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方金:春节档几部电影,哪部名字取得最好?
谭飞:欢迎方金老师,新年快乐。
宋方金:新年快乐,见到谭飞老师很高兴。
谭飞:因为我最近看到方金老师也在研究关于名字,不管是人的名字还是电影的名字,好像有个话题很多电影是被它的名字给耽误了。这方面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跟观众分享的?因为我知道你最近在做这方面的一些研究。那如果说咱们不说以前的,眼前的今年春节档那七部,你就乍听名字,咱先不说完成质量,这几部你自己怎么看它们的名字,我们只说名字本身。(上期关于名字的节目详见:看过《三傻大闹宝莱坞》吗?你是不是也因为片名错过这些好片)
宋方金:那么《流浪地球2》我觉得这个片名还是比较奇绝的,当然片名它实际上也是小说名,那么而且是这个片子在拍之前,我们是在一个叫电影编剧的一个讲座上,美国日本好多同行在交流。那么大家就提到了说,刘慈欣老师有一个小说叫《流浪地球》,几个国外的大咖编剧说什么故事?我们就介绍说这是一个地球要加上发动机,在太空中旅行,或者要流浪到另外一个地方,寻求新的生存之地的这样故事。他们马上说,这是个好故事,我们是想看的,那我觉得《流浪地球》是一个很奇绝的很动态的一个片名。另外一个片名《中国乒乓之绝地反击》也是一个好片名,因为绝地反击实际上大家知道,它是一个关于逆袭、逆转的故事,《中国乒乓》实际上就是它的内容,我觉得内容加主题,所以这个片名。
谭飞:还是一目了然,观众如果喜欢就会去看,明白信息量。
宋方金:《深海》我觉得不是一个好片名,这个电影我是很期待的,但是《深海》它只是说明了这个故事的发生地点,但是呢那么这个深,你说它有没有像《潜伏》的潜的这个意思它有,但是深跟那个潜还不太一样,所以说呢《深海》其实你如果直白了,它就是深的海。
谭飞:嗯。
宋方金:它还不具备形成一种潜伏、悬崖,它还不构成一个巨大的意向,所以我觉得《深海》这个片名是吃亏的,大家看了之后《深海》,它想说什么是不知道。
谭飞:它又不是真人片,动画片。
宋方金:它是动画片。
谭飞:如果真人片大家会觉得是不是也是个谍战的,那如果是动画,大家都猜不出它到底是要干嘛了。
宋方金:对,因为它是动画片,动画类型,包括动画片的这些观众。《深海》它只能说这是可能是一个发生在深的海里的一个故事,所以我觉得这个片名缺乏一种提炼。那么《满江红》我觉得这个片名是一个比较高级的片名,有的时候片名它还带有一种什么概念,还带有一种吉祥的寓意。而且这个片名也是带有民族记忆的,因为大家都知道岳飞那首诗《满江红》,而且是壮怀激烈的这样的一种情感,中国人是认可的。另外还有过年,实际上它跟红是有关系的,所以说《满江红》在所有的片名里边,在这几部我觉得它是相当高级的。还有《满江红》《流浪地球》《中国乒乓之绝地反击》《深海》现在还有。
谭飞:《无名》。
宋方金:《无名》我觉得是一个比较差的片名,比《深海》还要差。因为能够看出主创团队漠视类型、漠视商业表达的这样的一个态度。当然这个态度,我说这个态度无关于
谭飞:影片完成的。
宋方金:影片完成的这个态度。
谭飞:艺术态度。
宋方金:对,跟那个艺术态度没关系,但是我觉得你起了《无名》这样的名字吧,其实你就很难奢求跟观众有更流畅的沟通。
谭飞:就等于自己建了一座高墙隔开了你跟观众的交流。
宋方金:而且你进来看我,你就知道我要干什么。
谭飞:是。
宋方金:但是呢,这个时候你就流失了很多徘徊的观众。观众到电影院去,他要找一个电影看,说它叫《无名》,他会觉得很莫名。所以呢,我觉得这是一个对观众不是很友好的一个电影片名,它是个负面表达。我们就说《无名》,那你比如说饶晓志导演的《无名之辈》。
谭飞:那就不一样了。
宋方金:不一样了。因为《无名之辈》它是特别想明确地告诉你,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们是无名之辈,谁不是无名之辈?马上它会跟观众产生一种深刻的联系。
