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见 | 郭嘉沂:找到主导的力量
宋代诗人杨万里曾写下这样的诗句:“远山不见我,而我见远山。”远处的山峰因距离而无法看见我,但我依然远望青山。距离能产生美,但更孕育未知和期待。很多读者常说:“我读过你的报告。”见字如面,每个人都能通过阅读到的文字勾勒出自己心中的研究员画像。然画非全貌,且多与研究工作有关,甚至可能因为不同的研究观点而产生形象的变化。
此次我们推出《远山见》系列故事,将镜头对准各大研究板块的领军者,以对谈的形式聊一聊报告背后的成长和情绪,分享研究之外的变化和生活,还原一个更加立体、更加多面、更加有温度、更加有情怀的真实研究员,尝试为“远山”上色。
我见远山,远山亦盼见我。故事的大幕已徐徐拉开。
五月的天,刚诞生的夏天。熟悉的歌声从2007年传来,青春伴随着立夏后的第一场雨,穿越十五年,又像回到了昨天。这是草木生长最茂盛的季节,也是思绪纷飞、畅想未来的好时节。
上海居家期间,《远山见》系列故事迎来了第一位主角——兴业研究公司外汇研究首席分析师郭嘉沂。我们以线上对谈的形式,开启了一段时光旅程。
Q1:首席好!您的母校是中国人民大学。大家都说人大是中国顶尖的文科院校,为什么会选择读数学专业?
郭嘉沂:我是2007年考进的人大财政金融学院,进校后通过考试,考上了金融及数学的双学位实验班,班里二十五位同学,是从全院三四百位同学中选拔出来的。细想想,选择读数学可能就像是我的一种生活习惯。我从小学开始就学奥数了,可以算是海淀古早的一批鸡娃吧,比如周末有三个半天,我都泡在各大奥数班里,用现下的时髦话说,也是个标准的“三奥娃”。因为数学好的关系,我小学便通过自主招生考上了首师大附中的理科实验班,在学校顺利度过了六年。当然,是和数学一路相伴,到人大,到美国。
Q2:听说能有勇气持续走在数学这条道路上的,往往不是学霸而是学神,是否真的有传说中“数学的浪漫”?
郭嘉沂:哈哈,如果数学中的理性、思辨和逻辑性是一种浪漫的话,我觉得算。因为同时需要修金融和数学两个专业,基本每天都要花大量的时间上课,晚上到九点是常态,大学应该是我学习生涯中最累的四年了。与其说是浪漫,不如说是坚持。
Q3:这份坚持也一直到了美国。尤其是疫情这几年,您的另一所母校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JHU)变得更“有名”了,经常出现在各大疫情数据发布的新闻里,是不是医学专业特别厉害?您是什么学院的?JHU是国内很多经济金融专业学生出国申请的热门学校,您对他们出国前的准备、专业的选择或者出国后的生活有什么建议吗?
郭嘉沂:JHU的医学专业确实很牛,这几年大家也能通过新闻看到。刚到学校的时候我们就开玩笑说,男朋友就应该去医学院找,专业过关并且靠谱。我研究生学的专业是金融数学(Financial Maths),隶属于工程学院(Department of Engineering),和中国学生申请的另一个热门专业金融工程(Financial Engineering)还是有一定差异。金融工程比较偏编程,很多同学会留美做Quant,而金融数学则更加偏向理论,比如说要学随机过程、蒙特卡洛模拟这些。因为理论研究比较难嘛,白人很少,以中国、印度还有中东同学为主。讲到这儿,正好科普一下,工程学院是设在巴尔的摩的JHU主校区,除此之外还有华盛顿特区的分校区,比如大家熟知的Carey商学院。
对于有意向出国的学生,我就从个人经验里给大家一些建议吧:一是早做准备,我从大三开始确定了出国计划,便着手准备托福、GRE等英语考试,同时抓紧本科的课程,尽量达到高绩点。二是可以联络学界、业界大咖,准备好推荐信。三是写一份详实全面的个人陈述(Personal Statement),我也因此获得了一份较丰厚的奖学金。回顾这段留学生活,一共一年半,时间虽不长,但收获很大:一是能接触到真正的实业,从华尔街工作的老师身上了解到真实的金融机构是怎样运作的;二是学院会有很多合作项目,比如我参加了房利美的实习项目,同时暑假也在当地的一家最大保险公司做精算实习,积累了实习项目经验;三是在学习和工作中,迅速地提高了英文能力,学得痛快也玩得痛快,在各种假期自驾游历美国,感受异国风情。
Q4:在北京成长,在上海定居,这种经历算不算“双城记”?出差的时候我们总会去当地找一些代表性的美食,如果分别用一个地方菜来形容的话,这两个城市会是什么呢?
