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牛：一九一芽生，九九遍地生｜二湘空间 | 二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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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言说：冬至来年节，说的这一天，是当年的第二十二个节气。也是属于来年的一个“关节”。因为冬至到了，就到了一年最冷的数九寒天。天道有阴阳，阴阳分内外。阴，冷中，却是孕育着来年的阳。冬至即所谓“数九”；九九八十一，一九一阳生；或曰：一九一芽生，九九遍地生，是也。
天道的事情太大，不是我辈能说得清的；咱说的是民间，民俗的小事情。
冬至后，村里人家开始准备杀年猪；有人开始找阴阳先生，择个吉利日子打扫各个房间，清除各个角落的灰尘。然后请阴阳来家里祭祀，安一回“土（神）”。
安土。庄农户人一年到头了，得感谢，感恩土神。抑或祈求一个吉祥平安，五谷丰登的来年；
土神无处不在；神通广大，监守着村庄的安全；也监视着村子每户人家的举动。土生土长的村里人，从娘胎里生出来，不到三岁，就学会了玩泥巴，刨土土。一辈子土里来土里去，早晚都与土打交道。直到死后，入土了，方才为安。
走进大山深处看吧，不管多么小的村子里，都有一座山神土地庙。哪怕穷到庙头上仅有三片瓦，瓦下面也要坐上一尊山神土地的神像呢。甚至没有人烟的山沟里，也有山神爷，一年四季守护着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山。所以，道德修养深厚的老人都懂得，即使在空无一人的大山深处，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也不能肆无忌惮胡作非为——有神，看着你呢。
人们每天不是挖土，便是犁土，翻土。说不定我们哪一天的哪一锄头哪一犁，一不小心就撞在了土神头上了；
一旦撞着了土神，遇到一位度量大的，看着你忙得汗流满面着实可怜，发慈悲心，放你一马。遭遇一位度量狭小的，你的一镢头，就撞在了土的“疼”处。立即给你来个“热来回”，那就吃不上的，你撩上去吧。
山神土地，是两位神，我们常见两尊神坐一座庙里。如果是画像，两位被安排在一个神案上：一位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头戴布巾，白白的胡须，微笑着一脸地慈祥。另一位头戴武冠，金刚怒目，倒竖虎须；手执斩妖剑，脚踏山中王（虎），一脸使人生畏的凶相。
当年，刘老师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山里人说：庙有大小，有神则灵。是的，山神土地庙小，却是灵验得很。
记得那时，家里没柴烧。当时还在上初中的我，就常约几个同伴，去百里外的邻县森林地带拾柴。一次，在一条沟口，我们歇着边吃馍边商议，该走那哪座山好呢？五个人，三个决定走近处的一个山沟。其中两个说那山上没好柴，想去远处的另一座山。
最后的意见没有统一，各走各路。
不远处，有个二尺见方的石板，下面是同样大小的两片石头支着个小庙；当时正在运动中，庙里没有神像（被毁，或是转移了）。但我们相信有庙，必有神在；我们远路而来，重要的是求个安全，顺意。就过去跪在门口磕头：“你老家保佑我们，能顺顺当当拾上柴吧”。
他俩看我们在磕头，一个坐着“哈哈”；一个说：“我懒，就在这儿给他老家磕个头算了吧。”转身，头还没有磕下去，就听“哎哟”一声；一蒿棍茬戳在脸上，差一点戳进了眼睛里。我们看见时，他捂着眼睛的手缝里已流出了血。大家心里“咯噔”一下：“这山神爷，灵验啊”。
谁也不敢再笑了，大家重新跪在庙门口：“求你老家莫生气，原谅他吧，我们大家给你磕头呢”……
再讲个故事：
一天，有人路过邻村时，看见一伙娃娃抬着山神土地的画像案板，喧闹着模仿大人们“将爷”祈雨。大呼小叫着跑，跳。一会儿说：“这爷不灵，我们都降乏了，咋还不下雨呢？”
说着，便将神案摔在河滩上，神像，蘸满了泥浆。
看见这样光景，这人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跑过去赶跑了娃娃们：“你们这些碎怂娃，真是胡来呢，山神土地爷是你们玩耍的吗”？说着，将神案双手捧起；用衣袖轻轻擦去神像脸上沾着的泥桨。小心翼翼端上庙桌，并点燃香火磕头礼拜：“你老家千万别账气啊，和娃娃别一般见识。娃娃们不懂事，得罪你老人家了，我给你磕头上香”。
这人回家刚进得门，就感觉肚子疼；而且一阵比一阵疼得厉害；急得家里人手忙脚乱无可奈何；只好请来了阴阳先生，卜了一卦；阴阳看了卦词掐指一算说：“你今天干啥去来？把山神土地给得罪了”？“哎哟哟，我没得罪他啊”。
这人就把路过某村时发生的情况，告诉了阴阳。阴阳说：“山神土地爷说了：他和娃娃们正耍欢着呢，半路上出来了你这个草莽。还用你臭烘烘的衣袖在他脸上搓来搓去的；你还说没得罪，咋就叫得罪了”？
