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笛:从茶馆到互联网,我们的日常生活被重塑了吗?
在10月29日结束的“城市与我们:跨越边界”三联人文城市光谱论坛中,人类学家项飙、建筑师何志森、城市学者茅明睿、建筑师马岩松、历史学家王笛、作家阿来、策展人崔灿灿、艺术家徐冰等不同领域的嘉宾,分享了他们对于虚拟与现实、有形与无形等各种不同边界的思考。
在历史学家王笛的演讲中,他从人们熟悉的成都茶馆谈起,论述了公共空间和日常生活的必要。王笛说,茶馆里没什么巨变的生活,才是日常。“我们不应该盼望那种剧烈的、波澜壮阔的时代,每天能够按照日常轨迹生活的时代,那是我们的福气。”
历史学家王笛分享现场
以下是王笛的演讲全文——
7年,
同一张茶桌,
同一个茶客
我们生活在日常之中,生活在公共空间中。我们今天讲到城市,就一定要讲到公共空间。这是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公平地进入和分享的地方,而且我们每天在那里进行日常生活和公共生活。
什么叫公共生活?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我们一旦从家里进入到一个公共场所,那么我们考虑的就不是隐私,而是考虑社会的联结、相互之间的关系,是和大家一起在公共空间中进行公共的活动。
在公共空间,我们可以进行信息的交流,我们可以进行感情的联络,建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19世纪20世纪初,当我们没有更多的公共空间的时候,成都的茶馆承担了这样一个任务。
在人民公园的鹤鸣茶社,露天茶座深受大众欢迎
摄影:蔡小川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联结是非常简单的事,就是一张茶桌。大家看这张照片其实里边有很多的故事:2020年的冬天,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一年没从澳门回到成都了。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我能做些什么?大家都知道成都彭镇的观音阁老茶馆,我在那里拍了大量的照片。我就把2019夏天拍的照片拿出来看,当看到一张照片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这个打牌的老大爷这么面熟,我在哪里见过?但是我又对他没有任何记忆。
后来我想起来,我在2015年秋天曾经到过观音阁茶铺,也拍摄了大量的照片。我就去把那些照片找出来,一张一张地找。结果就发现了这位老大爷,因为他的面部特征特别明显,2015年那些照片我是反复看过的,所以虽然我当时没有注意到他,但是他的形象在我的头脑中间已经不自觉地留下了印记。
我说这个太神奇了。我因为拍这些照片就是完全没有任何目的,但居然相隔4年同一个人出现在我的镜头中。我想这后面是不是有什么故事?我一定要找到这个人。
2019夏天,在彭镇观音阁茶馆中的那位老大爷(左边白衣)
摄影:王笛
那时候是2020年的年底,我也回不去,所以我联系我在四川大学的朋友,帮我找了一个研究生。我就把这个照片给他,给他写了一个详细的指示,该怎么做,到那个茶铺,要找到那位大爷,并帮我询问一些问题。
这个研究生去了,就像我所想象的,老大爷还在这里,研究生知道了他的名字,知道了他的背景。后来他的故事已经被我写进了我的茶馆考察笔记,明年会出版。
我在2021年的夏天终于回到了成都。我马上又去这个茶馆,我就是想去找他,他仍然在那里。今天早上我又去了,他永远没有让我失望,依旧在那里。照片里他的牌友叫胡大爷。在我们造访的这5次里,胡大爷每一次都和他在一起打牌。
在彭镇观音阁茶馆,上午八九点钟是老茶客聚会的时间
摄影:蔡小川
我就在想,茶馆对于这些老人,对住在附近的居民是多么的重要。茶馆可以算是他的精神世界,他的日常生活,他的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我作为一个历史研究者,我觉得7年的跨度,从2015年2022年,对他们来说,时间就像凝固了一样。
我一直有一个观点,就是说,像这样茶馆里的日常生活,这种没有什么巨变的生活,才是日常。
过去我们讲历史,就要讲轰轰烈烈,要讲改良,要讲革命。其实对我们每一个老百姓来说,没有大变化的日常才是最重要的。对我们每一个普通人来说,面临大变化实际上都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所以说,我觉得我们不应该盼望那种剧烈的、波澜壮阔的时代,每天能够按照日常轨迹生活的时代,那是我们的福气。
虚拟空间让我们的交流更容易了吗?
