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去不久的第35届金鸡奖上,演员杜江、周冬雨的发言,引发不小争议。“这十年,是我们中国电影的好时代。在中国,是我们电影人的福地。”2012至2022年,尽管内地出现了《万箭穿心》(2012)、《无人区》(2013)、《心迷宫》(2014)、《我不是药神》(2018)等佳片,但越临近2022便越无片可看的荒漠化趋势,使人实在难以认同“十年好时代”之说。相比之下,内地剧集在这十年所呈现的复杂维度,更具观察意义。2011年,郑晓龙导演的《后宫·甄嬛传》,从品质、商业、流行学、文化学等各方面,都早早竖立了2010年代以来内地剧的标杆。这并非一部正统的清宫历史剧,因此遭致爱新觉罗后人批评,但它在戏剧化情节和考究细节之间,所取得的极为庄重的平衡,是后来的《芈月传》《如懿传》未能做到的。之后十年,内地剧在多种趋势的合力下,走上了一条具有特色的复杂之路。由于《走向共和》《大明王朝1566》《士兵突击》《武林外传》等国剧经典,都诞生在2010年以前,因此,论及近十年的内地剧,很多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古偶、现偶、职业偶、婆婆妈妈等天生难出好品质的固定题材。这些题材难出经典,一方面是因为题材本身就有高度和深度局限,另一方面,题材对演员的外形要求和情绪要求,往往完全盖过对演员的信念要求。但说回来,这种印象其实并不客观,十年来,还是可以看到不少其它题材的高品质作品,如谍战推理剧《红色》(2014)、民俗悬疑剧《河神》(2015)、奇幻志异剧《无心法师》(2015)、青春漫改剧《棋魂》(2020)等。综合这些题材、类型,可以大致勾勒出隐藏在十年内地剧背后的驱动力量。但相比主旋律电影以任务性覆盖娱乐性和艺术性,主旋律剧在相对松动的审查条件下,获得了更多保留娱乐性和艺术性的机会。比如2015年的谍战剧《伪装者》,便在节奏上趋近于美剧的悬念和紧张,2021年的历史剧《觉醒年代》,则在光影和构图上,追求视觉上的强感染力。随着当下中国在意识形态上的一系列收聚,创作者对主旋律的反应,愈发被强化为一种DNA记忆,这种强化,是内地环境的一种表现。同时,就全球环境而言,这十年是大数据时代逐渐成型的十年,因此,内地剧也必然顺应全球流媒体趋势,逐渐由电视剧向网剧(或网、台联动)转型。流媒体的爆发,在削弱观影体验的同时,也获得了观影便捷的优势,这种便捷,不只是观影工具和过程的便捷,还有内容的便捷。即流媒体的包容度,要远远胜于传统的电视媒体,这是由流媒体真正将选择权交给观众而决定的。比如《悬崖》(2012)、《正阳门下》(2013)、《北平无战事》(2014)、《平凡的世界》(2015)等卫视台播剧,无论内容还是体量,照顾的,都是传统电视观众群体的家居休闲情趣,这些剧集的表达方式因极具铺陈感而自成体统,不似网剧那般凌厉、急切。再看《屌丝男士》(2012-2015)、《灵魂摆渡》(2014-2016)、《画江湖之不良人》(2016)、《无证之罪》(2017)、《龙岭迷窟》(2020)等网剧,不但因制作周期短,更容易引入“季播”概念,而且在内容、节奏、体量等各方面,都更自由。一是内地网剧在品质上沙中淘金,还是不乏无限接近欧美流媒体剧集品质的佳作,但内地网大却始终在塑料品质中打转。二是2022年5月开始,网络剧片发行许可证(相当于院线电影龙标)正式发放,代表网剧审核将逐步收紧,这必然会改变此前网剧野蛮生长的自由环境。也就是说,网、台剧在内容管制上,或许会逐渐同步,不知道这会不会让刚开始与世界流媒体潮流沾边的内地网剧,再度完全回到自己的狭窄环境中。除了主旋律和流媒体驱动,内地剧集还有一股不容忽视的驱动力量,即资本造星。这种造星,为内娱输送大量偶像明星,而且让他们沉溺在明星的光环中而无法完成任何转型。比如85花代表赵丽颖,在2014-2015以《杉杉来了》《花千骨》两部剧爆红以后,其形象便被固定,这两年试图通过《谁是凶手》《幸福到万家》等悬疑、现实题材转型,收获的,却始终是偶像式的口碑。如果兼顾品质与市场,按照豆瓣评分高于7.5、评分人数大于50万的标准,2012至2022年有十部左右的爆款内地剧。