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红:那些随风飘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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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随风飘落的日子
——— 圣诞随想
(所有发表于本公众号的刘向红的文章均经作者授权)
孩子们长大后,一年一度的圣诞节除了盼她们回家团聚,就只是一个和朋友聚会的借口了。疫情这几年一切从简,聚会也都省了。
孩子们小的时候,每年圣诞前早早地就准备礼物和装饰了。那些年,两个孩子,一个上中学,一个上幼儿园;先生正在准备他这辈子最大的几场考试,之后接受最艰难的培训。其中有一年因为住太远,先生在培训地旁边租了个房子,周末才回家。周日我把他一周的饭菜全部做好,装在一个个饭盒里,每盒都是不同的搭配。先生把它们带去放在冰箱里,每天拿一份出来吃,吃完把空盒子带回家,又帮他准备下一周的。
我除了上班,要负责所有家务,照顾年幼的小女儿;接送大女儿每周四次的芭蕾,以及校内校外各种活动,每天都是满负荷运转。遇到圣诞节,装饰屋子,购买礼物,更是忙得脚不点地。好几家朋友,十多个年龄爱好不同的孩子,每人至少一个圣诞礼物,列成长长的购物清单。周末带着大女儿, 用小推车推着小女儿各大商场的转, 买好一个礼物在清单上划一笔,全部划完后,再去挑选各种各样的漂亮包装纸。晚上哄小女睡觉后将礼物一个个包好,贴上节日标签,写上名字,堆在圣诞树下,满满的一圈。看着那一个个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礼物,想象着孩子们收到礼物时的笑脸,肉体疲惫的我心里却是满满的成就感和幸福感。
小女儿的圣诞装
每天忙完倒头便睡,第二天又可以满血复活。或许是基因,加上幼儿时期湘北西湖农场的纯鲜牛奶,给了我一副好的身板。可惜因时局变迁,机关工作人员解散,爸妈带着我们早早地离开了那片美丽富饶之地。
几家朋友每年轮流主办圣诞聚会,不管轮到谁家都是极其丰盛。吃完饭,孩子们表演节目,大女儿是年龄最大的孩子王,早就把节目分配给小朋友们排练过了。她不但自己参加表演,还负责主持节目。大人们则是孩子们最忠实的观众。聚会的压轴戏是分发礼物,所有礼物由女主人分发,每个孩子都收到好几份来自不同家庭的礼物,乐颠颠的,那是孩子们一年中的高光时刻。
大女儿在圣诞聚会上主持和表演节目
小女儿小时候最惦记的是两件事:一件是家里每个人的生日,另一件就是圣诞节。家里谁快生日了,她提前好几周开始倒计时,我们都知道她的目标不是生日而是生日蛋糕。我问先生,她记性怎么这么好呢?先生说,她小小的脑袋里就只装着这件事啦。我想也是,就好像一张白纸,上面只写了寥寥几个字当然记得了。至于圣诞节,她可要提前至少两个月开始倒计时。反复问我圣诞老人会不会给她送礼物,我也反复回答如果你乖乖听话,圣诞老人会送好多好多礼物给你,如果不听话他就送一车黑黑的煤炭来。尽管小女根本不知道煤炭是什么,但从小人书上看到过不是好看的东西,生怕收到的是黑黑的煤炭。所以那一段时间她会很乖。有时不乖了,只要一提起圣诞老人的黑煤炭,就秒变小乖乖。如今想起这些来十分的后悔,怎么可以用煤炭来吓唬小小的孩子,逼她听话呢?
