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人的“客”,就是一种异乡人的状态。说白了,我们都是精神客家人,拼了命想要逃离乡土,却比谁都对故乡念念不忘。凭借这部剧终于爆火的张颂文,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密集关注。在剧中,他展示了一段客家话表演,让不少老粉的童年回忆得以被唤醒——“这不就是2004年情景喜剧《乘龙怪婿》中的‘贾发’嘛!”实际上,这不是客家话第一次出圈。2019年,九连真人乐队在《乐队的夏天》中用客家话唱摇滚,从而在一众老牌乐队中从青铜打到王者级别。在广东,你可能经常听到身边的朋友说“涯系客家人”(我是客家人),不少外地的朋友总会以为客家人是少数民族,对客家小妹的印象约等于卖茶小妹。这也难怪,相比起广府人和潮汕人,客家人更加低调,但又仿佛隐隐于世界各处。据统计客家人在海外分布于世界五大洲的80多个国家和地区,其中广东是客家人的居住大省,其余多分布在福建、四川、江西等周边省份和港澳台。知道客家人的会懂他们是汉族的一个支系,是赣闽粤边区的一个特殊的族群,你所知道的不少历史名人和现在的名人明星里,身上都有客家人的血脉。△刚好这三位称霸香港黄金时期影坛的张国荣、钟楚红、周润发,祖籍都是客家客家人还被称为“东方犹太人”,配得上这等称呼的绝不是等闲之辈,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族群?客家人,生来为客中国的主客文化是相当复杂的,尤其是在早期更讲究人情世俗规则的年代,很少有一种民系有这种自觉自称为“客”。客家人最为人熟知的,就是历史书上的从西晋到清朝,从中原望族几次战乱南迁的历史传统。“客家”这一词最开始就属于他称,本地人对外地人还带有污名化的称呼——“犭客”、“犵”。就广东的地方志书来看,客家人迁入岭南的时间比广府人和潮汕人更晚一些,于是大多的客家人往往聚居在偏远,待开发的山区。△客家人的围屋,藏着中国传统的人情社会/coastalshows旧时土客的纷争和矛盾让客家人处于更为劣势和艰难的境地。尤其是在几次迁徙的过程中,由于语言和文化的差异,粤客之间的矛盾一直在激化当中。最大型的要数清末的土客械斗,也就是今天的江门四邑地区(台山、新会、开平、恩平)。正是因为土客族群的竞争,本地人对外来人的偏见,这种恶劣的环境在另一面激发了客家人的奋起自觉。从语言、服饰、饮食习惯等等都在试图寻找中原文化的特征,自清中期以来,族群的意识逐渐崛起,撰写属于自身群体的历史。从他称为客到演变成自称“客家人”,客家人巧妙反客为主,形成族群文化的每一步走得有些艰难,但非常值得。虽然你看到后来在以广府人和潮汕人聚集的地盘上,客家人基本上都属于较为少数而弱势的散居境地,但就算散落到马来西亚、泰国等地,甚至是远到智利,都有客家华人的足迹。到底谁是主,谁是客?这纷争对客家人来说早已成为历史,无非是更懂得作为客的不易,如今客家人在众人眼中是出了名的热情好客。祖辈们久居山区,有朋自远方来就是客,这种待客之道不用多说,早就已经潜移默化在他们的传统观念里。
如果要老艺术家评一个全国最能吃咸的人群,我会首推客家人。广府人有“食得咸鱼抵得渴”,而客家人,从根上就是盐堆里长大的。
由于早期客家人多数住在山区,对于经常漂泊的客家人来说,盐渍食品是非常方便的选择,加上长期劳动体力耗费大,咸而肥腻的菜肴,才能补充他们身体所需要的盐份和能量。吃咸成了客家人的味觉基因,并一代代流传下来。在《舌尖上的中国》客家菜最重的一笔墨,就是盐焗鸡。“盐焗”这种特殊的制作手法是客家族群的独特烹饪技艺,更是祖辈们一种巧手天工的偶作。起初只是为了方便贮存食物,便将整只鸡都放入盐堆里腌制封存,没想到蒸熟之后味道反而香浓可口。漂泊的生活养成节俭的个性,山区草木多,烧菜多用柴火,因此客家菜常用的方式是焖,用火焖熟的菜软儒咸香,“肥、咸、熟”成了客家美食对外的招牌。其中的梅菜可是点睛之笔,是粤东梅江流域的客家祖辈经过盐腌制后晒干而成的,没有咸香的梅菜,扣肉都失去了灵魂。除此之外,“酿”这种特殊的制作手艺也是客家人的一大智慧。客家人深谙“万物皆可酿”,你能想到的基本都能酿:酿豆腐、酿苦瓜、酿茄子、酿辣椒……南迁之后的客家人发现岭南地区不适合中种麦,没难以生产面粉,于是演变成将各种各样的食物用酿的方式赋予了新的美食灵感,以此寄托祖先的思念。当然随着客家人分散的地区气候和文化差异,传统客家菜结合当地自然条件和环境,能演变成客家菜的各种丰富变样。比如客家擂茶,将茶叶、薄荷、花生等研磨成茶泥,泡在饭菜里吃。这种非常古老的传统食俗,最早都可以追溯到汉代,后来在广东粤东一带的客家人传承保留了下来,但现在已经成了小众的客家种类。比如客家人迁至香港,盆菜文化成了新界围村客家人最具代表性的特色,节庆时都会大摆筵席吃盆菜。以前的客家祖辈图方便将粗杂、油腻的熟食放置盆中,现在的盆菜,已经愈见奢华,鲍参翅肚也早已取代了发菜、猪皮、白切鸡、烧肉等等……
