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婚已育，宜对伟大过敏

朋友知道我在巴厘岛，聊了两句问海岛情况如何，又感慨说，好几年没出国玩了。

我问她要不要出来玩？

她回答，还是算了吧，出来的话，洗衣服的人是她。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知道我丈夫小陈很爱洗衣服，不管去哪旅游，都有在酒店卫生间大洗衣服的传统。

理由有几个，第一，酒店洗衣服很贵。第二，送到外面的洗衣房不方便，还得花时间等。第三，小孩的衣服搓一搓又不费什么事。

我想，我这朋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酒店洗起了衣服。又因为觉得出来玩太操劳，干脆取消旅行计划。

让人震惊的是，我这朋友是一名优秀的女企业家，传说中的女总裁，撑起一家老小的顶梁柱。我想不通，她干嘛还要洗衣服？后来想想，是了，她应该是得了伟大综合症。

一种常见于中年妇女的精神疾病，患者会经常做出一些不可思议有违常理的事，并开始念叨自己有多伟大多么无私。

我本人就经常出现这种症状。

两周前在上海的时候，有次我妈在厨房做饭，我进去转了转，她刚炒好一盘红烧鸡块。

那盘鸡块里，最诱人的就是一块鸡腿。用手抓起那只腿前，我还犹豫了一番：要不要吃呢？鸡腿一般来说都是留给小孩的，老大一只老二一只。转念一想：我作为家庭顶梁柱，还不能吃个腿了？

刚出锅的鸡腿有点烫，拎在手里还没来得及吃，走出厨房看到两个小孩正在一起看鱼。犹如条件反射一般，我拎着腿走到小孩旁边，先撕了一块小的喂给妹妹，艾文余光一瞥，立刻说我也要。我让我妈拿来一只碗一副筷子，把鸡腿分成平均几块，老大一块，老二一块，三口两口，腿吃完了。

哇，盯着那根光秃秃的鸡腿骨，当时我就在想，我太伟大了。

怎么就这么爱当一名含辛茹苦甘愿奉献的母亲？伟大好像一种本能，压根来不及用理智阻止。

那时候还看了部纪录片，有对中国夫妇在日本生了七个小孩，片子忠实地记录下了母亲一天繁忙的工作，早上5点多起床，依次给七个小孩做不同早饭，有的自己上学，有的需要她送。七个孩子，家里家务堆积如山，为了跟时间赛跑，只好常常在房间里跑起来。

这女人才是真正风一样的女人，去超市买菜，在家叠衣服，什么都是一阵风一般，已经好了。来不及思考累不累，也来不及思考值得不值得。

其中有个细节令人玩味，女的急匆匆脚不沾地买菜做饭，在家工作的男主人，从头到尾只是在家门口扫了下地。与其说是家务，不如说是工作中途伸伸懒腰。

看完纪录片后，我迫不及待跟小陈说，你赶紧去看看，你看那个男主人，你再看看我，我太伟大了！同样是在家工作，每次只要妹妹哭得很大声，我总是忍不住母性本能，第一个跳出来哄小孩。每天在带娃和工作中来回奔跑，把自己累得半死不活，深感自己伟大之至。

小陈看我一眼，说：你又沉浸在你的伟大里了是吧？

怎么了，我这么伟大，还不能洋洋得意下？

后来我跟一个朋友吃饭，席间她忽然感慨，她这么优秀的女人，要收入有收入，要知名度有知名度。结果呢，老公小孩阳了，都是她在家一日三餐伺候他们。

你说说，有没有道理？

她的意思跟我一样，她太伟大了，难以忍受自己明明这么优秀，却要做一些普普通通的家务活？凭什么？

停滞几秒，她又说，自己做饭的确蛮好吃的。

我们都深深沉浸在自己的伟大之中，一时半会无法自拔，直到我琢磨，这份伟大是不是其实毫无必要？

对小陈来说，我的出现只是让带娃更艰难了，他一个人处理起来更轻松。鸡腿吃掉一个又不会怎么样，又不是困难时代，现在的小孩谁在乎少吃一个鸡腿？

转到乌布的酒店后，有天吃完晚饭回酒店，正逢雨季，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小陈抱着妹妹走在后面，我跟艾文走在前面。下雨在乌布一点都不烦人，我独自盘算着，雨一直下的话，小孩会睡得很早很沉。艾文忽然开口说：受不了了，一切都受够了。

他那副样子，让当妈的心猛地往下一拽。我心想怎么了，问他是不是因为作业的事。

他说不是，总之一切都不开心，妹妹让他不开心，下雨也让他不开心……

小陈跟过来后，他俩开始火星撞地球一样吵架，一个人说，今天时间还早，为什么不能做会作业？一个扭扭捏捏寻找各种借口。每当这种时候，我总想站艾文，千里迢迢来度假胜地做作业，这种事情也太煞风景了。

该不该跟小陈大吵一架？

后来想想，为啥千里迢迢来度假要为了作业吵架？

我换上泳衣，打开门，一头扎进阳台旁的泳池。这家酒店最著名的设计，就是两排villa沿着泳道而建，岸上树影婆娑，灯光昏暗，零星的雨滴打在水面上，有一点微凉。

游到中途，闻到一股馥郁的花香，手划动时常常碰到掉落的树叶。岸上寂静一片，没有人声，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在里面游动时，恍惚想到多年前独自旅行的岁月，前方都是未知数，从来没有任何确定的计划。

大半个小时后上岸，房间里一片风平浪静。

小的睡了，大的在灯下挑灯夜战做作业，他问我有没有看到萤火虫，我摇头说没有。他很得意，说他见到的萤火虫是最后一只。

五分钟后他做完作业，立刻睡得像只猪。

第二天晚上故技重施，在妹妹闹得一塌糊涂开始闹觉时，我换上泳衣，再次扎进夜晚的泳池。

还是一样的花香一样的静谧，我想如果天上有星光点点，那就更棒了。

上岸后房间里三个人都睡着了，三种不同的呼吸声在卧室回响。哇，这才是真正的度假吧。

尝试对伟大过敏，尝试放下执念，尝试告诉自己，没有我他们也能过。

没有了对伟大的追求，倒是可以做一个正常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