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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绝望和我的绝望

鲁迅的绝望和我的绝望

社会


此刻,我坐在电脑前,面对屏幕,思绪纷乱。就要动笔了,却不知道今天写作的主题是什么。
中午,突然接到一个初中同学的电话。
自从七年前彼此出于客套存了手机号码,我们从未有过任何通讯记录。
他突然给我打电话,难道有什么急事?
对于他来说,那真的是天大的事情,因为事关他儿子未来的人生之路怎么走的问题。
他的儿子去年考上了一所211大学,读的是基础学科。经常通过微信,向我请教各种问题。
我知道,他喜欢动脑子思考问题,英语非常不错,然而,基础学科就业却不容易。所以,我就建议他,毕业之后,到美国深造,最好攻读一个博士学位。
高考被调剂到基础学科的他,经常为前途感到迷茫。我这么一说,他突然看到了希望,并且与自己父母分享了“在黑灯瞎火中隐隐约约发现远处灯光”的喜悦。
没想到,这个好消息立刻触发了他父母深切的焦虑。他们决定,必须马上打电话给我。
在电话里,他用指责的口气对我说:“麻烦你以后不要给我儿子建议去美国读书的事情,好不好?美国疫情死了多少人啊,你懂不懂?美国三天两头枪击案,我可不希望我的儿子将来往火坑里跳。”
我哭笑不得地回了他一句:“如果美国真的那么不堪,董卿会愿意花大把钱在美国买豪宅,把自己的儿子生在美国,并获得美国国籍?”
遗憾的是,对于这样的脑袋,事实和逻辑是毫无效力的。他在电话那一头,连续说了三个“我不管!”。
他们一辈子都呆在小县城和小乡镇,除了送儿子上大学,到过一次郑州,几乎从未出过省。
然而,对于自己抬头所能看到的、只有一米口径的井外世界,他们的认知却非常的确定,口气是那样的不容置疑。
这个父亲和我曾经教过的一个学生的父亲非常相似。比起就职于乡镇体制内的这对夫妻,这位父亲更是离谱,在贵州一个县城中学教了三十多年的书,认知偏狭扭曲到极点。
那一年暑假,我买了上海三联书店每年都在加印出版的一套畅销历史书,送给那位学生阅读。
有一天晚上,他的父亲意外发现,自己儿子突然变乖了,看书看的那么投入。
出于好奇,他赶忙推门进入房间,捞起儿子书桌上的那几本书,随手翻了翻。他意外发现,作者对美国的评价竟然偏向正面。
他简直是如临大敌,恶狠狠地把书掷到儿子床上,警告说:“以后,和这样的老师少来往。”
今天中午,放下电话那一刻,我的头脑仿佛凝固了。看书看不进去,看视频提不起兴趣,决定还是出去走一走。
春节之前,从自动取款机取出来的五百元,竟然在钱包里放了半年,原封不动。
今天,路过一家水果连锁超市,买了一斤蓝莓。付款的时候,我决定用现金支付那三十元钱。
现在,大多数人都不带现金了,都用移动支付。我对它本身并不排斥,但是,它完全成了主导性支付手段,我却不愿意看到。
因此,有时候,我会多嘴提醒学生、朋友、熟人、街坊四邻,不要总觉得移动支付非常方便,其实,它间接泄露了个人隐私。
他们大都不以为然。听闻外国买东西还要带钱包,他们都认为那是落后的表现。咱们这移动支付如此普及,那是崛起的标志。
水果连锁超市里的点钞机蒙满了灰尘,估计是很久没有运行启动了。也许是这个原因,我的五十元钞票,在通过机器的时候,两次被卡。
收银员看都不认真看看钞票,直接要求我改用移动支付。
虽然打开手机,点开支付宝或微信,并不麻烦,但是,我不甘愿,因为那明明是真钞票,只要是用过真钞票的人,摸一摸纸面,立马就可以判断。何况是从农业取款机取出来的,取款机都有记录钞票编码的。
收银员就是不收,她只相信点钞机,哪怕伸出手,摸一摸,就可以验证,她就是不肯摸。
人一旦适应了一套固定的程序,按照程序运行,是最简单、最稳妥的。如果有什么人或什么事,横插一杠,导致程序不得不暂停一下,就会招来他们的厌恶和反感。工作如此,生活如此,思维亦如此。
那一刻,我想起了某大城市曝光的一些假阳性病例。明明医护人员告知他们是阴性,但是,防疫人员看到的码却是黄色的。
他们要求申请复核,防疫人员就是不答应,只想严格按照程序办事,把人拉走。
防疫人员如此刻板,并非因为他们心地有多坏。他们只是既不愿意为了别人的事情,担一点点额外的责任,也不愿意那套固定的工作流程被打断,哪怕只是短暂的停顿。
在你我身边,大多数人,在无意识中,一辈子其实都在追随着惯性,或被惯性裹挟着,生活、思考和工作。他们既受制于惯性,时常抱怨发牢骚,同时,自己又是惯性的力量来源。
我心有不甘,拿起钞票问周围的其他顾客,让他们摸一摸看。
一看到我递过去的钞票,周围几个顾客,全都跟躲瘟疫似的,赶忙往后退,不停地摆摆手,表示自己摸不出真假。
尽管简单的举手之劳,就可以验证真伪,收银员不肯做任何变通,要求严格走验钞机的程序。
顾客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不想管别人的任何事情,并且认为,自己的冷漠,是非常有智慧的表现。

