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悦看见孙悦
文 | 张雅丽
编辑 | 毛翊君
视频剪辑 | 沙子涵
大女儿,姐姐,博主
孙卓回家后,孙悦从新加坡回深圳,在出租屋里打开门说,我是姐姐。很快,她发现血缘的神奇。他们合照,放进短视频里的换脸测试,两个人的长相交融到同一张脸上。还比如,他们都喜欢淋雨。
可有天傍晚,深圳下起雨,姐弟俩正一起回家,孙卓没打招呼,进了路边的理发店里剪头发。弟弟已经18岁,找了半天不见人,孙悦还是紧张起来,最后虚惊一场。
这是这个家难以承受的波澜。他们现在的房子在龙华区山咀头城中村,街道狭窄交错,临街的小商铺人声嘈杂。孙海洋选的这地方,离小儿子孙辉的学校只有几百米。今年,孙悦在这里准备考博,有时忙前忙后地送两个弟弟上学,带孙辉玩游戏练英语,辅导作文。她瘦瘦小小,巴掌大的圆脸,母亲彭四英一度觉得是小时候没照顾好,营养不良。
父亲节那天,三个孩子都在家,孙悦和孙卓从冰箱里找出一些白菜和西兰花,分配了下送给孙海洋。孙悦小时候精心准备过一次节日礼物,在便利店买了最便宜的打火机,加上一张贺卡,结果换来爸爸一顿骂,说她浪费钱。前不久,孙海洋长了颗结石,疼得厉害,孙悦提醒“卓哥”,在群里关心一下老爸。卓哥听她的。
去年12月6日,深圳警方直播爸爸与弟弟的认亲仪式,孙悦正在新加坡读硕士,早早把手机架好,边吃饭边看。她想着,弟弟待会儿就要出来了,看看他长什么样。结果那一刻,冲击她的是,爸爸疯了一样跑上去,抱住弟弟放声大哭。她感到吃惊,14年没见过爸爸哭。盯着屏幕,她的眼泪掉出来。
在弟弟找到前,孙悦很少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现在,她短视频账号的官方认证写着——被拐儿童孙卓的姐姐孙悦,她坐在镜头前侃侃而谈,表达自己的感受,也自如应对找来的媒体。一个画面里,她和爸爸并排坐着,从容地引导孙海洋讲述关于新书的话题。
今年春天,24岁的孙悦成了一个读书博主。在短视频里,她字斟句酌然后流畅输出,推荐适合不同人群阅读的书籍,背后常是几层满满当当的书架,现在拥有250万粉丝。她大学读的是汉语国际教育,对教书有些兴趣。
现在能看到的第一条视频,是在1月9日孙卓生日时,孙悦录了个祝福。注册时,她的名字跟女歌手孙悦撞上了。于是,她加上了“孙海洋家老大”的前缀。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以孙卓姐姐的身份主动出现在网上,一夜涨粉40万。
●孙悦在房间。张雅丽摄
一年来,熟悉的粉丝们觉得像看见现实版的《家有儿女》,有了追剧的意味,常在评论区聊起他们从各种途径得知的这个家庭的日常。视频外,是容纳这一家五口的四室一厅,墙体已经发黑,每月租金3600。客厅一角挤着两张木质椅,孙海洋习惯坐在那里看手机、待客,屋外电线缠绕,挂在裸露的墙上。
孙悦记不清这是自己在深圳的第几个住处,初中开始就搬来搬去,有时是跟着父亲的生意,有时是因为找弟弟。她早就习惯了迁移的生活,坐在那个挂着“悬赏二十万寻儿子”的早点铺里看书,有顾客来就放下书去装包子、烧麦、茶叶蛋,遇上过很多意味不明的目光。
孙卓刚丢的前两年,孙海洋的包子也卖得不好。2010年,孙悦上了中学,他们一家搬离了白石洲。有一阵,搬到偏远的石岩,孙悦每天要坐一个多小时公交车上学。独立、懂事——孙海洋这样形容大女儿。他今年47岁了,鬓角白了一半,有时候叫她“我的孙悦”。