郭嘉沂:来到研究公司这么多年,的确有很多人问过我为什么选择上海,好像觉得离开北京到上海生活的人还是比较少见的,但我想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吧。毕业的时候我只投了一家外资行的管培生项目,大中华区只招了两个人,我被幸运地录取后,便直接从美国回到了上海,开始了魔都生活。如果要用菜来形容的话,我认为北京就是涮铜锅,大家聚在一起开怀畅谈,体现的是一锅“局气”;而上海可能是响油鳝丝,能吃出甜味但找不到一点骨头,非常熟悉的一盘“精致”和“讲究”。
Q5:现在电视剧很喜欢拍白领的职场生活,从审计、法律到投行……只要提起金融,投行仿佛是很多不管是圈内还是圈外人对于“顶流”工作的想象,您为什么选择了“研究”这条路?又为什么青睐“汇率”?
郭嘉沂:我可以先分享一个小故事:在外资行呆了一年多后,我于2014年初提了离职。在离职前,马来西亚籍的主管专门找我谈话。他说:“无论什么工作,只要做久了都会觉得无聊,到最后工作与工作之间是没有什么差异的,即使你转行去做研究也没有什么意义。”这次谈话我到现在还记得特别清楚,尤其是在已经从事了这么多年的研究工作之后,我更觉得转行做研究是一次非常正确的选择。研究每天面对的都是新东西,金融市场从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情,无论是惊喜还是惊吓,都能带来新鲜感。
我特别感谢鲁首席(兴业银行首席经济学家鲁政委博士)给了我机会,从他的微博上我看到了招聘研究员的信息,他用前瞻的眼光发现了研究汇率的重要性,之后让我通过面试加入了资金营运中心的研究处,开始做汇率研究。说实话,当时我对汇率一点概念都没有,说是“外汇小白”一点不为过。当时国内是没有什么人聚焦于汇率研究的,哪怕到今天,主营业务主要为汇率的研究团队应该也还比较少。我很幸运,在2014年这个特殊的年份进入了外汇市场,人民币汇率结束了从2005年开始的单边升值、开始了双向波动,正是因为有了波动所以才有了做研究的意义,让我有机会和外汇市场一起成长起来。
Q6:从事研究工作的都知道,“预测”是最难的,能高胜率地持续准确“预测”更是难上加难,您是怎么做到的?可以分享一下“首席分析师”的成长之路吗?
郭嘉沂:从2014年开始研究汇率,这八年还是积累了一定的心得的。我记得刚开始做研究的时候,鲁首席就和我们说:“研究的目的就是为了预测市场,如果你做的研究不是为了预测市场,那不如不做。预测,需要包括时间、方向及点位。如果仅仅只是泛泛而谈、大而化之、空洞解释,这种就不是真正的’预测’。”这些年,我一直以这个标准来要求自己和团队。研究不一定能百分之百预测市场,但有价值的研究是可以提高投资和交易胜率的。所以,怎么才能把研究做好,我觉得必须要把握每个阶段市场的主导因素。每一年市场的主题都会切换,尤其是近几年切换得很快,每个阶段市场主导的因素也是不一样的。一个研究员的精力有限,如果要面面俱到去跟踪所有因素的话,他就没有办法去聚焦最核心的因素。所以,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去判断每个阶段影响市场的主导因素是什么。比如说,这两年我们就是要将大量的研究精力投入在研究通胀的问题上,但过去几年这些都不是大问题。
同时,我也想谈谈怎么从“外汇小白”一步一步成长,最后能自信地说做到了对市场比较了解。第一点,我觉得就是“盯盘”,在没有分析框架和他人框架可借鉴的基础上,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每天看这个市场怎么走,尤其需要关注市场在什么时间点因为什么事件而产生了反应,如果最近一段时间内都是类似的事件令市场产生了反应,那这个东西就是市场的关注点,所以盯盘的好处在于了解市场的关注点,还有“预期差”,因为交易就是在交易“预期差”。第二点,就是以史为鉴,尽你的最大可能去了解某一个品种的最长历史。历史虽然不会简单重复,但一些大的逻辑是有规律可循的,之后便可以把几段类似的历史情况做一个叠加。很多人分析今年的资产,其经验全都来自于2000年之后,我觉得是不可简单类比的,必须要了解你能了解到最长的历史,哪怕是一战、二战时候。第三点,就是多读有营养的书,多看类似美联储的工作论文,有选择地阅读市场研究报告。举个例子,我刚开始做研究的时候,鲁首席让我研究新兴市场的汇率,并且给我推荐了一本书《This Time is Different》。