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被这种医生围观的时候,说明你可能危险了 | 医院奇闻录72
大家好,我是陈拙。
说个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职业——进修医生。
他们可不是新手医生,反而是一群离开原先舒适的工作单位,来到陌生医院学习的。每当他们聚集在一起,只可能出现两种情况——要么这个病人情况特别好,要么糟糕到了极点。
他们遇见情况好的病人,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比如:做得好漂亮。
遇到糟糕的他们会沉默。
因为病人身体可能坏到了极点,他们说不出安慰的话,或者是没见过这种棘手的情况。
要辨别他们也很简单,往往穿的就不是本院的衣服,而且观察病人的眼神从来不怯场。
今天要跟大家介绍的,是曾身为进修医生的陈费曼,他想要讲一个特殊的病人。
那是一个并不害怕他身份的重症患者,对方说,可以用自己的死,给他上一课。
2022年春天,我前往全国最好的肿瘤整形外科之一进修。
这里的患者大多是劫后余生的幸运儿。
他们患癌,治疗,又治愈,身体却因为肿瘤而留下恐怖的伤痕。
我努力学习,想成为一位能够打扫此类伤痕的医生。
我的第一位“老师”是那个叫隆冬的患者。
隆冬曾经多次被我们集体围观,无论是在病房还是在手术台上。
从外表上看,她的胸口有一个洞,只需要你稍微低头,就能看到里边的肋骨和肌肉,再深一点,就是心脏和肺。
那个春天,我的课题是为她补上胸口这个洞。
3月底,上级医生说有个重病号会从胸外科转过来。
我收到的信息是,这病人刚刚切除了腹部皮瓣,皮瓣不是简单的一块皮肤,它的区别在于,皮瓣是“活”的,它含有血管、神经皮下组织,可以形成血液循环。
这个重病号切下这块“活”的皮肤,是为了移植到胸口上。
因为只有我有胸外科背景,所以他们打算将这个重病号交给我来护理。
可我第一眼见到对方就被吓着了。
她脸色苍白,身板瘦瘦的,在病床上平躺着,身子往下陷,被摆成了那个叫“折刀位”的姿势——
上半身斜躺在床上,下半身像“弹簧刀”一样半折叠着,如同小写的字母“v”。
保持这个姿势,是因为她癌症时,肿瘤长在胸口上,切除后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
这伤口必须用腹部的皮瓣来补上。但拆东墙补西墙,腹部多了个伤口,她不保持折刀位,那里就会崩开。
这姿势非常容易疲劳,她的短发被汗水浸透,她姐姐在不停地拿纸给她擦汗。
我掀开她胸口的敷料,一下子头皮发麻,完了。
胸部那块补上的皮瓣变成黑色的了。
我从没见到过这种情况,就像一块黑色巧克力趴在胸壁上。有渗液顺着皮瓣的缝隙向外大量渗出,就像解冻的猪肉一样哗哗地流水。
上面敷着的纱布已经完全湿透了。
我赶紧给她先换了干净的纱布,然后去找主任。
主任说,皮瓣坏死了,必须马上进行手术,将其换掉。
十分钟后,我打印好材料,回到隆冬的病房,让她和姐姐签字。
她胸前的敷料再次湿透,意识好像更差了。
我把湿透的纱布换下来,数了数纱布数量,能把这么多块纱布都浸透,至少是 50到100毫升的液体。小半罐可乐的量。
这可都是血浆啊,如果她一直这么流,体内的血液会越来越浓稠。
这样整个人循环的血液的量就会越来越少,血压变低,供血供不到脑子里,她会陷入休克。
她紧闭着双眼,偶尔发出一声非常轻的“哼哼”声,双手抓着床单,极力忍耐“折刀位”带来的憋屈和痛苦。
我就像看着一个无助的孩子在抱着腿哭泣。
更残忍的是,接下来,我们要将她胸口的洞掀开,换下那块坏死的皮瓣。
她将再次陷入危险。
九个月前,隆冬辗转多家医院,说自己喘不上气,睡不着觉。
她每到一个病房,其他病人都会默默地捂住鼻子。
她周身散发着巨大的恶臭。
