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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抗议《水浒传》荼毒青少年:人总要长大,禁读不如善读丨南周快评

家长抗议《水浒传》荼毒青少年:人总要长大,禁读不如善读丨南周快评

社会

▲ (视觉中国 / 图)


全文共2057字,阅读大约需要4分钟
  • 昔日金圣叹对《水浒传》的评点,其实足以回答这位浙江家长的疑虑:“吾每见今世之父兄,类不许其子弟读一切书,亦未尝引之见于一切大人先生,此皆大错。夫儿子十岁,神智生矣,不纵其读一切书,且有他好,又不使之列于大人先生之间,是驱之与婢仆为伍也。”也就是说,你限制孩子读书,又不让他接触现实社会,那么“无菌环境”里出来的孩子,恐怕更难成材。与其禁读《水浒》,不如“但能善读《水浒》,而已为其人绰绰有余也”。


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 未经授权 不得转载

文|王兢
责任编辑|陈斌

日前有网民在浙江省政府网站留言建议,应将《水浒传》踢出中小学课本。
该网民表示,自己是因为中学课文才去读《水浒传》原书的,因此对中小学仍然选用《水浒传》作课文“深感不安”。此君还历数《水浒传》“恶毒污蔑丑化女性”“无原则歌颂滥杀无辜”“作者心理极其阴暗变态”的几大“毒素”,认为“中小学不能给毒小说作推广宣传”。
对于这名网民的建议,浙江省教育厅做出了审慎的回复:一方面感谢热心网友的建议,赞同其一部分观点;另一方面也认为《水浒传》对学生而言仍有价值,在教师引导下读水浒,可以领略其文学魅力、培养批判性思维、实现教育价值。
其实,“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的俗语自古有之,足见《水浒传》一书之复杂,引发争议之多。历代贬斥《水浒传》者不乏其人,攻伐乃至禁止之例也所在多有。
早在明崇祯十五年,官方即将《水浒传》列为“妖书”禁止,起因自然是民变反抗朝廷的直接刺激;崇祯皇帝的禁毁政策虽然因为明朝很快灭亡而未能铺开,鼎革之后的满清几任皇帝仍然延续了敌视《水浒传》的政策,屡屡下诏予以禁毁,“诲淫诲盗”“小说淫词”“宣淫秽亵”的罪状也像极了如今网民的投诉意见。《水浒传》从明末到清末一直是禁书,其中清朝康熙、乾隆、嘉庆、道光时期查禁尤为严格。
而《水浒传》并未因为明清两代的周期性严禁而失传,却展现出了顽强的生命力。《水浒传》不仅在民间的流传广泛,而且大量改编成戏曲评书,“替天行道”“忠义乾坤”“一百零八将”的字眼也是民变时绝佳的动员符号。清朝文人俞万春续写了“扫平梁山群盗,众贼伏法”情节的《荡寇志》,《水浒传》的情节还衍生出了另一部奇书《金瓶梅》,足见《水浒传》在正反两方面的巨大影响力,以及内容与价值观的复杂性。
公允地说,《水浒传》的色调是黑色的,情节是残酷的,价值观是错乱的,以近乎白描的手法,展现了“正史”极少留意的古代基层社会生活。如果以今天的眼光打量的话,《水浒传》里的暗黑堪称“有情皆冤,无人不孽”,几乎没有人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反派:皇帝昏庸,奸臣当道,官吏贪鄙,“落草为寇”的“梁山好汉”也不是高大全的人物——一旦社会秩序崩溃解体,守法良民几乎是唯一的受害者群体。
即便以今天的价值观来看,“咬我鸟”“杀人不眨眼”“恋奸情热,谋杀亲夫”“一斧头砍死一个”“杀人放火求招安”的文字与情节也堪称“成人内容”,网民的担心不无道理。
然而从文学性而言,这正是《水浒传》的过人之处:刻画情节之曲折离奇,描写人性之淋漓刺骨。《水浒传》里的很多情节堪称“社会纪录片”,作者冷峻的笔调与细密的描写也让学界猜测这是一名谙熟刑名的基层文吏,甚至不排除参加过“贼寇”的可能。
根据学界的大量研究,《水浒传》并非成于一时一地一人之手,而是综合了宋金元以来山东地区“宋江起义”“李全红袄军”等真实历史,历经数百年补充、润色、改编写成的“基层社会实录”:《水浒传》的长盛不衰恰恰在于其“现实”而非虚构,读者在梁山好汉身上看到了普通人也有的七情六欲,感受了普通人也会面临的命运抉择,享受人物“身不由己”衍生出的曲折情节。
考虑到《水浒传》本身的文学价值与纪实性,以及数百年来屡禁不止的事实,浙江省教育厅的回复意见就不无道理:中小学生带着批判性思维,在老师的引导下阅读《水浒传》,具备很大的教育价值,也可以欣赏其中的文学魅力。其实,“反派更迷人”的欣赏体验是每个人自小接触文学影视作品之后都会有的正常现象,完全没有必要如临大敌。
此外,学生在老师引导下渐渐认识“反派”,也有助于他们领略现实社会的复杂、人性的立体与多元,逐渐从“这个角色是好人还是坏人”的欣赏体验,转变乃至进化为批判性思维的欣赏能力。比起刻板单调的读物,现实主义的文学作品更能深刻地教育青少年。如果家长一厢情愿认定《水浒传》之类作品是“有毒物质”,那么等于在高估孩子理解能力的同时(孩子读书恐怕首先是图个乐),也在贬低孩子的辨别能力(难道孩子读了水浒就会上街砍人?)。
昔日金圣叹对《水浒传》的评点,其实足以回答这位浙江家长的疑虑:“吾每见今世之父兄,类不许其子弟读一切书,亦未尝引之见于一切大人先生,此皆大错。夫儿子十岁,神智生矣,不纵其读一切书,且有他好,又不使之列于大人先生之间,是驱之与婢仆为伍也。”也就是说,你限制孩子读书,又不让他接触现实社会,那么“无菌环境”里出来的孩子,恐怕更难成材。与其禁读《水浒》,不如“但能善读《水浒》,而已为其人绰绰有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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