我想起了疫情之前的那一次国际旅行。

在泰国曼谷的一个晚上,我在湄南河边的一家小餐馆点了一盘炸猪肉。

等了十分钟左右,服务员竟然给我上了鸡肉。

我据理力争,要求退换。然而,服务员坚持说我点的是鸡肉,我一时死无对证。

这个时候,邻座两位结伴出来旅行的二十出头的美国女孩,主动走过来,和售货员说,她们刚才真的听到我点单的时候说的是pork(猪肉),而非chicken(鸡肉)。

有了旁证,服务员只能给我退换猪肉。

炸得酥黄的猪肉端上来,我打开一瓶冰镇黑根啤酒,白色泡沫马上往上串,不忍心白白流了浪费,我赶忙对着瓶嘴喝一口,舒爽得禁不住“啊”了一声。

邻座那两位美国女孩,朝我点点头,微微一笑。

乐于感知和分享别人的喜悦和痛苦,这种素质,在国人身上仍然十分稀缺,更不用说让他们为陌生人捍卫一点自己力所能及的正义。

如今,我们大城市到处人潮密布。然而,拥挤的人群不过像一堆土豆,看似密集,实则松散,一把水枪就可以轻易把它们冲散。

集体主义绵延了几千年,这个民族却至今没有发育出共同体精神。

写到这里,我的思绪暂时停留在了泰国曼谷。

2020年3月9日早上,在国外旅行了两个多月之后,我踏上了回国的客机。

在高空中,透过飞机舷窗,我对曼谷投去了深情的一瞥。

在这个世界上,有两座城市,我每次离开,都会情不自禁地掉下眼泪。一个是台北,一个是曼谷。

在那里,无论工作,还是生活,大多数人的态度都是不瘟不火。人们普遍非常友善温和,待人彬彬有礼,社会秩序井然。

离开曼谷那一天,武汉疫情即将结束,泰国的疫情却开始小规模爆发。

在飞机上,我深信,疫情半年就会结束。我很快就会再次飞到曼谷。

过去两年时间里,每次听说泰国旅游业遭受疫情重创,一片凋零,我总会不时担心,曼谷马路边那些泰式推拿店的小弟小妹们是否失业,路边摆摊子买鸡饭的一对夫妻是否还有生意.....尽管他们和我素昧平生。

两年多过去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去泰国。深夜时分,偶尔想起曼谷清迈和那些温和友善的人们,我竟然会泪眼婆娑。

不好意思,我又感情泛滥了。回到今天的话题吧。

没办法,拗不过那台点钞机,我只好点开微信,付了款。

尽管这不过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我的感觉却像是在同一股看不见、摸不住的强大惯性力量周璇。最后,无力地落败了。

提着一袋子蓝莓,走出水果超市。迈上台阶那一刻,就像有一块铅压在我的心头,我有点沮丧,脚步有点不大得劲。

我非常清楚,那一刻,我心头密布的浓云,并非那台点钞机制造的。

一段时间以来,看到一些图文和视频,屡屡让我伤心泪目,一片片云雾早就压在心底。意外被小事搅动一下,它们便迅速滚滚升腾。

上了十几级台阶,来到街面。人行道前面,走着一对中年男女。

冷不丁,那个男的举起右手,用食指压住左侧鼻翼,把头朝右边一歪,肩膀一耸,“哼”的一声,用右侧鼻孔喷出一股浓浓的白雾。

在微风的轻轻吹拂下,白雾全都往后面飘散。

后面的行人,似乎对此早就已经习惯了,毫不遮掩,敞开口鼻,坦然迎面消受。我却恶心得不行,真想立刻冲回家洗洗脸。

往前面走几步,快到十字路口了,看到一辆被红灯拦下来的轿车车主,摇下车窗,把烟已经抽完的盒子,随手扔到马路中央。

他根本不关心,保洁人员到马路中间捡垃圾,要不要冒着被车撞到的危险。

在西部城市,这种行为现在还时有所见。很多市民脑袋里完全没有“公共责任”这根弦。要让他们进化到现代公民,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回到家,打开电脑,一条社会新闻扑面而来。

在某大城市,一些阳性感染者,被拉到方舱医院隔离半个月之后,终于转阴了。他们收拾行囊,兴高采烈地回家,却被小区居民集体挡在门外,不让进去。

这些返阴居民中,既有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也有七十多岁的老年人。晚上,他们都只能露宿街头。

前几天,看到小区居民集体跟防疫人员诉苦说,他们不希望哪一天被拉到方舱医院去隔离,他们强烈反对把家里七八十岁的阳性感染者拉去方舱医院......我非常同情,能设身处地地理解他们的心情。

没想到,当他们遇到比他们更加弱小的从方舱医院返回的街坊邻居时,竟然集体换上这一副嘴脸。

他们和他们痛恨的人,其实,没有什么两样。

傍晚六点,到了应该写作到时间了。

今天,细想起来,好像我并没有遇到什么大事,在电脑前坐下那一刻,却感觉心堵的慌。

有些读者说我有点像“当代鲁迅”。我比较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离鲁迅差远了。然而,尽管隔着将近一百年的时空距离,我对鲁迅内心的绝望,却有着强烈的共情。

愚公移山,面对的是一座看得见的山。山体虽然庞大坚硬,愚公却能找到发力点。只要他持之以恒,移山只是时间问题。

而此刻的我,很想出点力气,做点什么,却痛感无处发力,因为狠狠罩住我心窝、掐紧我双手的,是严重固化的群体认知、价值观和思维惯性。

它们无处不在,却看不见、摸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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