病号服下面,隆冬的左胸部平坦,皮肤表面微微鼓起一个小洞,边缘都溃烂了,像一个隆起的火山口。
味道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她的胸部长出一个肿块,当地手术切除报告为“肉瘤”,是恶性的,这意味着她需要进一步治疗。然而因为疫情原因,治疗一拖再拖,切除的肉瘤很快又复发。
肿瘤在侵蚀她的好几根肋骨之后,向内压迫着她的肺,向外顶破了皮肤。
太多医生都对她的肿瘤束手无策。
肿瘤的照片里展现给医生的,只是皮肤上的冰山一角。
那些藏在她肋骨和胸腔里的肿瘤,才是压在她身上的一座大山,导致她疼痛剧烈、呼吸费力。
这样的肿瘤也很难下手,那是联通到胸腔的地方,一旦切除,就意味着在她胸口开个洞,把心脏和肺暴露在外,很快整个人体的蛋白就会丢失。
就像用锅煮开水,把盖子打开,水就煮干了。她胸口开洞万一没补上,这个人就会开始被“蒸干”。
怎么看都像是死路一条。
但在我们医院整形外科的加持下,隆冬得到了一个手术的机会。
医生打开隆冬的胸膛,看到了从隆冬的胸大肌上生出,并开始蔓延的肿瘤。我们先是将其摘除,再用人工材料重塑了她的肋骨,给肺留下了足够的空间。
隆冬自己原装的那块皮已经因为肿瘤而溃烂,不能用了,需要在人工肋骨上覆盖新的肌肉和皮肤。
随后,整形科医生在隆冬腹部切了一块皮瓣,并覆盖在人工肋骨上,完成“拆东墙补西墙”的操作。
后来隆冬就被交到我手里了。
但由于长时间的疾病,她的体质很差,仍然出现了皮瓣坏死的情况。
我们需要再次找到新的部位来填补她胸部的空缺。
只是看着都已经窝在床上,腹部已经少了一层皮的她,这次该切除哪一块皮肤呢?
手术室里,我站在一旁观察主刀的操作。
主刀医生站在隆冬的右侧大腿前,用手捏来捏去,感受她皮下的肌肉和血管的走向。
隆冬的两条腿都很细,没多少面积,其实取这里的皮瓣不是最好的选择。
一般医生会考虑背部,但隆冬的腹部被缝合,她还得保持特殊的“折刀位”,导致背部的皮肤连带着紧绷。
在这儿取掉一块皮,还怎么缝得起来?
主刀的手离开了隆冬的大腿,然后用笔在隆冬的腿上画了一个巴掌大的圈。
这里,就是下第一刀的位置。
顺着这个圈切下去,他先找到了血管,找到血管以后,然后顺着找到它进入肌肉的地方。
主刀的动作非常小心,因为不能牵扯太重,损伤血管。血管对皮瓣至关重要,一旦损伤血管,手术就算失败了。所以连电刀之类的工具,这个时候,都要避免放在血管周围。
直到他把这一块的组织都切下来,隆冬腿上的皮瓣才算被完全取下。
助手小心翼翼捧过皮瓣,把皮瓣泡进了肝素溶液中,防止皮瓣上带着的血管出现血栓。
隆冬左胸,另一个主刀医生也把胸部坏死的皮瓣摘除,并剥掉了她胸腔内周围血管的外皮。
这个时候,做为有胸外经验的我,协助完成胸腔引流管的放置,以及人工肋骨的调整。
接下来,腿部皮瓣从溶液中取出,白色和蓝色的血管在里面若隐若现,轻轻放到隆冬的缺口处。
两位主刀相对而立,分别站在双目显微镜的两边,进行最关键的一步——
血管吻合,简单来说,就是把两段两毫米以内的血管,用针缝在一起。
这一步需要两位主刀医生配合的速度极快。
在那细微的血管上,一个人把针从这边扎过去,另外一个人把针从那边接过来,又扎回来。
只有这样,新的血液才会通过血管走到肌肉,再走到皮肤,让这块皮瓣“活”起来。
手术结束,在隆冬瘦弱的身体上,此时已经留下了三处大创伤,右侧大腿、腹部和左侧胸部,术后的恢复将会极其困难。
尤其是左侧胸部的那个创伤,皮瓣周围,蜿蜒的黑色针脚是我们新缝上去的,勾勒出了更大的面积。
窟窿越来越大,我不由地想象,隆冬的身上已经取不到可以完全覆盖上去的皮瓣了。
那块坏死的皮瓣被当作医疗垃圾处理了。
它也提醒着我们,如果再次感染,现在这块新的皮瓣也会是那样的下场,在隆冬的术后护理上不能掉以轻心。
为了减少交叉感染的风险,隆冬被安排到了一个单独的病房。
主任把我单独叫过去,“密切关注她的情况,每天清洗伤口,一定要预防感染。”