谭飞:讲普通人的,普罗大众。
宋方金:普罗大众的,而且是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无名的。
谭飞:都在讲自己。
宋方金:而且是,你即便说有名之辈的那些人,他也经历了无名之辈的那个至暗时刻。那么还有什么呢?不经常说泰戈尔有一首诗叫,天空没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飞过。说的是什么?说的是失败。但是他说的是失败吗?他说的是失败感。如果你这么说,说我从天空中飞过去了,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这个就叫失败,失败别人是不同情你的。但是失败感每个人都有,《无名之辈》它就有一种感受跟观众是沟通的。《无名》这个偏负面、很冰冷,所以我觉得这个片名。
谭飞:没有温度,我觉得。
宋方金:缺乏温度,就《无名之辈》是有热血感的。所以我觉得这个片名不是很理想,还有。
谭飞:《交换人生》。
宋方金:《交换人生》。
谭飞:《熊出没》咱就不评价,因为它一直就是《熊出没》。
宋方金:它就这个名字,它形成了一个。
谭飞:是个老牌名字嘛,它名字还挺值钱。
宋方金:还挺值钱,记忆点。我觉得《熊出没》。
谭飞:它一改名还不行了。
宋方金:不能改,《熊出没》还不能改,我觉得《交换人生》对于普通观众,对于不常看电影的观众,我觉得有一定的吸引力。但是作为我个人来讲,我是非常讨厌这个名字。
谭飞:它是不是有点像那种大词、套话,《交换人生》。
宋方金:套话、套路。咱们刚才说《无名》这个电影它是什么呢?它是跟观众进行一种平视也好,或者进行一种,反正他觉得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很多。但是我是很诚心地在跟你交流,但只是这种交流,就像刚才谭老师说的,它有一堵墙隔在这儿,那么《交换人生》这种东西你就知道,我要伺候你,我要,来吧。
谭飞:我要讨好你。
宋方金:我要讨好你,而且我觉得就是一个非常功利的名字,因为你即便交换的故事,是一个大类型。
谭飞:嗯,是一个类型片。
宋方金:《交换人生》应该是它的一个类型的一个表征。对,所以你是什么片子,我是讲一个交换人生的故事。
谭飞:但你不能取成标题。
宋方金:它就类似于什么呢?它就类似于谭老师我们拍了一部电影,叫《穿越的故事》。
谭飞:嗯嗯。
宋方金:交换的人生,穿越的故事。这种我觉得又没有智慧含量、也没有技术含量,有的时候你会觉得是不是有些草率了?所以说我觉得《交换人生》是一个没有技术含量的名字,我相信应该是能够起出更好名字,你比如说我那关于这种穿越、关于这种的交换,你像以前的《人生遥控器》《时间岁月里的漫长旅行》,总是可以起出好名字的。但是《交往人生》本来是你的故事的一个结构,你把这个结构直接端过来说,我就给你讲这个东西。所以让我有些错愕,我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等于是咱们拍个电影叫《故事会》,像这次仁科出了本小说集,叫《通俗小说》,我觉得它是对通俗故事的一个反讽和重命名了,比如说昆汀·塔伦蒂诺那个片名《低俗小说》,它讲几个所谓的、原来的、低俗的小说这样的故事,那么它形成了一种新的结构。但是《交换人生》我实在想不出它有什么必要,非得叫《交换人生》,为什么不能起一个更有意蕴一点的名字。
谭飞:所以今天的方金化身成不是算命大师,叫算名大师。
宋方金:对。
谭飞:但确实也要强调一点,因为我们很多电影还没看,我们说的只是针对它的名字,并不针对它的内容和质量。
宋方金:对,因为我觉得主创或者说电影人,跟观众交流最好能够有提炼,对智慧的一种表达。我特别想举个例子,刘震云的《一地鸡毛》,后来也拍了电视剧。
谭飞:嗯。
宋方金:那么刘震云一开始写这个小说,包括他写完,他起的不叫《一地鸡毛》。
谭飞:叫什么呢?
