我总觉得那可能是自己的问题,我最好再努力一些,成绩再优秀一些,也许他们就不会吵架了。
我更不敢在他们面前发脾气或者哭闹,原本就充满火药味的家,我怕一不小心就更炸了。
心理医生跟我说,父母的婚姻是他们的课题,不是我的。我不必为他们的关系负责。
这个话题我还没有勇气和他们当面聊,但是我反复跟自己说,他们的婚姻不快乐不是我造成的,脑袋似乎轻了一些。
「我为什么要成为一个非常强的人?」
前段时间,我读到一本书叫《伯恩斯焦虑自助疗法》,书中 75% 的患者都在隐藏自己的情绪,害怕冲突,也害怕包括愤怒在内的消极情绪。
当太擅长隐藏自己的感情,因为不希望自己的情绪牵连别他人。这些被隐藏起来的消极情绪逐渐成了焦虑。
这本书建议的其中一个疗法是暴露情绪。父母并不理解为什么我会得「心理病」,也没有问过我到底怎么了。只要没有身体上的病,他们就不太担心。
我尝试在他们面前做到情绪诚实。去年,我回到杭州找到这家民企后,工资翻倍了。我爸松了口气说,你之前在上海根本养不活你自己。这话听起来像否定了我在上海的工作,我听了有点难受说,爸,我的价值感其实不来自车子房子,我更希望做一些创造性的事。
我很少大声说话,但这次语气很坚定。「爸,我不想挣那么多的钱。一个月一两万工资我就够了,不行吗?我为什么一定要成为一个非常强的人呢?」
我爸愣了很久,有些无奈地说:「你要过得开心一点」。这是他第一次表达对我心情的关心。
摆脱掉父母的期待,我似乎重新成长一遍。小时候,我比男孩子还调皮,别的同学在上课,我在桌底到处乱爬,满脑子都是好奇。
我曾经迷恋各种冒险型运动。但爸爸说,滑板不行,很危险。我想骑摩托车也不行,危险。长大后,渐渐地我就变成了一个乖孩子。
从去年开始,我每个月都会去郊区没有人的林荫小道上玩滑板。就像行驶的车里,狗把头伸出去,享受被风吹过的速度感。
我还去滑雪,摔倒也没那么可怕。
为了进一步了解焦虑症和自愈,我去上海德济医院参加心理科临床实习,观察到很多人都有躯体化症状。
印象特别深的是一位 70 多岁的阿姨,耳鸣特别严重,耳朵边一直有人在哭泣的声音,也查不到明确的原因,精神科医生就问她是不是太孤独了。她当场就泪如雨下。
我还遇到一位社恐患者,因为害怕社交,一进地铁就会晕倒。还有人觉得自己背疼到不可能上班了,但实际上他就是太害怕上班了。
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压抑真实的渴望、感受太久了。我在网上看到,根据 2019 年的调查数据显示,我国焦虑障碍的患病率是 4.98%。中国有 5000~8000 万左右的焦虑症患者。
在精神科,很多青少年都背着父母来开药,因为他们的父母拒绝承认自己的孩子心理出问题了。
我们宁愿承认是身体有病,好像这样更容易被外界理解和接受。
染了个喜欢的头发颜色,小七爸说像妖怪
在男朋友面前
一个月大哭一场
我做过最叛逆的一件事是在婚恋方面。去年 8 月,我跟现在的男朋友小林在一起了,他视力有严重的问题。
为了小林,我和父母爆发了数次争吵。今年我爸还给我安排了相亲。我非常生气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不可能去任何相亲,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最激烈的一次,我妈撂下了一句狠话:「你这是在往火坑里跳。最好现在,立刻马上就分手。」她甚至开始威胁,他们给我的那套房子,坚决不给小林住。她情绪非常激烈,我什么话都没说。
大吵之后,我爸妈又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但它给我带来蛮大伤害。我主动找他们聊,我妈还是那句,「不行,你今晚就要分手。」我说不可能,我不可能因为视力问题跟他分手。
我没告诉他们,很大程度上小林让我学会了放松。我没遇到过这样健康的爱人。说来还有些荒诞吧,虽然他是个盲人。
每天下班回到家,小林说我就不像个人,整天软绵绵地躺在沙发上,发出动物般的哀嚎。
小林,一个虽然看不见但强大的男朋友
在他面前,我每一个月就会大哭一次,一哭一个多小时,简直是嚎啕大哭。他会在我哭的时候逗我。每次开始哭,他会说,完了完了,又开始了。然后我们俩就会开始一起笑。
跟我的成长环境很不一样,他的父母只是希望他健康,别无他求。
我是一个视力正常的人,他不正常,外界都以为我才是这段关系中的强者。但我常常觉得他比我强大。
小林对我没有任何期待。他总是说,我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说我不喜欢穿内衣,他会说,那你就不穿好了。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活着?