科里特意安排其他同事接管我所有其他工作,只负责隆冬一个病人。
这么重要的病人,交给了我这个重建修复领域的“菜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八个字也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情。
除了查房换药外,我每天跟着责任护士去看隆冬,就是为了能更密切地关注她。
隆冬的状态也越来越好,从病房外就能够听见她刷着抖音哈哈大笑。
术后的三四天,皮瓣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
因为隆冬的免疫力很低,正常人可以抵抗的细菌,她不一定能扛得住,所以我不断地消毒,减少她感染的机会。因为每次换药至少都要三十分钟,我的腰弯得有点受不了,隆冬让她姐帮我搬个小板凳坐着换。
我婉拒了,因为我的身高不够,坐着换药更难受。
换完药之后,我会坐着小板凳跟她聊会天。
我告诉她,我其实是治乳腺癌的,因为科室发展需要,现在来整形外科进修学习更高级的技术。
隆冬也开始聊自己的治病经历。
她八年前就得过一次乳腺癌。“医生告诉我要化疗、放疗,我当时每天就想一死了之。”
慢慢地,因为她配合治疗,病也就好了。
从治愈到第二次得癌症的这八年,她还能做一个正常的母亲,看着孩子们抽条一样长大,陪伴在他们身边,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像是赚来的。
这次得病求医,她没有和孩子说实话,说自己是因为感染新冠住院治疗。
只是没想到肿瘤切除了,自己却被一块小小的皮瓣拖住了脚步。
她说:“太难了,但是小孩还没有结婚。”
我知道,她没说出的后半句是,无论再难,她都要治到底。
我不敢接话,我怕我一接话就会表露情绪,我把头垂得比往常更低。
因为术后第五天,我就闻到了一股异味,这种味道就像是人十天半月不洗澡的味儿,若隐若现。
这种异味往往来自厌氧菌的感染。
我让隆冬掀开衣服给我看,皮瓣没有出现肉眼可见的异常,但我还是立马将情况向主任汇报。
于是小小的房间里挤满了各科大佬,感染科、药学部等科室悉数到位,大家考虑到皮瓣感染容易导致坏死,决定进行取样培养,检查是否有细菌感染。
但是目前无法得出结论,只能凭经验,加强抗感染治疗,尽量不要让皮瓣感染,失去活性。
我看向隆冬,她应该比我们更早地觉察到了异味,那股味道在她鼻腔里挥之不去。
后来即使我每天换药,不断升级抗生素。她的皮瓣还是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异常。
颜色光泽变差,温度下降,异味变重,这个时候,连我都意识到皮瓣可能又要坏了。
隆冬起初还能跟我聊孩子的事,现在只是闭上双眼,一言不发。
这是我害怕看到的场景。
上次手术前,胸口溃烂时,她也是这副闭着眼的样子,谁都不怎么搭理。
当时我站在病床旁,以极快的语速交代完了手术的相关风险。
直到签字的时候,紧闭双眼的她才突然睁开双眼,接过我递过去的笔。
她一直在听,但也一直在忍受胸口剧烈的疼痛。
隆冬写得缓慢,字迹歪歪扭扭,“隆”字的偏旁她写得特别大,虚弱到已经控制不住字的比例。
签完字,她继续闭上眼,一动不动,只有胸膛在微弱起伏。
她在攒着力气活。
术后她状态好了,才慢慢睁开双眼,我还过去跟她说:“你放心,你这种手术,这个医院做的量是全国最大的,现在手术结束肯定没什么问题,你慢慢恢复。”
其实这种聊天方式在我的职业生涯当中并不多。我一般跟病人聊天,都不会把话说得这么满。
我可能是想鼓励她,也是鼓励我自己。
隆冬应该不会知道,我这样的“菜鸟”医生,其实有一点小心思。
因为学习机会宝贵,我们可能会希望在病房里看到并发症,从中学习如何处理。
但哪一个医生不希望病人顺利呢?