看完那本书收获非常大,基本上就把新兴市场这些年各种各样的危机了解得非常清楚了。为什么要读美联储的工作论文呢?简而言之,美联储是央行中的央行,它的一举一动会影响全球几乎所有的市场,美联储的政策走向一般都是由它过去已有的框架决定的,所以要研究美国、研究全球市场,就必须阅读美联储工作论文,从美联储自身的预测模型开始学起。第四点,就是先做精再做广,这样才能对市场有新的理解。什么叫先做精?比如做汇率的话,就要先把影响汇率的这些核心因素,包括外汇市场自身的结构搞清楚;然后再做广,因为所有的市场都是联动的,吃透汇率之后就自然而然拓展到债券市场、大宗商品市场、股票市场,你会有新的发现。
我在2018年成为了首席,最大的变化就是意识到要带着团队一起进步了。自己做研究的时候,可能精力相对有限,只能在一些具体的方面看得很细;成为首席之后的话,就可以稍微往后退一步以获取更大、更宽阔的视野,努力去找出每个阶段市场的主导力量,让每一个团队成员聚焦于自己的领域,整合团队所有的研究发现和成果,最终做出决策。
Q7:兴业研究公司刚成立的时候,您就一起过来了,从江宁路到嘉地中心,最后又到了陆家嘴大厦,可以说是“创始员工”之一,能展开说说这段“创业岁月”吗?有什么印象深刻的故事?
郭嘉沂:研究公司最早是脱胎于资金营运中心的研究处,2015年开始单独成立了公司。对于我来说,这段创业岁月其实更多地是整个外汇商品团队的建立。一开始我自己是看人民币汇率的,后来慢慢有了很多同事加入,然后就把研究领域拓展到G7汇率、贵金属、原油,到现在又拓展到美债、海外宏观、全球资金流动,未来的话我们也会想要向美股、大类资产配置等这些方向去开拓。这一路走来真的非常不容易,感谢团队的每一个成员,也同时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团队里遇到的每一位同仁都非常优秀,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特点:有的很擅长“感受”市场,对市场盘感极好;有的建模非常厉害,真正将数字化转型运用到研究中;还有的特别细节控,能将每个细节都研究到极致。虽然外部环境时而会发生一些变化,但是我们尽力营造的一方“小小研究天地”,一直都能保持着当初的专注与稳定,初心不变。相对于股债研究,我们团队一开始定位就比较小众,这些年团队从“小荷才露尖尖角”到能在市场上做出自己的价值,得益于每个人的坚持和努力,不离不弃,没有那一份热爱与情怀是很难走到现在的,我特别感恩。
Q8:做汇率研究的时候,您常常要跟着行里一起跑企业客户,与企业打交道,开推介会、走访工厂、调研企业……从直观的感觉来说,您觉得现在的企业与811汇改前的企业有什么不同吗?怎么看今年的外汇市场?想对这些企业客户说些什么?
郭嘉沂:从2014年到现在,人民币汇率已经经历了完整的两轮涨跌周期,现在处于第三轮。整体上看,我觉得企业已变得越来越理性。2015、2016年第一次面对贬值的时候,企业确实是有一些恐慌情绪,不理性地去杠杆,例如提前购汇来还掉之前的外债。现在来看,第三轮汇率贬得还是挺快的,但企业已淡定很多,少了追涨杀跌,抗压能力也明显增强了。
这几年,我通过一些分行接触到一批民企的财务总监,明显感觉他们的水平非常高,甚至已经超过了很多交易员,尤其是做衍生品对于小波段的把握极其精准。从研究的角度来看,我认为多跟企业交流是有很大帮助的,因为现在国内有实需的要求,所以企业的行为在某些时间点对于市场的影响比较大,需要加以研究。
今年我们对于外汇市场的观点,其实早在第一季度发布的多篇报告中就已经指出:今年外汇市场的波动率将回归。现在来看,确实是从4月起就已经快速启动了,今年是对过去两年,即2020及2021年,人民币汇率交易逻辑的反转,因此市场会比较刺激,建议企业客户还是根据自身的能力做好汇率风险管理。对于能力非常强的客户,我觉得可以结合对市场的判断去做一些灵活动态的套保;但因为当前外汇市场确实影响因素复杂,波动剧烈,对于大部分企业来说,建议还是聚焦主业,根据自己的成本汇率等,去选择一些相对来说比较简单并且看得懂的产品,进行套保。
Q9:这几年在给客户做路演的时候,经常听到您说的一个词就是“框架”,可以说,基本每年团队的研究框架中都会加入某些新的“因子”,您能详细分享一下这几年最重要的几次变化吗?谈谈每次变革的契机或者原因?