他并不是那种「躺平」的人,相反,他很努力,只是当他达不到自己的目标时,他会想清楚原因,很快放下。
前段时间,我们公司有一轮大裁员,差点也裁到我头上。小林安慰我说,大不了去做个自由博主,做自己喜欢的创作性的内容。如果一开始没赚到钱,那我养你。其实当时,他自己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有一次我哭得实在停不下来,他抓住我的手问我,你到底怎么了?我说,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人对我的爱都是有条件的。
他慢慢地说了一句,「我无条件地爱你,你做你自己就好了。」
最近我们都胖了不少,为了避免外貌焦虑,有时就会撩起衣服,像海豹一样一起拍拍肚皮。那是最快乐的时刻。
其实,父母也是爱我的,他们给了我很好的经济基础,支持我出国读书;虽然不理解,但多数时候还是让我自己做选择。只是这份爱,有时会让我对自己的要求越来越高。
对抗头疼的战役,已经过了三年,我的焦虑好了一些了,可以基本不靠睡眠药物了。心理医生说我已经基本有能力处理自己的情绪。
虽然还没有完全打败它,但我学会了给自己坦然脆弱的机会。幸运的是,我遇见了能接纳自己的亲密伙伴。
小七开始享受曾经喜欢的运动,解放自我
心理咨询师赵今朝说:
小七像一个气球,不断充满负面情绪和压力,直到有天无法承受而爆炸。而这个爆点就是她的焦虑症状。她的头疼霸道地让她停下来,重新全面调整自己的人生。
头疼是焦虑症躯体化里最常见的慢性疼痛之一。
焦虑症躯体性症状表现多种多样:比如孩子在上学的第一天会突然发烧;比如害怕与他人起冲突,可能表现为惊恐发作、腹痛头晕;对自己苛刻表现为失眠早醒、拔头发、咬指甲等。
我接过一个病人,因为害怕跟老公吵架,直接晕倒了。她还同时患有疑病症。
他们通常会去医院把全身排查一通,排除了可能的躯体疾病后,被诊断为焦虑症。当然,对病人来说,这个排查过程是必须的。
在我们这个社会,焦虑症并没有得到足够重视,很多人并不会很快将头疼跟焦虑症关联,甚至否认。
我们的社会多少在鼓励焦虑这件事。很多时候,家庭、学校和职场都在提醒我们,一个小失误就是永远赶不上的差距。到了职场也一样,你对工作的焦虑是非常正常的,如果不够焦虑,有可能代表你不够认真,对自我实现不够有追求。
我们对抑郁和焦虑的态度也不太一样。如果有人抑郁,看起来没有活力,干不了事了会觉得问题很大。但如果有人看起来焦虑,大家会觉得符合社会对于上进的期待,并不鼓励正确面对焦虑症。
甚至,当病人抱怨疼痛,周围人还会责怪:「作出来的」、「你这就是心病,别想太多了」。
因为周遭的不认同,很多人也并不想承认自己「情绪出了问题」。越是这样的人,往往越想治好自己的「疼痛」,逃避真正需要解决的心理问题,一些人生更本质的问题。
我们不能因为排除了器质性病变就忽视他们的主观痛苦,人的心身是一体的。
有焦虑症躯体化症状的病人,在遵医嘱服药之外,一般建议进行心理治疗或心理咨询来更加全面深入的改善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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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划:猫雨 | 监制:Feidi
封面图来源:图虫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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