尤其是面对隆冬这样求生意志坚强的病人,我最初想过要学习,但现在更想的是让她活下来。
我太害怕自己在这里接手的第一个病人就这么死了。
来这之前,我在乳腺外科主刀,没经历多少病人死去的情况。当地的风俗使然,病人家属会在病人临终时把人拉回家,我也不会看到病人离开的样子。
我唯一亲眼见证过的死亡,是一位乳腺癌复发的女老板。
病人一来检查,我们就做出了诊断,癌细胞扩散到了她的脑脊膜,做什么治疗都来不及了。
她住院第一天还在质问:“我怎么可能这么严重?你用最好的药给我治。”
这种强势背后,掩盖着的是恐惧。
开始的两天,她还能频繁跑到我办公室,问自己病怎么样了。
但没两周,她直接躺在床上说不出话。
如果不是她前期表现出的强势,导致前后这么大的反差,也许我不会对死亡的记忆那么刻骨铭心。而隆冬这样隐忍的病人,我会情不自禁地更加心疼,她连叫唤求生的力气都没有,只剩我对她的承诺了。
如果她就这么在我的协助治疗下死去,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把她交给我的上级医生们。
但现在,她又一次被感染,是我消毒不够到位吗?还是我哪次观察走神了?一切问题都是无解,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即将走向死亡。
我陷入一种绝望的情绪。
那段时间,我进隆冬病房的次数越来越多,但是话却越来越少。
隆冬身上的异味加重,我在她身上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每次进去我都要深呼吸,我心里有个控制不住的念头,不知道这次见完她,还会剩下几面?
我一进门,隆冬还是折刀位,僵硬地卧在病床上。
我害怕隆冬和我说话,所以除了让她摆姿势之外,我一句口没开。
我怕她问我:我这个地方还有的救吗?
一旦她问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目前病情已经超出了我一个进修生的认知范围。
隆冬也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盯着自己的左侧胸部。
我边撕纱布边想,如果她问我,我会回答她:可能还有机会。
但是她没有。
而我只能继续彻底地清洗创面,洗得干净、再干净、再干净一点,尽力延缓它的感染速度,期望等到培养结果出来针对性用药来拯救它。
有一次换药,我看出来隆冬张口想说什么,但直到换药结束,她也一直没有开腔。
等换完药我准备出门时,她突然叫住我:“陈医生,你不要有压力。”
“我来这里之前,当地的主管医生就告诉我,这里基本上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连这里都救不了我,那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你以前也没见过像我这么复杂的情况吧?正好可以好好学习。”
我脸刷得就红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羞愧,然后才是感动。
羞愧在于我强装的冷静被她看穿了。
而感动是,她要我别害怕面对她的死亡,她要给我一个学习的机会。
术后第七天早晨查房,由于病例特殊,隆冬的病房里被我们整个治疗组,和闻风而动的其他组进修老师挤满了。
主任掀开了隆冬的纱布,看了一眼,“感染坏掉了,没用了。”
然后主任握着她的手笑了笑,“这次又没有成功,我们可能得再来一次了。”
隆冬回了一句“好”。