大女儿九岁多来美国,那时国内还没有圣诞老人一说,也就不信这些了。所以她是我的同盟军,可以和我合作一起哄妹妹。我总是和她讨论什么礼物妹妹最喜欢,会给她带来最大的惊喜。老大懂妹妹,往往给我最好的建议。当然给她的礼物也是少不了的。
小女长大一点后,会写几个字了,于是给圣诞老人写了封信,先生帮她装在信封里,贴上一个大大的邮票,就是每一本邮票上都有一张的那种超大号除了尺寸外与真邮票一模一样的假邮票,假装给她寄了。从那以后小女开始了她的期盼。我则按照她信上的清单偷偷准备礼物,在圣诞前夜放入大红色的圣诞袜子里。小女期待的是礼物,我们期待的则是她的惊喜和撑得大大的花儿一样的笑脸。小女儿从小爱笑,三个多月就开始咯咯地笑了,只要我边笑边夸张地说:一笑一个酒窝窝!她就会笑个不停,脸上的小酒窝可以放进一颗小葡萄。她一笑,我的一切疲惫和焦虑都会烟消云散。
有一年圣诞节前,小女突然问我:妈咪,圣诞老人是真的吗?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难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愣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问她:你说呢?她眼里充满了疑惑,一边摇着头, 两条小牛角辫在小脑袋上晃个不停,一边小声地说:恐怕不是真的,我的同学说没有圣诞老人。这一刻我知道,小女长大了!心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落。
十几年前在大学实验室工作的时候,我的经理和朋友Karla 有一次回忆起她小时候关于圣诞节的点点滴滴。从她记事起,她的父母每年都十分用心地给她和她的双胞胎妹妹准备圣诞礼物。尽管后来她们都长成十几岁的小姑娘了,父母照样在圣诞节前夜,深更半夜起来给她们藏礼物,还摄手摄脚地,唯恐她们发现。姐妹俩还是听到了动静,偷偷地从床上爬起来,窥视着父母的一举一动,做着鬼脸。第二天姐妹俩装得若无其事,找到礼物后又装成惊喜若狂的样子。父母和孩子们或许谁也不知道这种美丽的谎言能持续多久,但还是年复一年地保守着各自的那份秘密。
Karla
这让我想起年轻时候的一件事:妈妈是小学老师,特别喜欢儿歌,我小时候她常常给我念儿歌,那时我对妈妈念的儿歌也是如痴如狂。直到有一天我参加工作后休假回家,妈妈又给我念起了儿歌,记不清儿歌的句子了,只记得是关于小火柴的,小小火柴棒,戴着黑帽子什么的。妈妈刚一念完,我就说: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还给我念儿歌呀!当时妈妈一愣,随即两眼直直地望着我,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我至今还记得妈妈那尷尬中带着失落的微笑,它成了我这辈子最大的愧疚。那时的我是那么的任性,也没有Karla姐妹的智慧,不知道谎言有时候会是最美丽的善意。
我们小时候没有圣诞节,只是从妈妈讲的《卖火柴的小姑娘》里依稀知道国外有个叫圣诞节的节日。春节才是孩子们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大人忙碌一年就是想让孩子们过上一个好的春节。那时物质极不丰富,每年都有一段时间米不够吃,只能在红薯上面盖一层薄薄的米饭。所有荤菜都是稀缺物质,就连鸡蛋,也只能保证过生日那天能吃上一个荷包蛋,其它时候很少能吃到。肉每月只能吃到少量几次,鱼就更少了。过春节就不同了,香喷喷的白米饭可以吃个够,平时吃不到的鱼和肉可以吃到不想吃。似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冲着这几天来的。
我们每年去爸爸的老家过春节。爸爸是全家公认的做饭能手,只要爸爸在场,妈妈是不用做任何家务的。妈妈那点操持家务的水平应付我和弟弟都很勉强,应付一家六口就更不用说了。我的小侄女都不相信她的奶奶年轻的时候还做过饭。我遗传了我爸所有好的和坏的基因:会做饭,个子高(和我姐比较), 字写得比鸡爪子刨出来的还难看。大女儿又继承了我的基因,英文字都可以写得那样的难看。我妈和我姐那手又漂亮又大气的字,曾经使我自悲到尘埃里去了。
除夕这天,爸爸早早地起床,先把火坑里的干柴点燃。那时候烤火和做饭都烧柴,在堂屋地上挖一个一尺多深的圆形的坑,叫做火坑,放上干柴,点燃就可以烤火了。对着火坑的屋梁上挂一根粗粗的绳子,绳子下端连着一个叫梭筒钩的木钩,钩上挂一个烧水用的大铁炉罐,梭筒钩装有竹筒机关,可以调节炉罐的高度。火坑边上用矮矮的木椅子围成一圈,一家人就坐在椅子上烤火。一边烤火铁炉罐里的水也烧开了,喝的和洗脸用的都是它了。