那么现在我们就面临着一个转折,这个转折就是从实体的空间(physical space)到虚拟的空间(virtual space)转化。在过去的社会,不管是茶馆也好,餐馆也好,酒馆也好,街头巷尾、桥头、公共广场、咖啡馆、酒吧等等,在这些地方人和人之间都可以进行面对面的双向交流。
但是后来,报纸和其他印刷品,广播、电视出现,这些是单向的输出,我们坐在家里得到信息,但是信息是单向的,没有交流。现在进入了网络时代,又进入了另外一种情况。在虚拟空间里,我们则可以进行双向交流的——虽然我们并没有面对面。网络虚拟空间,确确实实是改变了信息传播和人际交流的形式。
过去,人们通过看报纸来获取信息
来源:视觉中国
因为交流不需要面对面,进行互相之间的谈话甚至不一定需要认识,不需要知道彼此的面貌,不需要知道彼此的姓名,甚至我们都不需要知道彼此在哪个国家,彼此的性别年龄、政治观点。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当然我们的交往是扩大了。在网络虚拟空间,可以通过文字、声音、画面进行交流,我们也可以面对面,可以完全在世界不同的角落进行沟通。当然这会产生一系列的问题,到底我们进行的这种沟通是不是行之有效的?
因为我们没有面对面,我们也可能是可以完全无所顾忌地说我们编造的东西。这会不会成为无效的沟通?因为我们只是把网络作为发泄的渠道。但是从另外一个侧面来讲,我们也可以特别真诚,因为我们不认识,彼此没有利益关系,我可以完全把我的心扉打开,把我的观点、我的主张讲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也因为我没有任何负担,不用担心我讲得不正确。
如今,网络已经能够满足我们对知识、社交、娱乐的需求
来源:cottonbro studio
网络这样的虚拟空间,实际上也确实重塑了我们日常生活的模式。由于我们有了网络,我们可以独处。我们也不用每个时刻都希望与人交流。我需要找朋友的时候,也可以在马上就在网上进行对话,甚至可以视频。那么实际上面对面的交流减少了,而且我们越来越少地进入到实体的公共空间。我们可以呆在家里,但是我们仍然可以参与公共活动,可以听讲座,可以参加会议,可以听音乐会,那么是不是还有必要到实体的公共空间去?这些都是我们面临的选择。
而且独处变得比过去更惬意了。过去如果是要单待一段时间,你会觉得相当有困难。但是现在由于我们有了网络,有了手机,有了电脑,我们觉得我们可以非常容易地度过一天,甚至度过一个星期、一个月。所以这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网络能够满足我们的精神生活、我们对知识的需求、我们对娱乐的需求,虚拟的网络已经成为我们日常生活的一个部分。
未来,人们可能会生活在元宇宙这样的虚拟空间中
来源:Julia M Cameron
那么由此也产生一系列问题,网络是连接了我们与世界吗?还是可能造成了隔绝?我记得我在好多年前我在东京大学做访问学者,安排我住在白金台东大的宿舍,一个有全套设备但是非常小的房间,我在那里住了7个月,写我《茶馆》英文版的第一本。我常一个星期都不出门。但坐在这个电脑前,仍然可以通过网络连接世界。那时我常想到“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的这个这个古代的说法,但是网络使这成为了可能。坐在那个小小的一个人的世界中,我可以知道外面大世界上发生的任何新闻。如果需要什么资料,马上就可以通过网络查到图书馆、查到档案馆,我一点都不觉得我与世界有任何隔绝。
那么我就在想,我可以一个星期不出门,到底我们是变得越来越封闭,还是越来越开放?我们到底是拥有了更多的思想交流的机会吗?还是实际上网络是把人与之间隔开了?沟通是变得更容易了吗?还是变得更困难了?我觉得这些问题的答案,取决于我们每个人怎样处理实在的空间和虚拟空间的关系。
我们能否回到
实体空间?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到底未来我们怎么办?能不能回归实体的空间?我的回答是肯定的。人是社会的动物,虚拟的空间绝不能代替现实的空间,我们人需要面对面的交流、面对面的接触。但是怎样走出虚拟的空间?