闽西的客家菜则讲究食材原汁原味,吃得更鲜,比如白斩鸡比盐焗鸡更常见;赣南山区的客家人,由于当地湿气重,适合种植辣椒,于是客家饮食在重咸的基础上,还重辣,妥妥的重口味客家菜诞生。客家人吃得素、粗、野、杂。随着现今更多人注重清淡健康,少油少盐轻饮食,传统的客家菜显然并不适合追求精细的都市人。但无论如何,客家人遍布全世界,怎么变口味都难以改变,那是客家人难以替代的家乡口味和味蕾记忆,多少华侨漂泊在外,为的就是那一口咸香。
临海环境赋予潮汕先民敢为人先,勇敢开拓的人文性格。而靠山的客家人,则具有山的品格——低调沉稳、坚韧不拔。在谢重光的《客家文化述论》里就有说到客家人的特质——“在山谷间自耕自食、自相嫁娶、自生自灭,游离于王朝政治权利和文化控制之外,自成一个天地”。客居他乡的客家先民,在这种恶劣的山区环境下,比谁都知道安身立命的重要性。他们向来踏实肯干,讲究务实稳重。
客家山歌就有这样唱道的:“日出东方就起身,早早起身有精神,要想踏上成功路,首先不能做懒人。”他们以懒为耻,甚至有首专门的山歌《懒尸嫲》用来嘲笑懒妇人。来自边缘地位的危机感,才激发了客家人崇文重教,深信“人唔读书无文化,鸡毛上砰人看轻”,只有读书入仕,才能获得正统的身份地位,才能出人头地。△梅州东山书院,客家人大多外出求学蔚然成风,像客都梅州重视文教,向来就有“文化之乡”之称/维基这就是客家人独有的硬劲脾气,就像九连真人在《莫欺少年穷》那首歌唱得那样“求神毛用!民古兼炯!涯阿民,定会出人头地!日进斗金!”这句说白了,就是一个道理:求神都没有用,哭也没有用,要出人头地还是得靠自己。客家少年阿民就是这样一个倔强年轻人,父母希望阿民留在身边,他顶着祖辈们的训斥和争执,卯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想要上山下山离乡打拼,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客家青年出城后的故事,九连真人没有说完,而中国台湾的客家民谣乐队——交工乐队的给了我们另外一种可能性:假如没有出人头地呢?台湾交工乐队唱的就是这样的故事,在专辑《菊花夜行军》里,到了而立之年的台湾美浓客家中年阿成,回想起十年前出城,而今狼狈地逃离城市回到乡下。阿成归乡之后依然找不到工作,于是只好借钱来种菊花,日夜盼着菊花有好收成。直到一次半夜喝醉酒,独自在黑夜中耍酒疯,幻想自己是名大将,浩浩荡荡带领菊花夜行军,千军万马冲进市场。即使被城市遗忘,但阿成终究能在乡土美浓扎根,聊以慰藉。对他们来说,这是关于启蒙、漂泊、在地、土地理想和乡愁的诗意,更重要的是,它是一种情感无处安放时期的出口。看似是田园牧歌式的假想,但依旧是每个客家人的人生轨迹书写。是啊,我们客家人不想被城市化抛弃,拼了命想要出人头地,但事实上真能做到的又有几个?在全球城市化进程中,再也没所谓的什么乡土田园,就连台湾美浓,都像耕不开地的铁犁一样,贫穷和保守中挣扎着。△侯孝贤导演的《童年往事》说的正是台湾客家人的故事客家人的“客”就是一种异乡人的状态,这不就是现在每个漂在外乡的我们吗?说白了,我们都是精神客家人,拼了命想要逃离乡土,却比谁都对故乡念念不忘。客家方言有一种独特又原始的古早味,但就算客家人出了城,隔了多久没有讲过家乡话,这种“胎记”般的模式永远不会生锈,随时待机启动,尤其是对着推心置腹的亲人。不说客家话还是客家人吗?现在不说客家话的人越来越多了。老艺术家身边的有些95后年轻朋友,有的虽然父母是客家人的血统,但从小就在普通话的环境下长大的他,客家话对他来说就是平时回乡下回祖籍的时候,听父辈们交流的古老方言。
△《童年往事》里面的奶奶,全程都在说客家话,但孙子辈已经不会讲了客家人在台湾一度被视为“隐形”的少数族群,语言也没能在公共领域广泛使用四年前,台湾还兴起了“还我母语”的保卫客家话运动,甚至有人放言这种担忧——其实也不必抱有这样悲观的态度,不说客家话一样是客家人。毕竟,客家人比谁都懂什么漂泊为客,又比谁都懂什么叫落叶归根。即便客家人和客家话的历史在现今愈显古老和遥远,但好在客家人遍布世界各地。无论是客家菜,甚至一句“涯系客家人”,就还在提醒迷茫的异乡人,我们是有根的人,无论漂泊在哪,都别忘了本。
撰稿 | 钟无艳
编辑 | 周慕云
排版 | 顾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