当时,一家人住在300块一个月的出租屋。心里烦闷,孙海洋来来去去地在街上乱逛,走到公交站,看见孙悦坐的那趟392路,那么拥挤,排几次队都上不去。瘦小的孙悦挤不上去就迟到,但她从来没向父母说过不满意,也没提过要求。
为了找儿子,孙海洋家经常有媒体来。有天,一个记者把摄像机对准10岁的孙悦问,弟弟丢了,你什么感觉?孙海洋记得,女儿大概愣了两分钟,大哭起来。“没有人认真地告诉我,弟弟丢了这件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怕说不好。”14年后,孙悦回忆,她几乎是一个人习得如何面对“弟弟丢了”这件事。
孙海洋坦承过多次,早年让女儿说自己是亲戚家的孩子,一方面是保护她,另一种考虑是希望媒体能重视孙卓。“到后来她搞不清该叫什么,有几次在外面直接叫我孙海洋。”他又补充了细节。在彭四英的记忆里,女儿看上去对此有点开心,“可能觉得自己能帮上忙了。”
孙卓回来后,他们一家到云南旅行,中途弟弟告诉孙悦,自己不大习惯深圳这座城市,太吵闹。这话,他不会跟爸妈说。“青春期嘛,我以前也这样。”孙悦这样理解,“任何一个普通家庭都这样,不是吗?”
近来,在一期分享《解忧杂货铺》的视频里,孙悦录哭了。她两次擦去眼泪说,如果能早读到这本书,跟十多年前的自己对话,或许当时就没有那么沮丧。她在新书里写:我不是故事的局外人,我是这个悲喜剧世界内部一粒隐隐作痛的沙。现在孙悦觉得,弟弟回来了,自己的青春期突然结束了。
「一粒沙」
这天晚饭,孙辉的玩具被妈妈无意间扔掉了。“你不该随便扔孩子的东西,你应该问问他。”孙海洋对彭四英说。
“严母慈父。”早前,孙悦就公开谈起过“家里的模式”。她的印象里,爸爸从不打骂她和弟弟。就算母子间有了矛盾,他往往向着孩子们。
这小小的家庭插曲很快过去。在孙悦记忆里,这种融洽的氛围,在孙卓找到之前不多见。就在几年前,也是在吃饭,孙海洋气得摔了碗。那次,彭四英劝他,别出去找了。孙悦看着生气的爸爸,没敢说话。“很压抑。”她说。
小时候,孙悦经常去一个小朋友家打游戏,他是个独生子,住在漂亮的小区里,有电脑玩,重要的是,爸爸妈妈都很友好。孙悦羡慕他,“他家宽敞、安静、平和。不像我家,总乱糟糟的。”有时候来来去去的,吵架也会绕到孙悦身上,他们怪罪彼此,没把孩子教好。孙悦知道,没迈过去的东西横在那儿——弟弟没找到。
10岁那年,她被大伯送上大巴,一个人从湖北老家来到深圳白石洲。童年印象里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妈妈提了一把刀跪在地上磕头,在平滑的瓷砖上,把额头磕得血肉模糊,求孙海洋杀了自己。
彭四英已经记不清当时女儿在不在场,但孙海洋记得,那是早晨,孙悦准备去上学,站在那儿,小小的一个,脸上的表情很可怜。他没有上前安慰她,“这个家都成了这样,如果我能够想到安慰,就不会吵这个架了。”
孙悦能感觉到爸爸偏向她的宽容。在学生时代,孙海洋没有对孙悦提过什么要求。他不在意孙悦的学习成绩,就希望她能健康成长。开家长会的时候,班长古古的家长回家还说,人家都围着老师问,自己家孩子成绩怎么样,要上什么补习班。孙悦的父母不靠近,就在外围站着。
孙海洋是想,这孩子这么倒霉,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干嘛还总批评她呢?