现在确实有一部分人,特别是年轻人,已经生活在虚拟的空间。他们长大在网络时代,手机就可以取代一切,他们甚至更愿意用手机进行交流,而不愿意进行直接的交流。怎样让他们走出虚拟,进入现实?这就是我们每一位城市的规划者、管理者、设计者要思考的问题。
怎样能创造出足够的吸引力的公共空间,让我们走出房间、走出虚拟、回到真实的世界?不管是自然的空间,还是社会的空间,必须要打造这样的为人们提供优质服务的公共空间。
在西村大院,“扫雪煮茶”组织的茶会
摄影:蔡小川
我们讲到城市的建设、城市的设计,其实在在西方就存在两种非常大的不同的论点。柯布西耶主张规划,一切要由国家来规划城市的建设。比如说我们交通设计,那么城市就应该是能很快速地将大量的人口从一个地方运送到另外一个地方。这是一种我们称之为“绝对的现代主义”的建设现代城市的理念。
但是另外一种理念是雅各布斯所主张的。它不是要人口的快速流动,而是要让人们慢下来,能够留住人,让人停下来,进入街边的咖啡馆、小餐馆、小花店……大家能站在一起聊天,沿着街漫步。而且在走路的范围之内,能够得到日常生活的各种需要和服务。
不能说柯布西耶和雅各布斯谁对谁错。但是我们在建设现代城市的时候,我觉得我们应该同时拥有着这两种理念,都是为了同样一个目标:怎样让人们能走出家门,进入到公共空间,参与公共生活。
在成都小街小巷的餐馆门口,普遍都有外摆桌椅
摄影:蔡小川
2021-2022
三联人文城市季
2020年6月,首届三联人文城市奖启动。在全球疫情背景下,以“重建联结”为主题,思考在社交隔离之后,如何回到人与人的交往和关联。
与三联人文城市奖交替进行的是三联人文城市季。当下,如何面对城市的数字化和公共空间的网络化,对城市的未来至关重要。正因为数字技术对日常城市时空的殖民,数字技术也可能是解决当下困境的法门。客观上,边界已经被打破。而人作为城市的主体,需要主观上更有意识地跨越。2021-2022年,三联人文城市季的主题设定为“跨越边界”。
围绕“跨越边界”这一主题,同时开启了“人文城市光谱计划“。互联网时代,人们的生活起居已经离不开数据的支持,城市数据网络中包含着关于生活细节的丰富信息。光谱计划依托《三联生活周刊》的人文特质和品牌效应,同时联合智慧城市、建筑空间、人文艺术等领域的专业力量,以大数据为媒介,测度以往不可测度的城市人文特性。
光谱计划从2021年7月开始启动。它沿用了2020人文城市奖的价值维度,即“公共、创新、美学、人文”,并从人与场所、人与建筑、人与社区、人与自然以及人与城市活力五个方面进行超过100个评价指标的搭建,所覆盖的城市包括了全国15个副省级城市以及4个直辖市。希冀以人本视角,建立可感知的城市评价体系,重新定义当下的“人文城市”。
主办:
三联生活传媒
有限公司
三联人文城市是由三联生活传媒创立的城市/建筑评价体系。以第一届人文城市奖为起点,确立了偶数年举办人文城市奖、奇数年举办人文城市季的双年模式,希冀在中国城市化从量变到质变的节点上,推动公众启蒙,激发公众参与,促进未来中国城市的社会价值与人文关怀。
负责人 | 贾冬婷 |
团队人员 | 蔡华、宋洋、潘鸿、丘濂、 袁潇雪、俞冰如、王菲宇、 邵一雪 |
协办:
成都传媒集团
光谱计划主体搭建: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
龙瀛课题组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龙瀛课题组以城市空间作为实验场/室,致力于采用跨学科的方法来量化城市系统,开展了大量的解析、模拟与评价方面的多尺度、多维度的实验测度研究,在认知城市空间机理的基础上识别其效能提升路径。
主要负责人 | 龙瀛 |
参与人员 | 赵慧敏、梁佳宁 |
光谱计划合作搭建:
城市象限
