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北尬生：满江红背后，岳飞为什么难逃厄运？ | 二湘空间

2023-02-19 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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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江红》剧照图源网络

满江红背后的历史：岳飞为什么难逃厄运？

文/海北尬生

好吧，现在再谈这部电影，似乎稍微有点晚。我也没有去看电影，只是大致知道它讲的是那段时间的故事。我记得我在小学的时候就读过完整的《说岳全传》，当时也曾经敬佩过岳飞、对秦桧的卖国行为感到义愤填膺。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但是在看了一些与宋代历史有关的书之后，我却很无奈的发现：我们不能把岳飞的死完全归罪于秦桧的出卖和宋高宗赵构的昏庸，恰恰相反，岳飞经历那种命运，乃是一种必然。

想要说清楚这种必然，我们就需要往前追溯到唐朝。众所周知，唐太宗励精图治，开启了著名的贞观之治时代，中国彻底从南北朝的动乱中恢复过来。但是在盛世的背景下，也有危局出现：在此之前，中国是通过均田制来分配土地，与之结合，使用府兵制来补充兵力。简单来说，均田制把土地全部划为公有，一个人成年以后就会分到一定数量的土地，死后再收回。分到土地的人，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同时，以定居人口的方式成为土地所在区域的预备役部队兵力，在战时就投入战斗。

这个制度看起来很完美，但问题在于，它需要人口和土地之间保持一个正确的关系：人口既不能多到没有土地可分，也不能少到无法满足土地的卫戌需要。贞观年间，一方面中原人口大量上升，导致中原地区无地可分，出现大量流民，一方面，中国的疆域大规模扩大，边疆地区因为缺少人口而缺乏防守的兵力。结果就是，原先负责土地分配的均田制和负责兵役的府兵制都无法继续施行了。在土地分配方面，政府开始允许土地私有和兼并，在兵役方面，则推动募兵制，也就是支付钱款给人民，让他们为了钱而去服役。到了唐玄宗执政的后期，募兵制被正式确认下来。

《满江红》剧照图源网络

在府兵制的状态下，军人就是当地的农民，当兵只不过是他们的一项兼职；但是在募兵制的状态下，军人可以成为一项长期的职业，让人干个十几年，20几年下去。由此，军队的将领和士兵都长期在军中服役，兵将之间形成了典型的隶属关系，士兵不单是国家的士兵，还成了某个将军的士兵。这就意味着边廷的高级将领可以培养出一支自己的队伍，拥有一定的实力。至少在安史之乱之前，国家并没有太重视这件事。于是，边庭的守卫者——节度使，就变成了军阀。

由此，安史之乱已经不可避免要爆发了。安史之乱远非一场，仅影响了几年乃至几十年的动乱，事实上，它对中国政治格局的影响一直持续到元朝，在此期间发生的一系列历史事件都可以看到它的影子。安史之乱不单在经济上导致唐朝由盛转衰，也奠定了一个很重要的局面：藩镇割据。当安禄山以三镇节度使的身份发动叛乱后，唐朝的统治者很快就发现直属于中央的部队是无力抵抗他的：这些部队人数太少，况且没有经过什么战斗，作战能力远非天天都在厮杀的节度使部队所能比。唐玄宗和唐肃宗只能依靠其他节度使来肃清安禄山的部队，比如著名的郭子仪和李光弼都是这时出来的。我们都知道杜甫有一首著名的诗《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但事实上，这一战争中最起作用的反而是节度使马璘的部队，说是“官军收”严格来说是有问题的。

唐肃宗以为他把安史之乱平定了就完事了，但事实上，他的麻烦刚刚开始。安史之乱中，那些有突出贡献的节度使，比如郭子仪和李光弼，需要加以封赏，而他们在战争当中也极大的扩张了自己的势力；一些原来叛军的重要将领是带着部队一起归降的，为了收买他们，使他们不至于再次叛乱，也需要把他们封官——如果遵照事实来封的话，那必须要封成节度使。

结果就是，虽然安史之乱本身就是因为部队的私兵化、割据化而造成的，唐朝政府也取得了平叛战争的胜利，但事实上，私兵化割据化的问题反而更严重了。在几十年内，节度使完成了从单纯的军队将领到地方最高军事长官，再到成为统揽一切的地方行政长官的跨越。在“维持军队”的借口之下，节度使把财政，行政等一系列权利都揽了过来，俨然成了一个土皇帝。柏杨在他的《中国人史纲》中把节度使翻译作“战区司令”，但事实上，这个称号只反映了节度使在军事上的意义，并不真实反映了当年节度使权力有多么高。