宋方金:《满地鸡毛》。
谭飞:那真没有《一地鸡毛》好啊。
宋方金:那你想想,那么后来我跟刘震云老聊这个事儿,经常我跟他聊这个事情。李樯说过一句话,回首往事,不过是虚惊一场。我说如果当年您没有改这个名字,没有去提炼它,因为刘震云说,我老觉得满地鸡毛,它不脆,就满地都是鸡毛嘛。
谭飞:嗯。
宋方金:而且是满地鸡毛,这个地有多大?那你满地球都是鸡毛?它也不是这样。
谭飞:其实这词有点虚。
宋方金:有点虚,看上去很满,实际上它很虚、实际上它不满。
谭飞:是。
宋方金:那么后来他觉得一地的东西,你这样说一地的落叶,咱就知道一地的落叶是树的地下的这一地落叶。那么一地鸡毛指的是小林,故事的主人公小林他的一地鸡毛,他不是满地的鸡毛。
谭飞:对。
宋方金:满地的鸡毛就蔓延到别人的生活中去了,不是这个小说的。
谭飞:《一地鸡毛》更个体化,满地鸡毛是讲的是我试图弄一个人群出来,反而给人感觉成像比较虚,所指比较虚。
宋方金:对,那么后来发表之前改名为,从《满地鸡毛》改为《一地鸡毛》。我说假设当年您没有提炼这个字,没有老是想一种更好的一种主题的表达,那么今天就不会有中国足球一地鸡毛,某某事情一地鸡毛。《一地鸡毛》被刘震云变成了一个成语,现在被大家广泛使用。在刘震云之前没有这个成语,没有这种表达。为什么回首往事,不过是虚惊一场呢?当年你没有把满改成一,就没有这个成语,甚至那个小说会不会到今天的这样一种高度,都很难说。
谭飞:而且确实是,他用了那个名字之后,一地鸡毛才流行开了,很多人会说到一地鸡毛这个词。
宋方金:不,这个词就是他创造的。
谭飞:对。
宋方金:他怎么创造,他鸡毛后边是鸡毛蒜皮,人生总是有鸡毛蒜皮的事情。
谭飞:一地的鸡毛蒜皮。
宋方金:对,一地的鸡毛蒜皮,但是他把那个蒜皮去掉了,一地加上,一地鸡毛就构成了一种又富有意愿的一种表达。我还想再举一个例子,莫言的小说叫《红高粱》,张艺谋在拍完,包括上映之前很长时间。
谭飞:红高粱家族,好像加了两个字。
宋方金:不是,没加。张艺谋说不能叫红高粱,他觉得这是个农作物。
谭飞:对。
宋方金:后来张艺谋起了一个片名叫《九九青杀口》,青杀口是那个。
谭飞:是。
宋方金:是里边的一个地名。
谭飞:对,地名。那个歌也唱了。
宋方金:对。九月九往前走,妹妹你大胆往前走,路过那青杀口什么之类的。那么他觉得青杀口里边有杀了,《九九青杀口》这里边又有一种好像莫名的一种危机感,一直叫《九九青杀口》。但是呢到最后的时候,定片名的时候想来想去,因为它里面有很多红色的印象,最后呢还是叫《红高粱》。那么我们现在回过头还是我们去复盘,如果这个电影叫《九九青杀口》,我推断如果它就叫《九九青杀口》,它不会形成今天一堂的《红高粱》,它代表着一种民族意象、代表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代表着那一群人在抗日的关键时刻,每个人舍身忘死,《九九青杀口》提炼不出这个东西来,但是《红高粱》可以把这些所有的理想、信念,所有的一切说不清、道不明的,用红高粱三个字一把抓住。这就是好的片名,片名经过了提炼、经过了凝聚、经过了一种心灵的陶冶,它就会呈现出。
谭飞:与众不同。
宋方金:与众不同的东西,所以我觉得提炼片名是非常重要的。
谭飞:这你想传递什么信息量和意向,可能是片方一定要先想清楚的,你传递还得准了。
宋方金:对。
谭飞:加上你得让你的目标受众要明白你的信息。
宋方金:是的。
谭飞:谢谢宋老师。
周楠 | 王小帅 | 余涛
《四味毒叔》由策划人谭飞,剧评人李星文,编剧汪海林、宋方金、史航五人发起,编委会成员有马戎戎、毛尖、王雁林、李尚龙、路金波、赛人(以姓氏笔画为序),是一家影视文化行业垂直视频表达平台。欢迎有个性、有观点的导演、制片人、编剧、演员、经纪人、评论人、出品人等前来发声,或脱口秀,或对话,观点不需一致,但求发自内心。“说” 责自负,拳拳真诚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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