如今村民用的火坑,与我们小时候的有点不同:周围用砖垒起来,
上面放一个大铁锅。挂铁炉罐的木钩换成了铁钩(赵小英摄)
一入冬,火坑上方的绳子上会挂几个铁钩子,钩子上面挂着一块块很肥很肥的猪肉和鱼,偶尔会有极少量的牛肉,猪内脏之类的东西。每天被烟火熏着,慢慢地那些东西就变黄变亮甚至变黑,成了腊味,这种木柴的慢烟慢火熏出来的腊味特别香。
用来炖菜的生铁炉子(赵小英摄)
爸爸给火坑点上火后,就开始在灶台边忙乎,在寒冬的晨光里,为我们准备着满满一桌子的年饭菜。鸡,鸭,鱼,猪肉,腊肉以及平时吃不到的蔬菜,应有尽有。肉类和鱼都是放在几个大瓦钵里,圆形餐桌上放几个生铁造的小炉子,炉膛里装满刚烧透的干柴变成的火炭,再把瓦钵放在小炉子上炖着。天寒地冻之中,瓦钵里的鱼肉沸腾着,冒着白色的蒸气,香味飘满整间屋子。年饭一般是在下午,家家户户关上门来吃。吃年饭时最忌讳被外人打扰,据说是不吉利。
我最喜欢爸爸亲手熏亲手做的腊肉,一块块肥肥的切得厚厚的金黄透亮的腊肉,放在大大的瓦钵子里。腊肉里面放了粗粗的切成一寸多长的青蒜,青蒜只炒到七分熟,混在腊肉的油汁里,吸足了腊肉的香味,那是我和姐姐的最爱。
姐姐总是把它们挑出来夹到我的碗里,她知道我从小挑食,总是把我最喜欢的菜夹给我。姐姐比我大七岁,一直护着我,把好东西让给我。而我却在她面前特别地任性,还充当妈妈的小间谍告过密,有次告密的结果是妈妈把姐姐织的毛线没收了。还有好几次我把她气哭了,但她对我的爱护始终没有变过。我读高中时,姐姐把极少的一点点工资省下来给我做新衣服;只要她在家,总是抢着把所有家务都做了。我成家后,和姐姐一起回娘家,姐姐总是把我的孩子照顾得很周到,洗澡洗衣喂饭通通包了。由此妈妈还抱不平过,心痛姐姐太累。我一生任性的性格里肯定有姐姐的元素在起作用。女儿这一代可不同了,小女儿在她姐姐面前远远没我那么任性,如果我想从小女儿身上探听点老大的秘密简直是痴心妄想,更多的时候是她们合起来对付我。由于文化和时代的鸿沟,妈妈迷蒙我的那些小技巧在小女身上毫无用处。想想也是,她从小过的是圣诞节,我们过的是春节,哪能一样呢?
年轻时的爸爸
吃过年饭,晚饭基本不需要吃了,爸爸把提前做好的糯米甜酒酿拿出来加水煮一下,每人一碗,再吃些家家户户过年都要准备的油榨红薯片和糯米片。按风俗除夕是要守岁的,通常很晚才睡。我曾问过妈妈为什么要那么晚睡。妈妈的解释是:因为除夕做的梦很准,晚些睡可少做梦,减少做不好的梦的机会。对妈妈的这种说法我不知真假,也没有考证过。
守岁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火坑边,边吃边喝边听爸爸讲故事。我和姐姐哥哥弟弟四人最爱听的是三打白骨精。爸爸眉飞色舞地给我们讲孙悟空如何火眼金睛识妖怪,猪八戒又如何屡次被妖精蒙骗。爸爸的声调随着情节起伏,时高时低,时扬时抑;表情时而亢奋时而诡秘,时而夸张时而逼真,还不时地手舞足蹈。他仿佛不是在讲故事,而是在演电影,我们一个个都如痴如醉。在那个没有社交媒体和电视,电影一年也看不到几次的年代,爸爸的故事是我们在少有的清闲日子里最大的企盼。
个人以为,圣诞和春节究其根本是一种文化传承,大凡传统节日都被赋予了一种传承特定文化的使命。它们是寓教于乐的典范,在热热闹闹开开心心之中,将某种希望、信念或风俗一代一代传递下去。就好比一根竹子,一节一节地往上长,节与节之间都有一个节结,靠着这些节结承上启下,才能长成一根完整的竹子。传统的节日不正像竹子的那些结节一样发挥着承上启下的作用吗?
如今村民的家常菜(赵小英摄)
随着年龄的增长,或许学会了慢条斯理地过心静如水的日子,但时光的脚步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仍然飞快而匆匆。不知不觉中,圣诞节又快到了,春节也在与之相差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紧随其后。这算是欧美后疫情时代第一个开放的圣诞节和春节吧,感觉不能像前几年那样马马虎虎了。尽管不能回到那些忙碌的热闹的,用圣诞老人哄小女的日子,更回不到我们小时候过春节那样的光景,但还是可以用点心来过的。都说生活需要点仪式感,那么我的仪式感就从这个圣诞节和春节开始吧。
向红 12/09/2022 于旧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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