有一回,不知道什么原因,一个邻居四川女人追着还是小学生的孙悦回了家。孙悦躲进厕所。孙海洋正在睡觉,被声音吵醒。他从屋里冲出来,扬起手就要打那女人,他吼她,敢伤害我的孙悦,你想死。邻居们围过来,觉得这女人疯了,这个父亲刚丢了一个孩子,还有人敢惹他的另一个孩子。
孙悦在白石洲的发小卷卷,一个隔壁杂货店的女儿,记得孙海洋有一年给了孙悦几百块,他跟她开玩笑,这些钱花不完别回家。孙海洋说,每趟出去找孙卓的费用不少,但这钱,给孩子花出去,他才舒服。
大二那年,孙悦到意大利交换。一个月花销上万,孙海洋也没多说,需要多少给多少。朋友商量着去英国旅行,孙悦想着要花不少钱,打算不去了。消息传到孙海洋那里,他急忙给孙悦打电话,告诉她一定要去。
唯一一次多问了几句,是她申请到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读硕士。开始孙海洋全然支持,可后来疫情,他的生意也受了影响,家里又刚在罗湖区买了一套小房子,背上房贷。他问孙悦,想好了?要去?好不容易才申请到,孙悦又犹豫了。那几个月,她频繁地跟朋友谈起这件事,担心家里未来的经济。最终,孙海洋卖了房,送孙悦出了国。
几年前,深圳大学几个学生找到孙海洋,说自己可以用技术帮忙他寻子。孙悦意识到,同样是大学生,自己似乎并没有帮到父亲什么。那一阵孙悦想,如果以后父母都老了,找不动了,她就接着找。可想来想去,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什么。有一回,彭四英隐约记得女儿为这样的无能为力而愧疚,听了之后心里发酸——已经丢了一个孩子,女儿的人生不应该被影响。
1998年,在湖北应城,彭四英怀着3个月的孙悦,花32块5毛买了一本育儿的书。她后来给女儿取名“悦”,觉得女孩不用求太多,开开心心长大最好。这个期盼在孙卓丢失之后近乎落空。
小时候的孙悦还很开朗,总冲着彭四英“妈妈妈妈”地叫。孙卓丢了之后,她就不怎么跟父母说话,把心事写进日记里。她小学开始写,存了十几本。后来每次搬家,她只跟父母强调,千万别把自己的日记弄丢。
有一回彭四英偶然发现了女儿的文字——“我有一个母老虎妈妈。”——先看到的是这一句。“卓卓,你什么时候回家,我们都想你。”然后是这句。眼泪掉出来,彭四英合上本子,不敢再看。
●孙悦的日记本。张雅丽摄
「不公平」
2012年,生小儿子孙辉的时候,彭四英已经37岁。孙海洋说,那时候必须生一个孩子。每次从外面寻子回来,他总空手而归,望向他的是几双眼睛。
孙悦14岁了,彭四英问她,家里再有一个小人儿,你愿意吗?孙悦告诉她,弟弟或者妹妹都喜欢。她理解父母,孙卓丢了,妈妈瘦到过70多斤,明白家里该有个孩子。坐公交的时候,孙悦给怀着孕的彭四英占座位,实在没座,她就用细细的手臂护着妈妈。
孙辉出生那天,孙悦在日记里写:“杂乱的情绪涌上心头,激动、兴奋、期待、迷茫、无措、慌乱、恐惧、向往,还有很多我无法描述的心情……我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道:你的家庭已经变了,不再是以前的家庭了。你也不是,你也不能再是以前的你了,你要肩负起所谓的“责任”。这让我有点恐慌。小孙的未来会怎么样呢?小孙一定要有出息啊!不,小孙只要快乐就好了,要快乐一辈子。”
那年孙悦读初二,生日时写下愿望:第一,爸爸妈妈身体健康,万事如意,长命百岁,天天开心!第二,孙辉健康成长,天天开心,变成大帅哥!第三,孙卓平安、快乐、归来。
●孙悦日记。张雅丽摄
新生命的出现,一定程度让家里的氛围好了起来。但在一段时间里,她也为其中的矛盾难过。
