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梦里有灰暗,孤独和耻辱,那是心灵深处的真实 | 二湘空间
又找不到家了,我知道这是梦,梦里我都知道下一步是什么。我好像是刚从外地回来,又好像是刚刚离开家门,我家在一条小巷子里,母亲正在处理一条鱼,那是一条会咬人的乌鱼,就是南方叫做生鱼的那种,很大很凶恶,身上有蛇一般的暗纹,母亲惊呼:这鱼成精了,不能杀。我明明听的真切,可就是回不到家。我在小巷中穿梭,把自己累得要死,可是所有的巷子都那么陌生,那条通往我家的青石板小路怎么也找不到;母亲在等我,我知道她一定很着急,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就是找不到回家的路。眼看着天黑了,我不停地走啊走啊,我想跑,可是跑不动,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我只能一步一步拖着往前走,我还知道我走的这条路是错的,我见到过很多次,这条路会越走越远,我要抓紧时间,天已经黑了,可是不行,我找不到对的那条路,怎么用力也找不到,而且我已经走不动了。
我绝望地四处张望,路边有人摆摊卖菜,但是没人理我,他们视而不见,可是他们个个都很踏实,显然他们都知道回家的路,然后天黑了,他们一个个无声地笑着走远了。只有我四顾茫然,我哭不出来,像从高处跌落的人,却连一根稻草也没能抓住。
又考试了,总是考试,好像是高考,又好像是大学的毕业考试,我什么也不会,考卷上字迹模糊,而且我一个字都不认识。然后又读大学了,同班同学的脸那么熟悉,她们去上课了,她们总是上课,不知为什么我经常不去上课,我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干什么。同学们不理我,所有人都不理我,好像很看不起我的样子;我也很努力,虽然我全然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可是我真的很努力,我知道是要考试的,而自己没有准备好;天黑了,校本部的大门关了,那是个铁栅栏门,我爬上栅栏门翻过去,跑进校园,找到一间黑暗的教室,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因为晚自习结束教室熄灯同学们都回宿舍了;我独自一个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坐下来,翻开书,那是高等数学课本。我不需要光亮,我能看见书上的字和公式,可是我完全不懂那是什么意思,我试图记住,我使劲地记啊背啊!我知道皱眉可以增强记忆,于是我把眉毛全皱到了一起,可是考试时那些题目我还是一个也看不懂,我知道又完蛋了,又毕不了业了!
我在梦里从来没拿到过毕业证书,前途总是一片渺茫。
我悬空浮着,只有我一个人,我很容易就飘起来了,但不是飞,我不能飞,就是悬空浮着,梦里的我独自一个在空中飘来浮去,我想下来,想实实在在地站在地上,可是下不来。我总是浮起天花板那么高,可是我碰不到天花板,也抓不到天上的云;我想抓住些什么,身边却总是空的,什么也没有。我想要找家,找我自己的家,却山水迢迢怎么也找不到。我就一个人这样飘浮在这个不上不下的半空。我看到他的背影,他昂然走着,走在坚实的路上,他是我丈夫,他的头发很白很白,没有太阳,没有云彩,却有月光,月光照在他的头顶,我分不清长在他头顶的是白发还是月光,我使劲张大嘴巴想喊他,却怎么也叫不出声。
他头也不回地走,既平稳又无情,如断线风筝般漂浮不定无所依托的始终只有我一个人。
我和弟弟一起去拜访客户,客户是一个老太太和她儿子,我们谈一个比较重要的事情,似乎谈的很好,那儿子还递了一杯茶给我,一个没有颜色的玻璃杯,我谢了他。天晚了,我们要回家,走出客户家时,那儿子在背后说:玻璃杯,玻璃杯!我明白他要我还杯子,我笑了笑,把那个没有颜色的杯子给回他,我没有喝里面的茶水。
那是一个农村小镇,我们的家离这里还很远很远,要乘长途汽车。我们去了镇上的汽车站,汽车站的布局很奇怪,先要穿过一个有厕所的院子,厕所很臭,到处都很脏,分左右两条路到汽车站大厅,弟弟走了右边那条路,我想他可能要去厕所,我走了左边的路,是厕所外面的路,突然摔了一跤,因为厕所外面很脏也很滑,我爬起来,感觉身上很臭。我沿着这条路走出去,却没有汽车站,而是出了一个侧门,门外是一条有点荒凉的土路,我知道这条土路不过是汽车站旁边的路而已,沿着它走一定能到达车站,我就走,走得非常艰难,每迈一步都特别吃力,天越来越昏暗了,此时已经是黄昏。终于我还是走到了车站门口,却不见弟弟,车站门口挂着大锁,旁边卖零食的小贩说:今天车站放假,不开门。旁边尘土飞扬的空地上停着好几辆三轮车,有棚子的那种,每一辆车子旁边都靠着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显然是车主,显然他们在兜揽生意。