隆冬的皮瓣已经彻底变凉,和死亡病人的尸斑一样,布满了暗灰色的云雾状斑影,与周围的健康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所有人出病房以后,主任的表情也变得有些严肃,手术连续失败,无论他见过什么大风大浪,这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打击。
这次的手术和前一次不一样,如果说用“紧锣密鼓”来形容前一次的手术,那这次的手术可以用“迫在眉睫”来形容。
前一次没有感染,有充足的时间来周密计划治疗方案,而这次有严重的感染,必须迅速上台清除感染的皮瓣,否则随着时间的推移,彻底失活的皮瓣将会开始释放细菌和毒素入血,一旦导致了菌血症,隆冬只能等死了。
整个团队迅速行动起来,助理老师联系手术室通知急诊手术;手术麻醉科腾出手术间并派出团队来接她进手术室;我迅速打印填写术前授权材料。
主任和组长这两位教授提高音量,争吵了起来,原因是关于手术方案两个人有分歧。
我凝神听了一下,根本听不懂两个人各自坚持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时间紧迫,我只能在方案说明里咬咬牙加了一句话,“视术中具体情况决定手术方案。”
来到隆冬病房,来不及解释说明,隆冬照样是没有犹豫地签字。
随后人就被推进手术室。
我心里压根没底,两个教授对于手术方案的争议,就代表手术很难,风险很大。
我脑袋发懵,也进了手术室,换衣刷手。
刚刚还在吵的两位教授同时上台,站在了隆冬的身体左侧。分别挨近她的左腿和左胸,进行供区和受区的处理。
看到两人同台的场面,我才明白,当时他们吵的是,要不要在切除皮瓣后,马上再给隆冬切一块皮瓣,缝到伤口上。
激进的是主任,他想搏一搏,从隆冬身上再切一块皮瓣缝上去。
而保守的意见是,每次都缝皮瓣上去,每次都坏掉,这次手术能不能先把感染的皮瓣去除,确定患者的创面不会再感染,再移植皮瓣上去?
随着隆冬左腿的皮瓣被切下,证明主任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方案。
感染隆冬的细菌到底是什么,检验室应该很快就要出结果了,只要隆冬能挺住手术这关,术后针对性的用药,完全有机会活下来。
切除隆冬感染的皮瓣,巨大的红色创面再次暴露,看着比上次还要恐怖。
因为隆冬的左腿偏细,皮瓣不够大,所以带上了相邻的肌肉来彻底覆盖创面。
如果这次手术后皮瓣存活下来,再在这里补块皮上去。
手术结束,给隆冬的左腿缝合的时候,我边剪线头,边想为什么人不能多几条腿,这样隆冬就不用这么窘迫了。
其实,这场手术会把隆冬再次置于极高的感染风险下。如果再次感染,她真的无皮可用了。
这次负责照顾她的管床医生还是我。
不用主任多说,我就知道我身上扛的担子有多重。
术后第二天,细菌培养的结果就出来了。
隆冬感染的是鲍曼不动杆菌,这是一种自然界广泛存在的机会致病菌,主要威胁免疫功能低下人群的健康。
由于此类细菌耐药程度高,在药学部的指导下,我们申请领购了很多种只在教科书里见过的抗生素给隆冬用。
没过几天,皮瓣突然又有味道了,我们换了更加高级别的抗生素。
换药的时候,隆冬突然嘟囔了一句,“要是这次还坏了,我就不治了。”
这回轮到我劝她了,已经吃了这么多苦,万里长征走到最后关头了,一定要坚持住。
隆冬这次感染的进程,没有上次的进程这么快。也就是我们还是有机会可以通过换药,通过用药把这个感染救回来。
因为之前的病房没有窗户,我们担心她这是抑郁的表现,于是给她腾出了一个带窗户的病房,搬过去的时候她看着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眼里突然有了光。
我想要更严密地监测隆冬这块新皮瓣的恢复情况。
那段时间,我手机的微信缓存增加得特别快,因为发给同事们的皮瓣照片,必须是原图。
如果不是原图,放大了可能就是马赛克,看不清楚皮瓣的细节。