郭嘉沂:框架一直是处于动态变化的过程中,如果不更新框架,那预测就会出错。有两种场景会导致框架发生变化:第一种就是对于发展中的市场,因为市场的结构在发生变化,所以框架必须要变化,比如说人民币汇率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到4月行情启动前,跟美元指数是持续背离的,原因就是疫情之后境内美元流动性的结构发生了变化,所以我们在框架中增加了对境内美元流动性的分析。再比如,2017年之前,国内资本开放程度比较低,股债的跨境资金流对汇率的影响较小,但是现在这个影响越来越大。未来,如果人民币汇率放松了实需要求的话,那么分析框架还会继续发生变化。发展中的市场不断趋于成熟,那么框架就应当不断调整。第二种就是对于成熟的市场,主导交易的逻辑会发生变化,因此也需要调整框架。比如说,这两年通胀在市场预测中占了非常高的比重,所以就要加强通胀在分析框架中的应用。
Q10:成为外汇首席之后,您所在的团队也日益壮大。今年即将有一批来自国内外顶尖院校的年轻分析师加入我们,想对他们这段即将出发的旅程说点什么?
郭嘉沂:由衷地欢迎大家开启一段精彩纷呈的研究之旅!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面对疯狂波动的市场,相信大家会非常快速地成长起来。年轻的分析师们拥有非常先进的理念和工具,比如机器学习这些我们上学时候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当这些先进的工具和资深分析师的经验相结合,一定能碰撞出新的火花。
Q11:最后,大家都说宏观团队是一个友爱团结向上的集体、工作氛围很和谐,团队几乎每年都能斩获各类重要奖项,您认为这两者是否有积极的关联呢?对下半年或者明年有什么目标和期待?
郭嘉沂:这个问题我想认真地思考并回答一下。从我自身来说,其实经常有收到来自外部机构的橄榄枝,但依旧初心不变。为什么?原因就是鲁首席给了我非常大的自由度,让我自己去做有价值的研究。我认为现在年轻人选择一份工作,不单纯只看待遇,还会关注其他的东西,我总结了这么几点:首先是工作和生活的平衡,我自己是不太喜欢加班的,我一直希望团队成员抓住工作重点,提高效率,在工作时间搞定各项任务。其次,能够实现个人价值,像我之前的一份工作,重复机械的工作仿佛一直能干到退休,天花板就在眼前,这种工作是不谈个人价值的。再次,心情愉悦也很重要,有的工作确实待遇很好,也能实现价值,但就干着很难受,心情压抑。研究工作是一个自我驱动的工作。像有些销售工作可以通过设置定量的目标来完成任务,但研究不行,要设置一年要发多少篇研究报告、一篇报告写多少字数,我认为没有意义,能把报告写出亮点、写出新发现才是关键。就我看的外汇商品报告而言,我更关注报告的逻辑和数据。正因为研究是一份自我驱动的工作,如果研究员经常不开心的话,也会影响工作成果的质量。所以,基于这些原因,我就想把团队建设得和谐一点。有了这样的团队基础,我们才能专注研究,把研究做好,自然也就能获得市场的认可。
我还有一个很深的感悟就是研究需要合作。每一个人专注于自己的领域做深做透已经不容易了,如果覆盖的领域太多,自然就嚼不烂,会错失很多细节。市场的变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何将每个人的研究结合在一起,从而做出决策,这个时候合作就至关重要。只有碰撞才能擦出火花,因此团队和谐非常重要,如果大家都自己闷头做自己的研究,互相之间不分享,那也很难把研究工作做好。
今年我们团队会进来一批新同事,所以还是希望大家能快速融入团队。当然,我也会花时间把这些年的一些成熟框架直接分享出来,让大家少一些走弯路的时间,用好框架但又不完全依赖框架,通过自己的研究来观测市场,形成自己的想法。我愿意做那个前人的肩膀,让大家踩着我,更快地进步。
采访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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