这些爆款的诞生,一方面有赖于强劲、稳定的制作团队,比如正午阳光;另一方面,则决定于它们在某一类型或某一体系中的开创性,比如无限流或爱奇艺迷雾剧场。正午阳光绝对值得被单独拎出来,这家公司不但对作品质量有相当成熟的超越性把控,而且作品题材的疆域很宽。年代剧(《大江大河》)、扶贫剧(《山海情》)、宅斗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冒险剧(《鬼吹灯之精绝古城》)等,都在正午阳光的操刀范围。尤值一提的是,今年年初的《开端》同样出自正午阳光。《开端》目前豆瓣评分7.8,评分人数超78万,根据晋江作者祈祷君同名小说改编,算是在内地剧中真正打开了无限流题材的局面。以在异度或循环空间做任务为特征的无限流,在内地网文中早已遍地开花,其中不乏《无限恐怖》《全球高考》《死亡万花筒》等人气佳作,正午阳光的尝试,恰好从影视角度,一定程度普及了无限流的强娱乐性和想象价值。而这十年来,正午阳光最经典的爆款制作,则是2015年的《琅琊榜》。这部剧在豆瓣被超过72万人评出9.4分,不少观众将之形容为中国版《基督山伯爵》。它的成功,既是男性复仇、王朝权谋、孤勇智士绞合在一起所形成的题材成功,也是主角梅长苏和靖王萧景琰之间挚情感染的成功。原著小说结尾写到,萧景琰经常抄写阵亡将士名单,由位阶低的抄起,每每抄至最后一个名字,便伏案大哭,太子妃也不能劝阻。这最后一个名字,就是梅长苏,剧集大结局中,梅长苏请愿上了战场,小说这段收尾,正是对两人情感的一种补充。这种男性情谊被进一步加深时,则直接催发了近十年崛起最快,也在政策限制下陨落最快的内地剧潮流,即耽改。2019年根据晋江小说《魔道祖师》改编的《陈情令》,不但以166万左右的人次,成为豆瓣史上评分人数最多的剧集(不分国内外),而且至今保持7.7的分数。这部在特效和表演上有些塑料的古装奇幻剧,成功的理由在于剧中几乎每一个主要角色,都具备饱满的内在形象,即便只是剧集中间“内页”式的小剧场(指薛洋、晓星尘、宋岚这三个角色的部分),都自成一派小宇宙。2021年被57万人评出8.6分的《山河令》,则在相对浓缩的体量中,以出色的美学、诗意的台词、决绝的情感,进一步将耽改剧还原到发端于日本的耽美文化风格中。此外,耽改剧的造星能力,也是所有剧集类型中最强劲的。肖战、王一博、龚俊,都以耽改剧在内娱站稳脚跟,朱一龙、黄景瑜、白宇等,则以耽改(美)剧为跳板,在收获人气的前提下,成功完成主流方向上的转型。因此,前一两年,陈飞宇、檀健次、王安宇、张凌赫等偶像演员,都试图以《皓衣行》《杀破狼》《左肩有你》《天官赐福》等耽改剧聚集人气晋升顶流,可惜最终都未能抓住严格管控前的风口。即《白夜追凶》(2017,57万人评,8.9分)、《隐秘的角落》(2020,103万人评,8.8分)、《沉默的真相》(2020,78万人评,9.0分)。其中,《白夜追凶》以单元剧扣主线叙事的形式,兼具亚洲悬疑推理和欧美硬汉侦探的风格,潘粤明一人分饰多角的精湛演技,同样成为剧集解谜意趣的一环。《隐秘的角落》和《沉默的真相》则是爱奇艺迷雾剧场的一体两面。前者在视觉美学上,为内地犯罪剧提供了一种全新的电影式拍摄。比如在海天一色之间,通过天与海、夜与晨的视觉翻转,以冷色调俯拍,将男主角张东升妻子徐静的尸体,曝露在海面上,属实是狠活。后者则直探孤勇者的灵魂深处,将主角江阳为了正义而献出自己一生的悲壮魅力,传达得淋漓尽致。其中,江阳在饭馆丢失钱包的一场戏,述尽了一个人孤注一掷之后被社会抛弃的痛苦,白宇的表演则堪称近年内地剧中最好的青年演员水准。最后要提的一部爆款,是十年来的男频剧代表《庆余年》。这部脑洞大开的科幻架空历史剧,同《甄嬛传》一样,有其庄重的一面(如文化大家庄墨韩之死),但更重要的,是它处处渗透着极致的权欲拉扯,以及洒脱性情之中点到为止的幽默。结合《雪中悍刀行》以及网传的《大奉打更人》,《庆余年》男主演张若昀也被视为当下男频剧第一人,网友更是戏称,“天不生我张若昀,男频万古如长夜”。当然,这十年的人气剧集远不止以上几部,但过去的已然过去,未来十年,内地剧会如何发展,是否会再出经典杰作,一切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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