那年前后,孙海洋开始在天涯写寻子日记,有时情绪愤怒激昂,有时只言片语,只记录行程。记不清是中学还是大学,孙悦偶然在网上看到过。有时候父亲又去了哪里,她都是从媒体的报道里才得知。她知道父亲在外辛苦,但早年看到这些的时候,“已经没什么感觉,麻了。”
她跟朋友说过,孙辉的名字对他来说不公平——“辉”取义“回”,是跟孙卓有关。自己已经生活在阴影里,为什么还要有一个新的孩子来承受。孙辉刚出生时,总有人错把他叫成“卓卓”,孙悦感到尴尬。
高中之后,朋友古古偶尔会收到孙悦发来的吐槽,诸如小弟弟抠坏了自己的眼影盘;某个暑假,一早要跟妈妈一起去出租房里刷马桶。但这些孙悦不会跟父母说,有时候她日记里写道:“那么那么多年月了,未来还有多长,如果是永无尽头呢?谈这些真是软弱又薄情。这真难过。”
早在六年级时,因为学英语,孙悦跟妈妈闹别扭,离家出走过一次。那天,天快黑了,无处可去,孙悦又不得不往家走。在家门口的空地上,她看到站了警察。爸爸看上去像发过脾气,妈妈看了她一眼。孙悦突然意识到,家里已经丢了弟弟,自己不该再这样吓他们。
但从高中到大一,孙悦还是爆发了叛逆期。有天早上,彭四英叫她吃早饭,叫到第三遍,孙悦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我又没聋!”彭四英不知道女儿为什么这么易怒,以前她不这样,但现在她变得话少,不说为什么。彭四英想发火,又不敢,怕激怒女儿。她在手机上搜索女儿为什么会这样,然后断定没事的,只是女孩青春期的问题,等一等,过去就好了。
大一那年,母女间爆发过最激烈的一次冲突——因为当着孙辉的面打游戏,彭四英发起难来,母女俩吵到互相说狠话。孙悦在房里哭,彭四英在门外哭。“他们觉得我是姐姐,我应该做表率。”孙悦说,自己不过是打了游戏,“委屈。”这是她当时的感受。
告别「白石洲」
2008年,卷卷认识孙悦的时候,她刚到白石洲,讲话有一些湖北口音,看上去文静,很少说话,脸上有红红的冻疮。
孙卓的寻人启事贴满街巷,家里人告诉卷卷,孙悦的弟弟丢了。后来熟起来,小学生孙悦几乎不提弟弟的事。她跟大家一起跳皮筋、跳高墙,跟卷卷一起上下学,帮她修改作文,拿大家都知道的好成绩。
孙悦有跟零星的朋友说过自己的家庭,对方会显得惊讶、同情,后来她索性不说。有一回,一个男生跟孙悦吵架,后来用丢失的弟弟攻击她。孙悦感到震惊,觉得他太坏了。还有次,小伙伴们聚在一起,讨论抓到人贩子就打死他。卷卷看了看孙悦,她没说话。现在谈起孙悦的事,朋友们还是显得小心翼翼,怕造成伤害。
2014年,电影《亲爱的》上映那天,卷卷还曾暗自等着孙悦来约她去看,可孙悦没有。她一个去了影院,哭到瘫在椅子里。孙悦文科成绩好,喜欢写一些随笔,她和古古曾相互交换了看。在孙悦的文字里,古古感到一种“灰蓝色的”情绪,敏感又激烈。
●孙海洋家角落里的寻子胶带。张雅丽摄
孙悦像所有青春时期的女孩一样,跟小伙伴逛街,希望自己可以“活到海贼王大结局”,为成绩烦恼。她认真地学习,几乎很少把作业带回家。家里没有人要求她要拿怎样漂亮的成绩,但她就是怕考不好,容易焦虑,觉得被老师批评是件丢脸的事情。
当古古规划自己要考上高中、考上大学的时候,孙悦常去深圳的书城看书、买书,读三毛、王小波、乔治·奥维尔的《1984》、柴静的《看见》。她暗自想象未来的人生——想当记者,觉得能指向公平;又想做旅行作家,觉得自由自在,也想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图书管理员。
成年后,她去了国外,看起来独立得让卷卷羡慕。她丢钱包、丢自行车,都觉得没什么,等都处理好了,她在家庭群里告知一声,甚至觉得发生了一件好玩的事。可古古却用“流泪猫猫头”来形容孙悦,她觉得在底色里,孙悦还是脆弱、爱哭。