既然边疆的节度使拥有这么高的权力，那么，一旦中央政府无力管控他们，他们就很有可能佣兵自重要独立叛乱。事实上，这也正好是唐王朝的结局。唐之后的五代各国有相当一部分君主都是节度使出身，而他们受到自己实力的限制的影响，也被迫采取类似的制度来管理自己的手下。于是他们也难免重蹈唐王朝的覆辙，被自己手下拥有军权的将领推翻。宋太祖赵匡胤的黄袍加身只不过是一个很常见的典型事件而已。

《满江红》剧照图源网络

到这里，我们才开始说宋朝的事，但是我们在前面做的这些介绍和铺垫都是有必要的，不这样，我们就无法理解宋朝统治者公布的一系列政策。对于赵匡胤而言，如何防止自己走上唐朝和自己过去的君主的老路是他最头疼的问题。所以他在执政之后立即“杯酒释兵权”，把军权收了回来。但对于他而言，这还不够，他还希望获得一个制度上的保障。因此，他完全是以唐朝的节度使制度为反面典型来塑造宋朝的政治制度：唐朝的军事分布是边境强，中央弱，他则实行强干弱枝，守内虚外的国策，尽可能增加中央禁军的数量；唐朝的军事将领长期统治部队，导致部队私兵化，他则推行“更戍法”，频繁的调动部队的驻扎地点和将领的人选，故意营造出一种“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局面；唐朝的节度使在相当程度上是拥有军事指挥权的，他则把军事指挥权收归中央，由文官集团掌握。不但如此，他还生怕掌握军事指挥权的文官与武将勾结，于是，专门把指挥权分设到宰相、枢密院、都指挥使司三个部门，即使在文官集团内也实行一种相互牵制的状态……

不单是与军事相关的文官官职是如此设置，宋朝政府的官制基本上都会让同一个事有两三个官员负责，以实现牵制。同时，文官也不会长期留任地方，以防止个人势力增加。宋朝的文官是以差遣制的方式办公的，你的品级、头衔与你实际负责的工作并不相关。比如苏轼曾经是“龙图阁大学士知杭州”，前面的“龙图阁”部分就是头衔，后面的“知杭州”才是他实际的工作，也就是管理杭州一带的政务。这就相当于告诉官员：你去某某地工作，只是临时的，最终还是要听中央调遣。南北宋两朝的官制，大体如此。

政治制度尚且如此，社会文化也尽可能的向文的方向倾斜。同品级的武将的待遇要远远低于文官，在社会教育方面，也是尽可能的执行“重文轻武”的策略。虽然宋朝在军事实力上绝对不是一个让人满意的朝代，但在文化上，他绝对是中国历史上最繁荣昌盛的。当然，这些事情就与我们现在所说的没什么关系了。

《满江红》剧照图源网络

我们还是回到岳飞这个问题上。说到这，我们就已经不难看出，所谓的“岳家军”虽然百战百胜，但也在实际上变成了岳飞自己的私人部队，这就违反了宋朝的国策。对于宋高宗而言，这笔账他应该会这样算：不让岳飞抗金，他至少可以当半个中国的皇帝，但一旦让岳飞借助抗金的机会做大，搞一个黄袍加身，自己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由此可见，即使对于宋高宗而言，岳飞还是不抗金更好。他不能容忍一个“岳家军”，更不能容忍这样的部队改变宋朝延续百年的国策，变动宋朝的国体，威胁到他的中央集权。

而糟糕的是，岳飞似乎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错误的认为自己的主张是爱国的，因此就是会被大家支持，且必须要被实行的。众所周知的“12道金牌”就是他的反对者绝佳的口实：他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敢于违抗文官集团的想法自作主张了，这样的行为即使不能被定为叛乱，也绝非国体所能允许。

《满江红》剧照图源网络

如此种种，岳飞的处境已经相当危险，但是他似乎根本就没有察觉。我只能说和他的军事水平比起来，岳飞的政治水平相当差，他完全无法正确衡量自己在政治上的地位和实力，也无法判断清楚皇帝和文官集团究竟想要什么。千不该万不该的是，他竟然提到了“迎回徽、钦二帝”这个对于宋高宗而言绝对的死穴：把这二位接回来，宋高宗自己该怎么安置？给他老爸宋徽宗接着安一个太上皇就可以，但是宋钦宗的问题绝非那么好解决。赵构并不是因为有圣旨而继位的，因此，他的正统性其实是可以被质疑的。可以想象到，支持宋钦宗复位的人会大有人在，他的皇位很有可能会不保。一旦如此，他就很有可能被追究一些责任，比如靖康之时没有及时勤王之类。这种路人皆知的政治常识，竟然在岳飞的言行中没有任何体现，宋高宗偏听偏信秦桧的言论，也是有根据的。

所以我们便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虽然岳飞的确可能克复故土，也的确堪称精忠报国的代表，但是以当时的政治形势和格局来看，他的命运早就被注定。那么，面对这个正确却注定会失败的选择，是该像岳飞一样坚定不移的走下去，最终迎接死亡，还是该学一学辛弃疾，“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就是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