这会非常影响大家的判断。
不仅仅是观察,还要近距离、长时间地观察,我开始对隆冬每天两次的特大创面清洗、消毒、换药工作。
科室对每个病人收取的单次换药费用最高是35元一次,我每次去护士站领取隆冬要用的消毒用品,从碘伏到纱布,护理老师算出来一共68块钱。
一天两次换药,她总是追在我屁股后面喊亏本。
某天下午,揭开纱布换药的时候,我突然察觉纱布上有一个角出现了“拉丝”状,不像是纱布黏在伤口上的感觉,像是“拔丝苹果”一般拉丝的感觉。
这一点点的异样,让我警铃大作。
外科医生的经验告诉我,长时间的抗生素使用,会导致人体菌群失调,从而改变创面的微环境,诱发真菌感染。对着那点拉丝反复确认后,我判断这可能出现了真菌感染。
我赶紧报告主任,主任肯定了我的判断,夸我这次做得及时。
我挺开心的,之前的协助就像旁观者,无关紧要,好像是个人在这都行。这回觉得我总算也出上力了。
我们只能再一边把怀疑真菌感染的渗液送检,一边进行抗真菌治疗。
几天后,拉丝不见了。
细菌、真菌感染迹象尽数消失,我们终于可以确定,隆冬这回是真的挺过来了。
某天早晨,主任带队查房,查看隆冬的伤口之后,告诉我们已经可以着手安排植皮手术了。
隆冬有一小块创面上只有肌肉,还需要植一块皮上去,才算完整。
我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隆冬,隆冬眼圈一红,眼泪喷涌而出。
随后隆冬脸上绽放出一种层次非常丰富的笑容。委屈而又高兴,像个终于被满足的小女孩。
我打趣道,“可不敢哭了,等下眼泪流到伤口上,加重了感染就完了!”
闻言她立马憋回去了,看到她这个样子,一旁的姐姐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几天后,一个小范围的植皮手术后,创面算是彻底修复了,术后恢复顺利得让我都有些不适应。
换药时植皮供区的疼痛,隆冬依然是笑着的,只是呲牙咧嘴。
我笑话她,这么久住院没听见你喊一句疼,怎么今天不行了?
她故作“拧眉瞪眼”地看着我,“都快‘死’了,哪有功夫管它疼不疼?”
我突然反应过来,隆冬在生死线边缘已经挣扎了快一个半月了。
隆冬出院的时候,我在跟别的手术,没有送隆冬出院,有点遗憾。
再次见到她,是随访的照片。个案管理老师拍下了她恢复后的照片。
因为隐私保护,没有拍到隆冬的脸。但是照片上挺直的身躯,熟悉的疤痕形状,以及稍稍上扬的下颌,就是这些细节让我确认,那就是隆冬。
我现在已经结束了进修,回到了乳腺外科。
我的病人们会关心我,在那边的医院遇到了什么样的病人?
我思考着,我应该怎么跟她们描述隆冬。就说是很复杂的病例,经过治疗以后好转了。
我想千万不要去跟她们说这些可怕的细节,关于触目惊心的伤口、那些无助的时刻,还有隆冬最绝望时仍想要给我的机会。
但有一次,一个病人的局部皮瓣出现了小面积坏死,我用隆冬身上学到的换药经验妥善处理好了伤口。
我突然想到和隆冬在一起的那个春天。
坚强是会传递的,可以说,隆冬的坚强救了她的命。
在编辑稿件过程中,我搜集了挺多资料,其中有一位肿瘤专家的话,印象特别深:
他说大多数重症患者,并不是死于疾病,而是死于对死亡的恐惧。
恐惧让他们不信任医生,选择盲目应对,甚至把恐惧传染给医生。
但坚强是恐惧最好的阻断剂。
隆冬对生命的顽强,把陈医生害怕面对死亡、害怕自己无能为力中拉了出来。
在很多人眼里,医生可以决定病人的生死,但在某些时刻,我们是什么样的患者,也决定了我们遇到怎样的医生。
编辑:猴皮筋 小旋风
插图: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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