“啊，嗷，哦，原来，如此”……
阴阳要来半碗清水，三支筷子，一沓“阴国钞票”一炷香；手抓筷子颠倒着轮回在水里蘸了几下；然后在病人的头身绕了几圈后，将筷子在碗中一蹲：“站住”！
筷子，很听话地在水碗里端端地站了起来。阴阳点燃钞票，念念有词：“看，说站住，就站住了。我说你老家英明啊，是大神啊；是宰相肚里能行船的神啊。凡人是迷人，迷人是糊涂虫。你老家咋跟糊涂虫计较呢？臧哈给放松吧，别让他肚子再疼了”。一会儿，这人的肚子就不疼了。
“农业学大寨”的那时，村里有个在外工作的干部；他女人父母还都是农民。一天他回家来，重修被雨下倒了的茅子（厕所）墙。叫来了几个人开挖地基时，过来了个人：“啊？今儿不宜动土，你咋胡求整呢？撞了土神咋办”？
这干部听到后，鼻孔里“哼”了一声：“我堂堂一国家正科级。土神最大是个生产队长，什么级别？我怕他啊”？
劝人的人，挨了一脸地没意思。
这人走回家后，觉得牙齿有点不对劲儿。渐渐疼痛了起来，越来越疼，疼得整整一夜没安然。第二天，肿起鸡蛋大一疙瘩。半个脸又红，又肿，又烧：
家人给请来赤脚医生（乡医），医生看了说：“我没法治”。有人就建议：把牛阴阳请来看看吧。
牛阴阳进门问：“啥时候开始疼的”？回答说：“昨天下午”。牛阴阳掐指一算：“嗯，昨天下午，犯土神”了：“你昨儿个干啥去来把土神冲了”？这人说：“没干啥啊。”
“好好想想，东南方向呢，干啥去来”？
“嗷，嗷，东南；张某人要打墙修茅子呢，我说：今天犯忌，不宜动土。他不听，我就走了啊”。
“看，多嘴。这就是多嘴的下场”。
“人家张某多大的官。官听你的话啊？你以为山神土地是神？神间，人间一个样样，都有严格的等级呢；人间，天堂，地狱，只是打墙的板板翻上下。人家是国家正科级，听说再轻轻向前一步就“县”了。县就是七品，七品就是“太爷”级别了啊！
你见过县太爷头上的纱帽了吗？那官多大你知道吗？嘿嘿；他叫你上，一颗字，就是你登天的梯子。他叫你闭眼去，眉头只一皱，阎王爷就在门外等着你呢，信不？
咱的山神爷算几个品？十七品都不是。正科级鼻孔轻轻地‘哼’一下，咱的爷还不远远地躲起来？
你多嘴，山神爷不给你点厉害，你还不知道‘马王爷六只眼’哩”。“啊……啊”……
还说安土吧。安土其实简单，请阴阳来念卷“平安经”，再给神们鞠个躬，道个歉：“千错万错爷不错，凡事都是凡人错”。爷，就心满意足了。
我们村里人家安土，事实上都是“祭土”。
祭土，多花几两银子心里就踏实了。所以比较隆重：鸡，彖，鱼三牲祭奠；杀一只鸡，生活贫困，干旱地区又没有鱼，所以捏一“面鱼”，切一小块猪肉顶“彖”，献上就成了。
阴阳先生的家当，除了木鱼，铃铛外，有时间还配有锣鼓。多念两卷经，加上更多的仪式几乎需要一天时间。
最后是一篇祭文；将一年里，这一家人东挖西撞，南损北伤。或在土神面前出言不逊，不恭不敬等等的一切颂念一遍。完了，提高声量祈祷：
山神土地，英明正大。宽袍大袖，拥护遮盖。
保佑祭主，平吉平安。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万事如意，心想事成。黄酒一坛，清茶三杯。
奠上……再奠上……
阴阳早画好一些符。这“符”，与《红楼梦》中“门子”交代贾雨村的那符不一样；但功能应该是相同的：那个叫“护官符”，明白写着“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厉害。这个应该叫“护家”符；符上写的（画的）内容，像天书，凡人看不大懂。估计不离“五土龙神”“消魔除障”等一些吓人的词语。黄纸上的黑字，朱红大印，都是能使妖魔鬼怪害怕的符号。各个房子，门口，牲口槽头上都贴。
杀一只大红鸡公献上。神不吃肉，只是领了香味。一桌饭，加上一盘子鸡肉，香喷喷的。神喜欢过了，一家人喜欢，阴阳先生更是喜欢；因为鸡头，鸡大腿，是该阴阳吃的。家中的大人孩子们，借祭土，就都能一饱口福了。
阴阳，与木匠，医生，铁匠，毡匠等艺人一样；是一种谋生和养家糊口的职业。阴阳熟知“天干地支”。运用天干地支，给人们的婚丧嫁娶建筑修盖等等，推算，择选日子；或念经，做道场。学问深一点的，还懂“风水”，《易经》八卦。所以有人背后说：阴阳能通神鬼，得罪不起。弄不好，他会和神鬼勾结起来害人呢。
祭奠了，土神安了，人的心里更是安然了。至于所求的来年吉运什么的事，能不能实现，是另一回事。
来年，该干啥干啥；天下三天雨，在炕上能睡四天。天晴干劳累了，“哎哟”一声躺在山坡上歇缓一阵子，再干。
该唱山歌了，张口山歌就来了。扯开嗓子吼一腔，也是极抒情地快乐——
热头（太阳）出来热死家，没个凉荫儿凉给哈
天爷你把眼睁开啊，看我不如人的下落来……
世道好的人瞎（ha）了，谁把良心着狗吃了……
山神土地你有灵感，把这个山山成平川……
壬寅年腊月至癸丑年正月立春日
南山牛，原名王振宇。农民，出版作品有诗集《家在甘肃》，散文随笔集《在蓝墨水的上游》等6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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