北京城市象限科技有限公司( 简称城市象限)于2016年孵化自北京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公司致力于新城市科学研究和其引领下的城市规划与治理实践,负责和参与北京、上海、雄安、成都等多地的规划、治理和智慧城市建设工作。
主要负责人 | 茅明睿 |
参与人员 | 姜冬睿、赵玮雯、姜琪、 董雨菲、王逸超 |
光谱计划可视化:
帝都绘
帝都绘是一个年轻的根植于北京的创意团体,专注于北京城市文化的研究、呈现和传播。工作室的项目涵盖信息设计、出版物、展览、城市研究等多种类型。
主要负责人 | 宋壮壮 |
参与人员 | 张博浩、多敬岚、卓嘉琪 |
光谱计划榜单顾问:
专家团
榜单指标搭建及指标赋权阶段,邀请了智慧城市、城市设计、建筑空间、人文艺术四个领域的位专家进行指标修正,形成最终榜单。 |
柴彦威 | 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董功 | 直向建筑创始人&主持建筑师 金秋野 | 北京建筑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副院长 李迪华 | 北京大学景观设计学研究院副院长 李栋 | 清华大学中国新型城镇化研究院高级研究专员 李虎 | OPEN建筑事务所创始合伙人 李鸿谷 | 三联生活传媒有限公司总经理 李翔宁 |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院长 刘合林 | 华中科技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 罗震东 | 南京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 毛其智 | 国际欧亚科学院院士,城市与区域规划专家 刘晓都 | 深圳坪山美术馆馆长 庞伟 | 广州土人景观顾问有限公司总经理兼首席设计师 苏丹 |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唐克扬 | 清华大学未来实验室首席研究员 王辉 | URBANUS都市实践建筑设计事务所创始合伙人 王世福 | 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副院长 王子耕 | PILLS建筑工作室主持建筑师 叶嘉安 | 中国科学院院士 袁烽 |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建筑系教授 张宇星 | 深圳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研究员 赵渺希 | 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
光谱计划合作机构(按照首字母排序):
光谱盛典承办:
艺文力
光谱盛典支持:
完美世界技术中台
创意顾问 | 汪民安、徐小朋、汪莎 |
导演 | 王茂 |
文本 | 吴琦 |
音乐 | 邵彦鹏 |
编舞 | 王怀立 |
舞台设计 | 郭廖辉 |
影像设计 | 刘陶、张学斌 |
灯光设计 | 张善臣 |
服装设计 | 于文真 |
现代舞舞者 | 洪若尘、裴皓宇、赵康、孙颢芳、 任韵涵、张文瑜、宋健 |
广场舞舞者 | 何莉莎、何曼丽、张静、王德蓉、宏伟、胡金兰、程依群、程依均、吴开玉、谢娟、陈嗣平、王维强 |
儿童演员 | 张一怡 |
摄影论坛协办:
成都当代影像馆
摄影论坛承办:
连州摄影博物馆
日常史诗展览主办:
成都东部新区管委会
日常史诗展览承办:
三联人文城市、
成都东部集团
视觉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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