我拿出手机给弟弟打电话,我得找到他,电话号码我烂熟于心,可是手机按键不听使唤,我按下1出来了3,按了3出来了6,按下,按下5跳出来一串7......。这时路上陆续来了好几辆铁皮大客车,停在车站门口的土路上,有乘客上上下下。我心急如焚,我必须先要找到弟弟,终于电话通了,一个陌生的男声冷冷地问:“找谁?........打错了”,然后电话挂断了,我再看手机屏幕,果然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可是我明明按对了弟弟的电话号码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天快黑了,手机电量迅速消逝,好像被偷走一样眼看着就没了,手机死了。我走到路中间,我要拦车离开这里,可是一辆也不停,我不停地对路过的客车货车所有车招手示意我要上车,我不管车子目的地是哪里,我要离开这个小镇,因为这里没有旅店没有饭馆根本无法过夜,而且,我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地方。可是所有车一辆也不停,我就像那部小说中的那个误入了猫城的青年一样,变成了透明人,没有人能看得见我。天渐渐黑了,然后,路上再也没有一辆车了。
路边尘土飞扬,小贩们开始怪样地笑,三轮车张起了车棚,挂上了灯笼,暗红的一串跟鬼火一样。
我一点也不害怕,只是感到无比孤独。
我在旷野里,似乎是自己一个人,又似乎还有别人,苍茫中有一个八角的亭子,亭子中间有一颗树,树是没有颜色的,影影绰绰,树上歇着两只很小的鹦鹉,有一个模糊的透明的身影在伸手逗弄鸟儿,手指白皙纤长,像孔雀舞中的杨丽萍的手指,那么这是一个女人?可是她看不见我,我也没有意识到她在这里是作为人的存在;亭子旁边有一条白色的路,看不出是土路还是水泥路,一只粉红色的小鸭子在路上摇摇晃晃地走,我看得见它它看不见我;有一辆车过来,卸下很多牛奶,是盒子装好的;我突然感到又渴又饿,于是拿了一个广口的玻璃瓶想去讨点牛奶喝;有个穿灰色衣服的农民挑着水桶走过来,我迎着他走,他带着草帽,歇下担子,怪异地看着我笑。
我说:怎么啦?
他指着我笑得前仰后合,于是我低头看自己,却发现自己竟然是全裸的。我吓坏了,赶紧抱住胸脯。那只粉色的小鸭子突然摇摇摆摆地跑了几步然后像个小飞机一样飞了起来。
我回过神来再看,树啊、亭子啊、挑水的农民啊,统统消失了,只剩下了我,而此时,我自己完全不知道我是什么,我甚至不知道那真正消失的是自己还是之前目之所见之的一切。
总是这样,从这种冰凉的恐怖中醒来,心有余悸。像从灵魂中无声旋出,逃出黑暗,进入白昼。而白昼就如美丽的外衣,白昼的旷野阳光灿烂,我霓裳轻披,与所有人一起翩翩起舞……,可我却从来没有做过这个美丽的白昼的梦。我的梦里才有灰暗,才有孤独和伤痕,才有秘密和耻辱,才有心灵深处真实。
所幸的是,总会醒来,人在世间总要穿衣衫的。你醒来,坐在窗前,窗外小区花园里绿树浓阴,木质的亭台在树影中隐约可见,花园中的白色碎石小径从楼上看下去白的分明却又不那么清晰,像是浮在树影的顶端,有种云树绕堤沙的朦胧。你闭上眼睛,有音乐声轻轻传来,如梦似幻,你的思绪不由得随之飞升,你仿佛看到一个洒满阳光、开满鲜花、和平安宁的地方,无限而永恒!而你却清楚地知道,此刻你很清醒,此时并非梦中。
于是又想:生命之所以奇妙,正是因了这梦里梦外的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变幻莫测冰火交替的魔力吧。
云淡风轻,六零后理工女,现居深圳。退休后闲适散淡。喜爱美食美景兼顾读书与瑜伽。
平台原创文章均为作者授权微信首发,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与本平台无关。
更多往期精粹
抬头三尺有卫星,低头有芯片,诺奖的宏大叙事和个性化表达
李娟,我在阿勒泰的山谷,在节制中游荡,但已感到足够的 自由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