高考后,孙悦没能去到心仪的大学,还跟最好的朋友绝交,在大学也没能交到知心朋友。她会因为两个室友没叫自己一起吃饭,躲在宿舍的床上偷偷哭泣。她觉得情绪出了问题,做了一套心理测试问卷,里面有很多问题,比如“你会不会觉得别人都在背后讨厌你?”提交几天后,班级群里点名叫几个同学去做辅导。孙悦就在里面,但她觉得丢人,最后没去。
这些,孙海洋夫妇不知道。这天,聊到妈妈早年看了自己的日记,孙悦的眼眶骤然红起来。她扬起脸说,“你看,敏感这一点,我像了我妈。”
后来,孙悦去了意大利交换,到阿尔卑斯山脚下滑雪,去看极光。离开家后,几乎没有人再提起那个丢失的弟弟。但她却会偶然想起,自己有一个弟弟还没找到,但不再往深里想。她已经走出白石洲的窄巷十多年,去了广州,去了欧洲,很长时间没有回去过。
前不久,卷卷回到白石洲,还拍了短视频给孙悦看。那个深圳曾经最著名的城中村已经翻新,孙悦原来的家门口,排气扇还在转动。当年那个瘦小的女孩,每搬离一个地方,她那些珍视的小物件就遗失一些,如她的生活一样,不断整理重组。
成为孙悦
前不久,孙悦又做了一个决定:放弃深圳教师编制。
在硕士还没毕业时,孙悦是打定主意考编的。那时候,孙卓还没找到,她所能想象自己生活,就是在深圳的某所学校当老师,像爸爸期盼的那样安安稳稳,足够让家里放心。尽管实际上,她有时觉得自己不适合当老师,站在台上她会局促。过去,坐在讲台下举手,她都要做心理建设。
“有些想法我只是建议,她都能听进去。”孙海洋一直觉得女儿很听话。当年,是他说,深圳大学很好,孙悦最后把深大填进了平行志愿里。也是他说,女孩子当个老师就好,孙悦就学了汉语国际教育。
孙海洋记得,高考填完志愿,孙悦哭得很难过。他以为女儿是因为没去成深圳大学,实际上,孙悦是数学考砸了,想去一所广州的高校。而当时孙海洋考虑的是:孙卓没找到,我不能离开这座城市,希望女儿也在这里读大学。
●图源孙悦短视频账号
在孙悦眼中,孙海洋几乎是一个英雄式的父亲。她很少从孙海洋那里直接听到诉苦,她觉得他沉默、坚强,又有毅力。今年为了写书,她采访爸爸,也保留下他不太“伟光正”的一面,比如看见其他寻亲家长找回孩子后的复杂情绪。
孙悦最早对父亲的书写,是在十年前的日记里。她用“那个男人”指代父亲,试图用一种旁观的视角记录她的观察,她现在想不起来是为什么。十年后,找来的出版社建议她,用第一人称来写。这样的书写中,孙悦想象自己就是爸爸。
孙卓找到后,孙海洋又建议孙悦入驻短视频平台,希望她可以发表观点,传播内容。在孙悦看来,父亲靠卖包子19岁成了村里的万元户,又常年在外打拼,一直有敏锐的经济头脑和嗅觉。早几年,她觉得短视频是快餐文化,一直没有使用。她发长长的文字反驳父亲,但最后还是信服于父亲,决定试试。
几个月后,有粉丝给留言问她,你的简介“被拐儿童孙卓的姐姐”是什么意思?孙悦感到意外又惊喜,这意味着有人是因为读书内容认识了她,而不是先冲着这个标签来的,不是因为那段灰暗的家事。
“青春期的表现”,对这些年多数与家庭和父母的矛盾,她用这个解释。或者在回忆某件事后,习惯加上一个条件状语,“跟我弟(孙卓)关系不大。”
孙卓回家了。孙悦想着,自己或许可以不再做那个令人放心的选择。终于在一期视频里,她向粉丝们宣布,放弃编制,再探索探索。
冬天的深圳温暖、潮湿,植被茂盛,随处可见火热招租,写满奋斗,孙悦早就习惯了。现在,她欣然承认自己是个“深二代”,想在这里按自己的方式扎根下去。
(为保护隐私,文中卷卷、古古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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